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改變，不是因爲連山的影響，無論連山從前是個怎樣的人。
問題出在天印上。
他和慕哲平，都是修煉了天印的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什麼兩個人在短短兩三年間，心性的變化會如此之大。
這兩三年，他們雖然經歷了許多大場面，打了許多大戰，但並沒有碰到過什麼足以撕心裂肺，足以肝腸寸斷，足以令人一夜之間就心性大變的打擊。
如果這些變化都是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的成長，那這成長的速度也太快了，幾乎不需要任何的適應過程。
從一個不願意濫殺無辜的濫好人，變成一個可以隨手犧牲上萬人的屠夫，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天人交戰，沒有糾結、猶豫、彷徨、不安……
或許連山曾經的經歷，慕哲平在十方樓的經歷都對後來的兩人產生過一些影響，但那都不是主要的。
畢竟慕哲平離開十方樓進入學園之城時，也和他一樣。
唯一的解釋，就是天印影響了他們。
慕哲平當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笑了起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掩蓋內心的荒謬感。
他一臉好笑的問道：“你的意思是，天印……有毒？”
林四無比肅然的點了點頭。
“天印這東西，除了琴英之外，歷來沒有人能用它修煉。誰也不清楚，它在幫助我們的同時，會不會也害了我們。人的身體裡多了個東西，又怎麼可能會一點影響都沒有？關於天印，你我到現在都還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慕哲平只是不斷的搖頭失笑，林四的話，讓他完全無法認同。
“當初琴英修煉了六塊天印，如果按照你這個推斷，天印會影響人的本性。那麼，被六塊天印同時影響着的琴英，會變成什麼樣？他恐怕早就變成了一個瘋子殺人狂了吧？”
林四望着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悲哀。
他以一種怪異的音調幽幽道：“別忘了，我們的天印，並不是無主的，而是琴英留下來的……”
慕哲平面色陡然一變，一時間竟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沒錯，他們如今的實力，可以說大半都是天印造就的。沒有天印的話，林四已經在青月森林被劍宗執法者殺死了，而慕哲平同樣也會死在十方樓的摧殘手段下。
即便他們當時活下來了，後面也不會有機會踏上修煉之路，更不要提如今能夠匹敵天境強者的實力了。
對於天印，他們一直抱着感恩之心。它神秘而又強大，哪怕擁有它們的林慕二人，也從不覺得自己真的就能掌控它，畢竟它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天印對於他們來說，如同一顆美味無比的果實。這果實是如此的鮮美，以至於他們從未想過，這果實之中是否蘊藏了毒藥。
琴英用這天印修煉到了近似神階的境界。而在聖山地宮之中，他們看到了天印的來路，並非誰製造出來的，而是天生的玄妙存在。
這一切似乎都證明了一點，這天印並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邪物。
但直到現在林四提起，他才終於想到，他們身上的天印，其實已經被琴英用過一次了。
如果說，琴英在這天印上動過什麼手腳，那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
就連轉世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他都能辦得到，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的？他能把第四天印留給自己的轉世，爲什麼就不能把六塊天印全部留給他？
這對他來說，應該不難吧？
爲什麼其餘五大天印會散落到大陸各個角落？
爲什麼他的轉世連琴，明明能夠隨時拿回那些天印，卻偏偏一直沒有去做？
難道，這天印之所以會散落各處，其實是琴英爲了某個長遠的計劃，而刻意做的？
難道，他們的本性，真的在一點點被天印改變着，只是他們自己根本都發覺不了？一旦繼續下去，再過三年，五年，十年，他們會不會忘了自己是誰？
慕哲平呆呆望着對面的林四，才發現，他也正在用同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這件事，他們沒辦法去確定，除非他們主動取出天印。
可誰知道取出天印後，之前修煉出來的那些印力會不會突然消散？
他們已經離不開這天印了，除非他們願意冒着失去這一身修爲的風險。
獲得天印後，他們做了許多事情，招惹了許多人和勢力，也擔起了更大的責任。許多人依靠着他們，許多人對他們抱着希望。
如果這時候，他們突然變回了普通人，那會怎樣？
他們簡直不敢想象那種畫面。
“我們……似乎沒有辦法不繼續修煉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慕哲平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寂靜。
林四低聲喃喃道：“明知它很可能有毒，還是要繼續嗎？”
“就算有毒，也無法放棄啊。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成了我們唯一的路，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
“是吧……”林四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了。
是啊，就算他們可能發現了問題所在，又有什麼用呢？
他們根本無法拒絕天印，他們不可能一臉決然地宣告着自己要找回自我，要當一個好人，然後灑脫的丟掉天印，頭也不回的走上另一條雖然充滿自我，卻平庸無比的道路。
那種事情，恐怕只會發生在天真的人身上，而他們早已不再天真。
“我不會被人控制的，尤其現在已經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更加不會。”慕哲平的表情變得咬牙切齒甚至猙獰，這是他從未表露過的樣子。
他現在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們這兩年來，確實很有可能是被某種存在影響了本性。
當初他坐視刑廉死掉時，似乎便已經足夠證明這一點了。
林四低聲道：“我也是。”
他內心並不看好自己二人能成功擺脫天印的影響，他們現在根本都無法自如操控天印，它太神秘了……
如果失敗的話，便是越陷越深。
那麼，將來某一天，月洛寧和唐小芷也給自己帶來了困難和麻煩，自己會否在不知不覺間對她們動殺心？
那一幕，他只是想想，就覺得可怕無比。
或許，在那之前，自己就應該放棄天印？
不，不能放棄，一旦放棄了，變成普通人的自己又怎麼保護她們？
一時間，他心亂如麻，甚至生出了遠離她們，只在遠處旁觀她們的念頭。
他能想到的，慕哲平同樣能想到，他自己也同樣有可能會淪入那種境地。
他忽然探出手拍了拍林四寬厚的肩膀：“加油。”
林四聽不明白‘加油’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這是慕哲平的家鄉話。
現在他已經失去了探究這些的興致，他默默點了點頭：“嗯，加油。”
……
“你的意思是，突然放棄和結界對抗，就連眼前的戰鬥都放棄掉？”慕哲平一臉的不可思議。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極爲默契的將那個話題繞開了，彷彿那個天大的‘威脅’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但只有他們內心都明白，那必將成爲他們今後要解決的頭等大事。
林四將昨天和兩大天境交手時的那種奇特感悟告訴了慕哲平，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光因爲好東西要一起分享，更因爲他是這世間唯一能複製自己當時那種狀態的人。
他同樣能夠看到結界的河流與波紋，自己能做到的，他應該也能做到。
面對慕哲平的疑問，他笑着答道：“沒錯，徹底的放棄，將身與心徹底溶入他們的結界之中，那樣慢慢就會被結界接納爲自己人。”
“這樣危險的事情，你竟然敢做？”慕哲平一臉的瞠目結舌。
他敢肯定，如果換作另一個人來告訴自己這件事，自己一定會認爲對方在故意害自己。
主動放棄抵抗結界的同時，也等於在敵人面前不設防。
什麼無招勝有招，那根本就是屁話，或者說他們現在還達不到那種傳說中的境界。
一個瞬間的放鬆，可能就會被敵人抓住破綻殺死，這纔是真正戰鬥中會遇到的畫面。
林四得意的挑了挑眉，嘻嘻笑道：“他們根本就打不到我們，每次那結界內的河流都會很神奇的推着我避開他們的劍鋒。”
慕哲平凝眉細思起來，過了片刻他纔不確定地推測道：“會不會，是因爲他們每次出手，都會改變他們自己的結界。他們每次出手，他們結界中的河流自然不會攔在前面，那些河流會自然而然的避開……”
“哈！”林四重重一拍手，一臉的恍然大悟：“老慕啊老慕，還是你聰明！絕對就是這樣的，他們自己傷不了自己的結界，所以他們也打不到我，哪怕他們的招式再精妙！”
說實話，雖然這種事是他最先做出來的，但他並不清楚其中的奧妙。
他往往會有一些奇特想法，但結界終歸是他們自己都不曾擁有過的事物，對於爲什麼能避開那些劍招，他自己這兩天也沒能想明白。
慕哲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有時候的他，還真是意外的像個孩子一樣單純啊。
他原本沉重的心情莫名的變得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