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洛寧來到慶樑城已經三天,至今沒有見到南齊國王,甚至連一名南齊五品之上的官員都沒有見到過。
南齊人根本沒有將這位前來求和的異國王子放在眼裡,他們甚至直接派兵包圍了月洛寧下榻的客棧。此舉的用意很明顯,直接軟禁這位作爲使臣的月國王子。
哪怕月洛寧帶來了主動割地賠款納貢的屈辱條件,也根本無法讓南齊君臣低頭看一眼。
月國算是他們的老對手了,以往的數百年,兩國交鋒無數次,始終無法分出勝負。那時候,無論月山還是月洛寧,都是南齊君臣的眼中釘。
但現在呢?以往讓他們頭痛無比的霍英卓已經死了,曾經讓他們忌憚無比的葉謙葉城父子自身難保,月國馬上都要亡國了,遲早就連月山也將跪在他們面前。
他們已經沒必要將這位老對手放在眼裡了。
他們根本看不上月洛寧那點條件,他們要的是整個月國。
朝堂上,南齊君臣彈冠相慶樂極忘形。他們認爲,早早投靠神炎陣營是他們做的最爲正確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因爲這個決定,也許現在月國的命運,就是他們原本會面對的。
而現在,他們已經在考慮着滅掉月國後該怎麼羞辱淪爲階下囚的月山,然後是不是該繼續揮軍滅掉天河,青川,千宋,草原等國。
最終南齊一統東南六國之後,這多出來的版圖,又將怎麼分封。
一些‘眼光長遠’的南齊貴族,甚至已經在暗中活動,打通關節想要在戰後求得更好的‘封地’了。
他們並不知道林四此時已經進入了南齊境內,或許即便知道也不會當成一回事吧?龍燕的大戰消息,東南域本就很難得到詳細情報,更何況是其中一些內幕。
他們更不知道,魏仲派出的人同樣也已經進入了南齊境內。
……
月洛寧坐在客店的大堂內,身邊是幾名月國官員,遠處還有十幾名暗衛。
此時的她,面色已經不可避免的憔悴了下去。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恍如一夢。
從聖山之戰中載譽而歸後,她在宮中的處境稍微變好了一些。
她看得出,林四和慕哲平的表現,似乎是打動了父王。或許因爲他們的關係,父王那段時間對自己寬厚了許多,甚至不時會在自己面前露出罕見的笑容。
這是她以往從未在月山身上感受到過的……父愛。
只是,也僅此而已了,她並沒有被賦予大權,也沒有重掌政務。月山似乎真的把她當成了一個公主看待,倒是宗越薛塵葉弘等人歸國後相繼受到了重用。
她無時無刻不在等着林四的歸來,不是爲了那所謂的幫助自己登上王位的誓言。
但她也明白,這一等也許要許多年了。也許那時候,早已物是人非了吧。
但這一切,隨着這場戰爭的到來戛然而止。
戰爭破壞了原本的安寧,月國竟然突然就快要滅亡了。
雖然外界依舊不知道她的女兒身,但她明白,短短這幾年,自己已經從王子變成了公主,而接下來很可能會變成階下囚。
也許那時候,徹底淪爲階下囚的自己,會被南齊人查出女兒身吧?然後等待自己的將會是怎樣不堪的場景,她簡直不願去想。
到時候,提前自盡吧?她默默想道。
他們現在被困在了這間客店內,門外有一個南齊御林軍的百人隊日夜看守着。
對此,南齊方面甚至連虛僞客套的‘保護’辭令都沒有,因爲不需要了,這就是軟禁。
如果要硬闖出去,其實並不難,畢竟那十幾名暗衛全都是元境之上的修行者。但闖得出客店,闖得出慶樑城麼?
自從來到慶樑城的第一天,她就一直沒能出這個客店的門,到現在已經三天了。
這樣等下去,根本沒有任何結果。
她明白這一點,但卻不能不做最後的努力。父王,應該還在等自己的消息吧?
她緩緩行至門口,這支百人隊的百騎長見狀斜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王子殿下尊貴之軀,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的好,免得不小心傷到哪。”
就連一個百騎長,都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嘲諷她了。她自然怒火高漲,但只能壓制下去,而且這幾天下來,類似的待遇太多了……
街邊的南齊民衆指指點點,鬨笑聲不斷,這段時間她已經不知受到過多少次圍觀。
在南齊民衆眼中,她這個即將亡國的王子,已經一錢不值。
而嘲笑踐踏這位曾經他們只能遠遠仰望的月國王子,他們心內會生出無法抑制的褻瀆快感。
對這一切,她充耳不聞。
她甚至努力聚起了一縷笑容,“不知貴國丞相大人何時纔能有空?”
那百夫長不耐煩道:“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一百遍了,還不明白嗎?你根本沒資格見我們的丞相大人!”
“那……禮部溫大人和伍大人呢?”
“他沒空見你!”
“鴻臚寺卿的諸位大人……”
“你煩不煩?沒空,全都沒空!”
那百騎長破口大罵起來,噴出來的唾沫星子甚至已經濺到了她的臉上。
她沒有憤怒,只是露出了一抹難掩的失望之色。
自己早該明白,這一趟來南齊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啊。
邁着沉重的步伐,她回到了座位,她已經在考慮該怎樣逃回月國了。
她明白這件事幾乎不可能辦到,自己這次完全就是羊入虎口。
於是,她腦海內再次不可抑止的浮現了那個人的身影。那時候在天河國,他們也曾遇到過這般四面皆兵舉目皆敵的情景。
但那時候自己卻從未驚慌過,因爲有那個人在身邊。
如果現在他在這裡,會怎麼做?恐怕已經鬧得慶樑城天翻地覆了吧?
會不會殺入南齊王宮,將劍架在南齊國王的脖子上?
她幻想着那一幕,嘴角竟然不知不覺溢出了一縷淡淡微笑。
這一幕落在那名南齊百騎長眼中,更是讓他鄙夷不已。在他看來,這月國王子到現在還能笑出來,恐怕是被逼瘋了。
然而就在他轉動着這些怪異念頭時,人羣之外忽然傳來了巨大的喧鬧之聲。
隨後原本圍在外面的南齊民衆被紛紛趕到了一邊,清空的街道上行來一隊御林軍,帶隊的正是他的御林軍統領沙奮。
不等這名百騎長上前行禮,沙奮便快步跨入這間客店內。
“傳陛下口諭,召月國王子月洛寧入宮!”
月洛寧豁然起身,面色雖然依舊保持着平靜,但心內卻是無比的難以置信。
發生了什麼?
她原本連南齊禮官的線都搭不上,更何況是南齊國王?事實上,換成她自己是南齊國王,也不會答應這所謂的和談。
對方能夠輕而易舉滅掉月國了,月國的一切都遲早是囊中之物,用何必跟他們和談?
後方的月國官員同樣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但他們都明白了一點,這件事似乎出現轉機了。
沒有任何的耽擱,她很快被接入了南齊王宮之中。
南齊國王與丞相併未出現,但在這間議事殿內,南齊禮部鴻臚寺的幾名官員竟然早已坐在了長桌的一側。
至於空着的另一側,顯然是在等着她。
對方竟然不等她開口,就直接安排了和談的陣勢。
這一切讓她如墜夢中。
只從對方這態度,她就能看出一點,對方似乎比她還要急着和談……
幾乎沒有什麼場面話,南齊的禮部官員快速進入了正題。
“你是來和談的吧?打算開什麼條件讓我國退兵?”
這句話,讓月洛寧更加感受到了對方的急迫。
她試探道:“現在被貴國打下來的數千裡地域,直接割讓給貴國,可否?”
對面的幾名南齊官員靜靜望着她,等着她繼續……
現在月國都快要滅亡了,打下來的地盤當然本就是南齊的。可光憑這一點,怎麼可能讓南齊接受?
至少還要再割一大片地,然後天價的賠款,外帶納貢和各種苛刻條件。
即便如此,南齊君臣之前也完全看不上。
但月洛寧卻早已發現了蹊蹺之處,於是她故意頓了頓。
殿內出現了短暫的寂靜,隨後一名南齊官員皺眉道:“是不是,還得再加點?”
月洛寧心內已經是亮堂無比了!
如果正常情況下,自己提出這樣毫無誠意的條件,恐怕對方早就拂袖而去了。可現在,他們像是在盼着自己早點結束和談啊!
她心內一片狂喜,但同時也升起了濃重的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南齊人突然做出這種改變?
難道碧瀾帝國施壓了?可碧瀾和南齊之間相隔了赤樓紫星兩大國,現在這三國都叛離了碧瀾陣營,碧瀾除非直接派大軍過來,否則南齊怎麼可能聽他們的?
有神炎撐腰,南齊國現在恐怕是硬氣得很吧?
雖然已經明白這一點,但她也知道,那地還是必須要割的。即便對方再想和談,也不可能一點條件都不付出。
“再加五十萬金幣?”她繼續試探道。
對面幾人再度皺眉,五十萬金幣,其實已經算是羞辱一般了。
然而對面幾人竟然只是繼續皺眉:“再加點……”
到現在,月洛寧已經徹底明白,這場大戰確實出現變故了。
現在月國根本就沒有資格和南齊和談,而即便是雙方正常交戰沒有紫星插手,兩國和談也多半是劍拔弩張拍桌相向。
一旦對條件不滿,往往都是直接破口大罵,甚至摔門而去的場面也屢見不鮮。
畢竟,和談往往就是在打心理戰。
可現在,南齊人似乎想要在短短片刻內就把這和談給結束掉,對自己毫無誠意的條件,雖然不滿,卻根本不敢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