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還是不在軍中。張援只看到那個譚忠,正和宋憲一起,嘴上又吟誦着頌歌,而軍士列隊在跟着齊唱着,好像這已是呂布軍中的流行歌曲。
張援皺着眉頭,料得呂布又是在府上。於是又往府上行。果然未進府堂,已聞琴箏之樂,然後就是呂布啊哈哈哈的笑聲。
張援再走近,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唱誦: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溫侯神武,氣吞如虎;將軍英明,以退爲進,溫侯神武,天下匍匐。
張援聽了一凜,這極像是陳宮的聲音呀!他不是忠心不二,錚錚鐵骨,最反對曲意逢迎、面諛主公嗎?難道說他也變了?
還有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東西呢!
貂蟬的唱歌音出來之後,陳宮的聲音才消失了。可是貂蟬她唱什麼呢?她分明就是把頌歌,篇篇句句,織進琴音之中。
連貂蟬也如此了。
張援深深地嘆息了。
他從府堂之下走了上去。他突然發現府堂高高在上,他踏着石階一級一級地向上。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無比的神壇。呂布正坐在那高大的神壇之中,全身閃着金光。
啊哈哈哈!呂布正在那裡快意地笑着。
怎麼會是這樣?
他看到陳宮、貂蟬正匍匐於地,宋憲、侯成也匍匐於地,還有那個譚忠……
他們怎麼也來了?
這時讓他更感意外的是,那個譚忠突然站起身來,手一揮,立刻衝過來三四個衛士,將他拿下。譚忠喝道:“見了主公爲何不拜,爲何不唱?難道你想造反不成?”
張援見呂布沒動靜,其他人也沒動靜,只好自己發出警示。“哪裡來的奸人,包藏禍心,竟敢想捧殺英雄?”
那譚忠竟然桀桀怪笑道:“就你這小子還有點見識,可惜,可惜呀!”
“可惜什麼?”張援說。
“可惜你就要走了,離開這裡了!”
“走了?離開這裡了?”張援心中一凜,突然身子踏空了似地,這才發現是做了一夢。
醒來之後張援是憂心忡忡,那夢一直在他眼前晃着。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啓示呢?
他再一次往軍中行去。正好又遇上陳宮,便相約着一起勸諫呂布。路上張援跟陳宮說:“公臺上一回講的譚忠,其人其事如何?”
“只知道他是宋憲的舊交,現在就在其部下。”
“此人好像特別積極面諛主公!”
“又是一個面諛之小人?”陳宮思索着,“應該不會吧?”
“不如暗暗派人盯住他幾天,看看有沒有可疑之處!”
陳宮點頭說:“如此甚好!我即去安排!”
然後兩人在軍中見到了呂布。由於夜裡夢中之
語,讓張援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能久駐於此,於是與呂布說話就更多起來,總是搶着陳宮的話頭說,這多少讓他有些不快。不過最後張援也意識到了,就抱歉道:“這一段時間我們兄弟很少敘舊,多說了些,還望公臺見諒!”陳宮頗有氣度,就一笑置之。
他倆更多的是勸諫呂布不要老陶醉於頌歌之中,又說最好禁止軍中再如此。呂布說你們也太小題大做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可以激發士氣,大振軍威,對我自己也是一種震撼。
於是沒有接受二人之勸諫,儘管酒也喝了不少。
席間張援想到了歷史演義中呂布最後的結局,他不想兄弟最後還是如此下場,便說道:“奉先賢弟,有些話,愚兄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援突然改變了語氣,對呂布還是以兄弟相稱,這讓呂布感到親切。於是說道:“兄長但說無妨。”
“兄弟入此下邳城,並非得宜,應當想法離開此地,越快越好。而且應當提防曹軍用水攻……”
說到這裡,張援突然覺得胸中氣悶,彷彿什麼堵住了似地,就不說話了。
卻聞呂布笑道:“兄長過慮了!曹*想用水淹下邳?那絕對不可能!”
陳宮不說話,似在深思什麼。
張援還要往下說,可是總是氣悶難言。只好說到其他方面,便說往後少喝點酒,還有就是多愛護軍士,不要驕兵輕敵……
說到這裡,又感覺到難受得緊。
“兄長回去吧,好生調養去吧!”呂布見狀,也就送他們走。
於是張援真得覺得自己是病了。
便躺在屋裡,聽外頭滴噠滴噠滴雨聲。於是千思競起,思緒連綿,想到了杜鵑。好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她怎樣了。
杜鵑真得就來了,沒有變,還是那麼年輕美貌。只是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呂布大哥呢?你看到呂布大哥了嗎?”
是啊,奉先賢弟呢?張援被她這麼一叫,心裡突然覺得特別想見呂布,心想當初在九原北山初見之時,不就是三人在一起嗎?
於是往呂布府上行去。途中遇到了陳宮。陳宮說已經拿下譚忠,發現此人是軍中奸細,確如兄臺所說,是想捧殺主公的。張援說那好,就把他帶走,讓主公當場發落。
呂布的府上又是遠遠地傳來了歌聲。只是今日這聲音有點不對,好像有些悲悒之音。彈唱的人是貂蟬,那歌詞張援似是聽過,又似是沒聽過——天地蒼茫一片富貴本浮雲浮名何足戀一將功成萬骨枯,陌路寡婦子幾見將軍憐煮酒指點江山寂寞英雄劍常勝將軍誰見功成身退早還鄉泛舟成夙願湖海享餘年張援踏進府院,卻見貂蟬已不復彈唱,卻是在作劍舞,舞中吟歌,甚有悲音。呂布雖在飲酒,但面有哀慼之色。這不是一幕活
生生的霸王別姬之圖景麼?
呂布兄弟!我的呂布兄弟!突然,張援心中呼喊道。
眼前的圖景卻變樣了。張援看到了最不願意看到的圖景了。在造神聲中,天地崩坍了。
他看到了呂布被五花大綁着押了過來,而高高坐在上邊的正是曹*,曹*身邊坐着的,便是曾跟呂布稱兄道弟的大耳賊劉玄德公。
這會是真的嗎?難道說這裡便是白門樓?
我的呂布兄弟呀!張援喊道。
然後陳宮、張遼、高順也都喊着“主公!”。
“好兄弟!呂布就先走一步了!來世咱們再作兄弟!”呂布說。
“呂布大哥!”張援彷彿遠遠聽到了妻子杜鵑的喊聲。
呂布被懸在了上面。
那曹*和劉備正安然地坐在案前喝酒,奸雄!當世的兩大奸雄在此,英雄又有何出路。多少人世風雲,總是說不盡英雄淚與恨。多少英雄消逝,這才奸雄坐定龍椅,哀哉江山!
萬弩齊發,從來英雄總是作爲奸雄的靶子!我兄弟呂布,已經流盡最後一滴血!
主公!大哥!呂布大哥!我的呂布兄弟!
張援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幾個人在呼喊!只覺得那是遠遠不止自己和杜鵑,陳宮,還有張遼、高順發出的聲音。也許整個下邳,不,是整個茫茫宇宙,人寰乾坤,到處都充滿了這聲音……
到處都在轟響……
下邳在喀喀崩塌……
曹*和劉備坐不住了,他們的頭上盡是灰塵……他們站起身來,他們的腿在打抖。因爲他們分明聽到呂布的聲音:“哈哈,呂奉先在此!二賊還不速速受死!”
那聲音迅速放大了,在風中,水中,火中,和喊着我的呂布兄弟的聲音,融合在了一起,久久沒有停息……
而張援就在這時候醒了過來。他醒來的時候,嘴上還喊着我的呂布兄弟。
可是眼前,一切都太陌生了!
他沒有想到,就在此時,自己已經不再是九原張援,而是福州章轅了。是的,他又回到了現代文明的現實世界。在身前一半愣着,一半驚喜的,正是自己的兒子小東。
“爸爸!媽媽,爸爸醒來了!”
隨着孩子跑出去,走進來了一個女人,那不正是自己的妻子若蘭麼?她確實長得七分像杜鵑。
這才發現自己是做了南柯一夢了。若蘭,賢妻呀,還有我的兒子小東。我想死你們了,我回來了。他喊道。
可是我的呂布兄弟呢?
這時候他看到了牀頭櫃上的一本《三國演義》。章轅最後醒悟,歷史是不可能重寫的,有的只不過重演一場虛幻的夢境罷了。丟開歷史,回到現實吧。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