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土財主一開口,便讓陳盛忍不住心中的厭惡之感。他聽不得這人口中的我大清怎麼怎麼之語。
那名土財主立刻叫道:“你是何人,敢說大清只剩下三十年國祚?如今李中堂興辦洋務,大清蒸蒸日上,興盛發達指日可待,你居然敢咒罵大清將亡?”
陳盛嘿嘿一笑:“我乃茅山上清符篆一脈的主人陳盛!如今是光緒六年,再有三十二年,也就是廢帝宣統三年,世上便再也沒有你大清了!何談詛咒一說!若是屆時你未死,還能親眼看到大清亡國的那一天!”
陳盛張口就說出清國未來的結局,甚至連年號也說了出來。
那名土財主大驚失色,看着陳盛說的有眉有眼,心中不由地驚駭萬分:“我乃李中堂的席下幕僚張佩綸,敢問先生何做此語?”
原來這個人是張佩綸。他是同治年間進士出身,如今在李鴻章的幕下聽令,深受重用。他這種舊式文人,與佛道高人交遊,對國運測算是深信不疑,由不得他不大驚失色。
他這次來茅山,是有大事要拜託石堅的。
只因爲李鴻章興辦洋務,想要在天津和上海之間埋一根電報線,開辦全國第一條有線電報。
此舉受到天津上海各界人士反對,而且朝堂之中,滿朝官員一致擔心傷害了兩地風水,慈禧太后遲遲不肯下旨。他奉了李鴻章的命,帶着書信前來茅山請天下最大的權威一劫鬼仙石堅入紫禁城,上朝堂上和官員辯論,促使慈禧下旨興辦電報線。
憑藉石堅茅山掌門和天下第一的身份,足以立在朝堂之上,屆時若是石堅說了一句不傷害風水,那天下又有誰敢再說風水之事?
“何作此語?”陳盛哈哈大笑:“你有問,我便回答你,且不管你是否能聽懂!”
“我不跟你說什麼民意,也不跟你說什麼腐朽。歷來封建政權,帝制國家,滅亡原因唯有兩點。要麼外敵入侵朝廷威嚴喪失,要麼分配機制變化,內部利益集團發生分裂!”
“兩次鴉片戰爭,皇帝逃命,圓明園被燒,在外令你大清威嚴大損,不再有顏面統治天下;在內,你等血腥剿滅農民誕生軍閥,內部利益分配機制發生變化,有此兩點,爲何不亡?別看此刻你們搞洋務,吸收新技術新思想,但是未來滅亡清廷的只怕正是受你們洋務運動影響之衆人!”
“十四年後,甲午年間,還有一場關係國運的海戰。此戰敗後,清廷便再無回天之力了,餘下的十幾年,也是苟延殘喘,能拖到廢帝宣統三年,也是你們大清的運氣呢。”
張佩綸又是大驚,他萬萬想不到陳盛講出這麼一番話。眼前這個人既是茅山上清符篆一脈的主人,又行事氣魄甚大,說的話更是堅定不移,莫非是什麼洞察天機的高人?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個世界,真是一點也不吸引我了,看着那些麻木枯瘦呆滯的老百姓,我真是不想再看一遍。”
陳盛站在廢墟中,嘆了一口氣。
張佩綸連連行禮,語氣焦急地問:“先生,可否詳細講解一下,若要海戰勝利,該如何做呢?”
他對陳盛的話半懂不懂,但是聽清了未來有一場關係國運的海戰,心中急切,急忙問道。
“海戰勝利?”陳盛啞然失笑:“要想海戰勝利,需要先明白西洋列強的各自定位。”
“當今世界,英法俄最強,德美隨後。
但沙皇俄國卻想侵入英法所在的歐洲大陸,一共打了連綿241年、十場俄土戰爭,就在兩年前,俄軍一口氣打到了君士坦丁堡,作爲英法的看門狗的土耳其如此不中用,但英法又不願意跟俄國這蠻子直接幹,這就處境尷尬。
你大清若是親善英法,迎合英法,表明敵視近鄰沙俄的態度,獲得遠國英法的武器、金銀、財物、技術等支持,倒是有一線生機,然而它卻和俄國簽訂了伊犁條約,立場就已然錯誤。
若是得了英法支持,說不定那時能在海戰中獲勝。不過也終究只是拖延了一下滅亡的時間,讓全天下的老百姓遭受的苦難更多,未來更是要遭到清算。是福是禍,難說的很。
三十四年後,列強在歐洲還有一場第一次波及世界的大戰要打,到那時候,這天下的老百姓生活纔可能會好那麼一絲罷了。”
那是未來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那個時間段,列強忙着打仗,無暇東顧,大清民間商業將緩緩起色,在這腐朽的清末,老百姓的日子會好過了那麼一些。
陳盛說完,便沒有了談話的興趣。他拉着小翠的手,在露臺上清理了一塊乾淨的地方,盤膝坐下。
此時清末年間,英法畏懼沙皇俄國的威脅,妄想在遠東扶持一個代理人,用來抗衡俄國,清國就是他們選定的扶持對象。
英法不是不想瓜分清國,只是那時候沒有汽車火車網,他們機動兵力不足,根本不能統治整個廣大的清國,只有保留清廷,使清廷做一個守土長官,纔是最符合他們的利益的。
二十三年後,陳天華在日本出版了一書《猛回頭》中明確唱出如下話語:“俄羅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計中藏。法蘭西,佔廣州,窺伺黔桂;德意志,膠州領,虎視東方。新日本,取臺灣,再圖福建;美利堅,也想要,割土分疆。這中國,那一點,我還有分?這朝廷,原是個,名存實亡。替洋人,做一個,守土官長;壓制我,衆漢人,拱手降洋。”
甲午海戰之後,清國的紙老虎面目被人一下子看穿,從此東方只剩下日本是強國,而清國則成爲了野蠻國家。日本取代了清國在東方的位置,爲英法抗擊俄國,成爲了列強的扶持對象,取得了發展機會。再此之前,清國還是大英帝國鑑定的“半文明開化國家。”
不過更深層次的話,陳盛也是懶得說的。就像是滿漢關係,清廷壓制漢人這類原因,這是永遠也解不開以少統多的矛盾,這羣清代讀書人從明朝滅亡就研究到現在,早就研究得爐火純青了,故而此刻陳盛也不必提。
清廷風雨飄搖,最後主動退位,結束帝制,這使得他們保留了一絲體面。若是僥倖未來在甲午海戰中勝利,得到了一口轉機之氣,讓天下的老百姓遭受更多的苦難,那麼以後必然遭到清算,只怕是變成血海滔滔。
只剩下張佩綸呆呆地立在廢墟中。
他是舊式的知識分子,雖然接受了點西洋思想,但是哪裡知道列強國家的各自立場?
在這光緒六年的時刻,陳盛的話不亞於給他開啓了眼界。他想不到世界上還有眼光站得如此高度之人,他對陳盛升起了敬佩之心。
陳盛的眼光自然是站在後世的歷史書上看待的,論起高度,這個世界又有誰能比得上?後世的歷史書,各種研究資料,將清末的列強形勢研究了個透徹,此刻他只是簡單說了幾句,便叫張佩綸心中佩服。
陳盛此時剛經歷高考,正處在普通人一生之中各種知識的巔峰期。
以當時的清國情況,想要對萬里之外的國家瞭解,必須建立完善的對外情報體系,派遣留學生,商人收集情報,但是大清又怎麼能做到。
英法等列強,在此刻大清紫禁城滿朝官員的眼裡,不過是遙遙萬里之外的一個番邦,所知也就僅此而已。
便是魏源的《海國圖志》,在這個時候也根本沒人注意。只有在甲午之戰後,滿清上下才如夢初醒,才發現了這本書。
倒是這本提出了“師夷之技以制夷”主張的書,偶然傳到日本,迅速風靡,對日本的現代崛起起到了重要的思想作用。
“先生,先生,綸願與先生徹夜交談,還請先生不吝賜教。”張佩綸急匆匆地走到陳盛的身邊,鞠了一躬。
陳盛的見識,陳盛的眼光,深深地震撼了這名清末文人。
陳盛用手指了指閉目養神的小翠,道:“你沒有看見我妹妹正在休息嗎?”
“呵呵”,張佩綸圓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