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麼樣的情感,才能讓一個重傷將死之人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從死亡的長河裡抽出身來,將另一個邁進河流的人推了出去。
傅輕歌不能理解,趙士軒和姜姒之前曾經有過感情存在,但現在已經不是過往,既然趙士軒選擇親自了解姜姒的生命,怎麼又會點燃最後的生命之火救下她來?
趙士軒倒下的樣子很暢快,就像是鬱結心頭多年的陰霾散去了,就算是姜姒從頭到尾對他沒有半點留戀,他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令人唏噓,趙士軒最後還是沒能夠逃得出深山,一輩子都留在了那裡,活在了姜姒的陰影之中,哪怕是成家立業,擁有了自己一片偌大的產業,還是逃不出那個地方。
灰色的霧氣氣罩已經消失,經由趙士軒精心遮擋的AS50,終於暴露在了空氣之中,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樣的辦法,將其僞裝成了背景的一部分,就連傅輕歌和姜姒這樣的武者也沒能看出端倪。
如果不是兩次開槍,可能傅輕歌一輩子都找不到這玩意兒。
姜姒呆若木雞地坐在地上,她還沒能從傅輕歌的雷霆一擊中反應過來,所有的一切就已經結束了,劍出劍收,一切都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傅輕歌從頭到尾做的只是這麼簡單的兩件事。
正是這簡單的兩件事,讓所有人命運的天平都傾斜了。
良久,姜姒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氣若游絲道:“他死了?”
“我對自己的劍技很有信心,他應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傅輕歌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總之我會出現在這裡,應該說一切都是註定好的,雖然我不願意承認命運,但有時候我們所有人都被命運這樣東西牽絆着,無論怎麼掙扎也逃不出去。”
“他死了?”姜姒對傅輕歌的話置若罔聞,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
“你們相約到此,不就是爲了一決生死,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爲了再續前緣吧?”傅輕歌冷冷地看着姜姒,爲這個女人感到噁心。
這種情緒不知道從何而來,但他就是打心底噁心這個女人,姜姒先是叛離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約定,去追求自己的未來,卻反過來質問趙士軒爲何不呆在原地等待他。
沒有人是會一輩子呆在一個地方的,但他們一定都有一個地方想要回去,趙士軒雖然走得很遠,到最後他還是回去了,哪怕他面對的是,支離破碎的宗門廢墟和一地雞毛的甜美愛情。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你能不能爲我解答一下?”傅輕歌看着一臉茫然呆坐在地上的姜姒,發問道。
“你說吧,反正我也沒多少時間了。”姜姒的聲音不復黃鸝般清脆,變得沙啞乾澀,聽着像是生鏽的鋸刃在劃拉着老樹。
“爲什麼你年紀比趙士軒大,還要叫他師兄呢?”傅輕歌問。
“這不過是入門先後的順序,在武道宗門裡,年齡不是決定輩分的東西,只有資歷纔是。”姜姒一五一十地說道。
傅輕歌點了點頭,這一點倒是合乎情理,有理有據。
“其實你對他根本就沒有半點男女之間的感情吧?”傅輕歌說。
“爲什麼?”姜姒像是機械一般,聽到問句就用問句回答傅輕歌。
“我見過摩根,他是一個成熟的紳士,這個成熟不僅僅包括他的扮相,更包括了他的年紀,七老八十的老東西還妄想着回春。”傅輕歌毫不客氣地痛罵這個自稱自己是他“父親”的男人。
姜姒搖了搖頭,微微張嘴想要反駁,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也難怪你會不喜歡一個年紀比你小的,全身長滿毛髮的男孩。畢竟成熟的老紳士對於年不更事的少女來說,有着致命的殺傷力。”
傅輕歌毫不客氣地譏諷着姜姒這個女人,這有一種莫名的痛快。
“在我第二次離開了那個小宗門之後,我就決定放棄我的過去,將它深深地埋藏在土裡,連綿不斷的山洪暴雨都不會衝開這份記憶。”姜姒慘然一笑,“我們完全是以全新的身份見面的。”
“他在高塔上說出你對抱有好感的話,恐怕就是這麼久以來,唯一一次和你坦誠相見,當然,他用一句對手間的欣賞就掩蓋過去了,真是有夠卑微的。”傅輕歌在搜腸刮肚想着形容趙士軒的形容詞,但到最後他只能夠想到“舔狗”二字。
“你全都聽到了?”姜姒本毫無情緒的面容,突然變幻。
傅輕歌並不回答,只是默默地低頭看着趙士軒的位置。
掉在地上的趙士軒的手機還在發着藍色的熒光。
可能是製作這部手機的公司品控非常過關,從趙士軒的口袋裡滑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卻像是一點事都沒有發生過,照常運行着。
傅輕歌撿起了這部手機,可以操控AS50這樣的大殺器的手機。
他看到了兩個深色的圓形標記。
一個標記是之前姜姒被命中所處的位置,而另一個標記,是姜姒與趙士軒環抱之時,射向雷達塔底端的那枚子彈。
最後那枚子彈根本就沒有瞄準姜姒,然而姜姒卻抽出了代表她緊那羅身份的摺扇,毫不猶豫地刺穿了趙士軒的心臟。
一切都是這麼的陰差陽錯,因爲姜姒她想活下來。
傅輕歌突然在這時不想動手殺了姜姒,他不想髒了自己的劍,讓這樣血線寸寸斷裂,氣穴堵塞,骨骼根根粉碎的人自生自滅算了。
趙士軒雖然不是什麼好人,通過不乾淨的生意發家,奪取五毒聖典,踏入非人的道路,妄圖謀奪所謂的骸骨,還計劃着所謂的節點之戰,但其實說到最後,還不是爲了不讓自己落於姜姒之後。
這就是男人可笑又可憐的自尊心嗎?傅輕歌有些迷糊了。
因愛生恨,結果還是狠不下心殺死姜姒,趙士軒也是個可憐人。
“你爲什麼殺了摩根?我要聽實話。”姜姒跳過了趙士軒的話題,無視了傅輕歌撿起趙士軒手機的舉動。
“他做了他不該做的事情。”傅輕歌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
傅輕歌很清楚,自己徹徹底底地摧毀了摩根的精神存在,同時也摧毀了零號的身體,所有的過錯都需要他來承擔。
他並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殺死摩根的,只是下意識去逃避了,就算是姜姒問到他的頭上來了,當初的他也只不過含糊其辭。
“所以我殺了他,不僅僅爲他親自穿上了壽衣,還把他的棺材板死死地釘上了。當他附身在那個女孩身上的時候,就必須要有這樣的覺悟。”傅輕歌一直不忍心回憶起魔都山脈發生的舊事,此時卻情不自禁的說出口來。
姜姒無言,儘管早就知道了事實,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問。
“問答環節結束了,我該送你上路了。”傅輕歌緩緩走向姜姒,這個曾經在雲棲樓裡風華絕代的女人,現在卻像是一具包裹着腐壞表皮的乾屍,傅輕歌甚至能夠透過表皮看到她骨骼的形狀。
傅輕歌手中劍鋒指向了姜姒,結局已經不可更改了,藏青色的外衣在晚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這一出盛大的歌劇總算收尾了。
姜姒舉起手中的摺扇,想要做最後的抵抗,傅輕歌的劍上並沒有任何的靈力,只不過是憑藉着本身的鋒利揮砍下去,斬斷了摺扇。
一擊未中,半截摺扇在姜姒的手中,緊那羅的圖樣被一分爲二,她從地上爬起身,捂着破碎的心口,跌跌撞撞地向着雷達塔外跑去。
她不想死在傅輕歌的手中,寧願是自己活活摔死。
傅輕歌沒有去追,看着姜姒縱身一躍,他收起封雪,把趙士軒丟進了一個儲物袋裡,然後再把這個儲物袋甩進了漫無邊際的大海。
“看來你這裡是收尾了。”如同小刀劃破玻璃的聲音傳來。
傅輕歌猛然回頭,看到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正抱着姜姒。
她的頭像是惡魔,長了兩個山羊的角,整個頭顱完全膨脹了起來,兩個鼻孔看上去就像銅鈴,不斷地噴吐着粗重的熱氣,除了頭部之外,其他的身體部位都保持着苗條的人形,衣服並沒有被撐破,就連那件藏青色的女士大衣也是如此。
“安寒?”傅輕歌倒吸了一口涼氣,安寒是鬼這一點他並不是沒有想到,但是能夠掙脫他留下來的束縛,這一點完全是始料未及的。
她已經不是氣穴境的武者,而變成了一個實打實的鑄骨境武者。
哪怕這武道境界是虛假的,但實力確實不容置喙的。
“怎麼?很驚訝嗎?”安寒嗤笑,“你以爲封住了我的血線氣穴,就能夠讓我失去行動力嗎?你還真是太天真了。”
安寒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奇特的是,雖然口腔膨大了不少,但她的牙齒結構並沒有改變,排布在牙齦上。
“看。”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右側的一顆牙齒,硬生生地把這顆牙齒拔下來,傅輕歌定睛一瞧,才發現那顆牙齒被鑿空了,裡頭卡着的,是一個比起阿莫西林膠囊要小的多的密封玻璃管。
玻璃管裡還留存着一絲金色的液體。
“原來是這樣。”傅輕歌嘖嘖稱奇,“難怪你能夠鬼化,被封住了靈力的你根本沒有辦法從儲物袋裡取出任何東西,但這禁制並不影響你牙齒的活動。”
“回答正確,傅輕歌先生。”安寒嘻嘻一笑,咧開幾乎同一張臉大的嘴,對着傅輕歌,傅輕歌甚至能夠清楚地數出她有幾顆牙齒。
傅輕歌乾嘔一聲,忍住了反胃,“安寒,你該不會以爲鑄骨境的鬼化,就能夠和我正面一戰吧?”
“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我只是主人留下來備用的棋子。”安寒說,“我帶你來這裡,同樣也是得到了主人的授意。”
傅輕歌的心像是灌滿了冷鉛一樣沉重,“姜姒早就知道我來了?”
“是啊,主人精湛的演技騙過了你,你還以爲她對你的到來並不知情。”安寒得意地看着傅輕歌,“你身上的大衣,就是我用來提醒主人,你已經到達了這裡的寶貝。”
傅輕歌猛地脫下這件外衣,四處翻找着,終於,他在手腕的袖口處看到了一枚鈕釦,這枚鈕釦上刻畫着花紋,是矩陣的圖樣。 шшш☢ttκΛ n☢co
矩陣的大小關於着它們的作用,越是功能複雜的矩陣,圖樣就越大,至少在傅輕歌的見識過的矩陣上來說是這樣,如果只是用來提醒的矩陣,那麼這樣的大小足以完成全部的功能。
傅輕歌一把甩掉外衣,將它踩在地上,用腳碾碎了那枚鈕釦。
“就算如此,又怎麼樣?結局還不是已經註定,趙士軒已死,姜姒眼看就不能活了。我就不信,你一個鑄骨境的鬼化武者,能夠從我的手中救走你的主人。”封雪再度入手,傅輕歌直直遞出一劍。
神鬼莫測的速度讓傅輕歌瞬間抵達了安寒的身邊,劍鋒刺穿了安寒的左肩,傅輕歌撤劍,直接將安寒的左肩骨齊齊削去一塊。
安寒搖搖晃晃地向着雷達塔的邊緣跑去,傅輕歌跟在她的背後,準備又是一劍遞出,把她和姜姒兩人刺個通透。
“去!”
安寒的頭顱突然轉過了一百八十度,對着傅輕歌噴吐出了一灘熾烈的岩漿,這灘岩漿對準的是傅輕歌的臉部,傅輕歌必須得想辦法躲避開來,否則他就會被這灘滾熱的岩漿灼傷。
傅輕歌向後跳開一個身位,岩漿灑在地面上,飛速地蝕刻了地面。
當他又想繼續追擊安寒的時候,發現安寒已經抵達了雷達塔的邊緣,向着遠處的海平面眺望着,不知道在望着什麼。
傅輕歌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這下總該無處可逃了吧?我就不信底下還有另外一個人準備接住你們兩個。”
“是啊,底下確實是沒有人能夠接住我們了。”安寒背對着傅輕歌,語調聽不出任何的變化。
“你看過一部電影嗎?叫做《尼克泰坦號》。”安寒突然說。
傅輕歌一愣,那不是《泰坦尼克號》嗎?
“I jump,you see.”
安寒腳下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道,把雷達塔的邊緣都踩碎了,留下了兩個深深地腳印。
她的身體帶着姜姒迅速飛到了半空中,從起點斜着射出去接近五十米遠!
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和傅輕歌正面硬碰硬,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從傅輕歌手中活下來的資本,她從一開始就打的主意是,從雷達塔這個高處跳出去。
而傅輕歌這時候才注意到,從起點斜射出去,墜落下去的位置,正好是茫茫然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