一三七、香港特務
村裡海軍出生時有九斤,腦袋特別大,就得了個綽號叫大頭。大頭海軍的爺爺在香港。他前些年回來過一次,把整個公社都轟動了。引起轟動的原因是從他那裡可以得到錢。不管遠親近鄰,只要上門叫他三爺爺三叔三伯的,他都給紅包。這山村中,基本都是親連親,傷了骨頭連着筋的,村子裡多是族人,表親堂親一家親,因此引得無數的人上門與他認親。他給近親的是金器,金戒指,金項鍊,金耳環等禮物,還有人民幣。給遠親的是錢,叫一聲十元,只要同姓人,來者不拒。聽說他生意做得很大,我們全公社的人幹一天,還不如他一天掙的錢多,村裡不少人都很眼紅海軍他們一家,有這麼個有錢的香港老闆爺爺,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我見過這人幾次,細細地留意過,這香港人也真怪,喜歡獨自一人在田間走呀走,站在洞橋頭東看看西望望,頭髮梳得亮亮的,整整齊齊向後梳。衣服也是我們這裡看不到的,表情很嚴肅,看着遠山會發呆,象舊社會裡的老爺樣子。
村裡的老人說,這海軍爺爺年輕時讀過書,後來參加過游擊隊,在山上打游擊,後來游擊隊內部不團結,他與領導不和,受到了排擠打擊,就脫離了隊伍,去了上海投靠一個遠房親戚,那遠親是開紗廠的,他就在那紗廠打工,因爲人聰明
靈活,又有文化,很受重用,後來在上海結了婚,自己也做起了生意。一來二去,沒有幾年,就發達了,生意做得很大。臨解放時,聽人說共產黨要共產共妻,許多生意人賣掉了房產和企業,收拾細軟跑了,有的到臺灣,有的到美國英國,有的到香港,他也想跑,但大老婆不肯跑,說死也要死在家鄉,沒辦法,他只好帶着姨太太和金銀珠寶出走到了香港,妻子兒女留在了上海,本想是避避風頭,看看情形再說,卻不料一去難回頭,回不來了。老婆兒子後來在上海也留不住了,就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這個山村。他兒子在村裡找了個老婆,成了家,生了海軍。這海軍爸身體有一種病,好象是小腸氣開刀引起的什麼原因,身子骨又單薄,不能幹重活,所以一家子日子過得也很清苦,加上有海外關係,他一家受到很多牽連,也受到歧視。海軍爸雖說不會幹重活體力活,但很有才藝,會拉二胡吹笛子,很好聽,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也會拉,拉二胡時他閉着眼,晃着腦袋,朵、拉朵、米米來朵,拉朵、米米來朵、拉朵來米所,旋律憂傷。我喜歡聽,他也手把手地教過我,定的是D調,他還有一本舊的樂譜,曲子有康定情歌,步步高,梅花三弄等等。
海軍爺爺第二次回來探親時,卻出了事,海軍爸爸媽媽接到電報去省城接他,住在賓館裡時,被公安局的人抓起來,關進
了監獄。後來傳出消息,說海軍爺爺自從逃到香港後,明裡是繼續開店做生意,暗地裡卻是國民黨特務。上一次回來,就是受臺灣方面特務組織的派遣,到大陸來收集情報,刺探情況,並拉攏對社會不滿的人進行策反。上一次來,他蒐集了很多的情報,得到了特務組織的獎賞,嚐到了甜頭,這次又來了,但早被我公安人員瞄上了。一來就把他抓起來了。
海軍爺爺一直被關着,海軍的爸媽不時地進城去探牢,送去一些吃的穿的。大約關了接近半年,海軍爺爺被放出來了,但沒有能回到家鄉山村裡來,而是直接送回了香港。據海軍爸說,他老爸被關押後,一直在向有關部門申訴,說自己是清白的,沒有參加過任何組織,是個正當的生意人,回來探親時並沒有爲特務組織收集過情報,策反過什麼人。也許申訴起到了效果,也許有關部門搞錯了這個情況,就給釋放了,但爲了安全起見,還是讓他直接回香港了,不讓他接觸這邊的人。
後來情況寬鬆了,香港大陸可以正常往來了,海軍爸媽去香港探過幾次親,再後來,海軍去了香港,成了香港人。前幾年我到香港去出差兼旅遊時去找過他,人差點認不出來了,好在一回憶起那些往事,便有了親近的感覺。他比我小五六歲。
香港,被我們歧視、迴避,到羨慕、嚮往,顛覆了幾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