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無天無地(下)

蘇澈從前總聽一些用劍之人的江湖綽號,多是某某劍。

或以手中劍爲名,或以成名劍招而起,但這綽號裡帶‘神劍’二字,且名聲最響的,他只聽過一人,那便是天山劍派的「冰魄神劍」葉梓筠。

對於此人,早年在大行寺時,遙遙見過一面芳容,當真是人如劍鋒般冷冽。而當蘇澈學劍之後,小有所成之時,每每會想,對當日葉梓筠之姿不免有更深感觸。

對方的確當得上這‘神劍’二字。

如今,又聽見了綽號中冠以神劍之名的人,還是位從前沒有聽說過的大修行。

蘇澈有些好奇,但更多的,還是擔憂玉沁的安危。

張劍寒的劍很快,刺斬撩挑皆似流光閃過,只以眼看很難跟上其人動作,而四下若有若無的奇異音律又迷惑感知,是以極難洞悉此人劍法。

在蘇澈的眼裡,便是玉沁一直在閃躲,自船板掠去霧裡河上,踏波間又飛身上得船上,於幾艘小舟間往來交手。可不管她如何躲,張劍寒皆是如影隨形。

蘇澈以真氣催動,腳下木板登時朝盜帥那邊而去。

與此同時,四下數條小船上穿着各異的江湖人早就看到,更是或以輕功趕來,或是打出暗器,皆沒有袖手旁觀者。

“走!”盜帥看過來,喊道。

蘇澈以劍將暗器打落,而那些衝將上來的江湖人皆非他一劍之敵,不過十幾丈的距離,眨眼便要過去。

但就在此時,他心底忽而警鈴大作,一瞬後背發緊,想也不想,便是一劍朝身後斬去。

鐺!

有若黃鐘大呂敲響,蘇澈一時間竟是手腕微麻,他眼底一驚,腳下所踩船板一下陷水,沒過腳踝,直接在水裡沉了沉。

而他在返身之際也是看清,那人在半空一退,直接於對面木板上站定。

蘇澈驚訝,對面的趙天南更是驚訝。

自己方纔佔據偷襲先機,搶先出手,雖非全力,可也是出了七八分力,可效果,卻只是讓眼前之人腳陷一指水深。

這已然表明對方擁有不亞於自己的內力修爲,且除劍法外,在這煉體硬功上也必有不俗造詣。否則,換做尋常人,那持劍的胳膊早就斷折了。

“趙天南?”蘇澈緊了緊手中沉影。

“想不到一介武夫之名,竟會入得少將軍耳裡,實是趙某之榮幸。”趙天南雙拳揹負,臉色輕笑,此時頷首。

蘇澈從這話裡,聽出了數重意思。

對面這人雖自稱‘一介武夫’,可語氣裡頗多自傲,顯然是因爲那半步的武道境界。畢竟,江湖凡入半步者,多半是可一劍破五十甲,也即是破後周「玄」甲五十。這等人物,放在哪裡都不容忽視。

而對方又稱自己爲‘少將軍’,說明這人雖在江湖,卻有心涉入官場,哪怕身爲一派掌門,卻並不令他滿足。

至於這榮幸與否,則全然是廢話,也可能,是覺得在此地將自己攔下,說不得還能擒獲,而感到榮幸吧。

蘇澈朝盜帥那邊看了眼,對方正扶着付吟霜,後者好似體力不支,而商容魚護持左右。

他心中稍稍放心,但一看到那河上霧裡的大船,心底便不免沉重難當。

之前弓弩便是其上射出,不難想上面的該有官府中人,還有久未現身的謝雲舟。

今夜,他們脫身恐怕不易了。

“少將軍此時處境,尚有閒心去看顧其他?”

這話上一刻還是再問,下一息竟飄過耳邊,那本在對面的趙天南,竟絲毫不在乎自身一派掌門身份,又是趁機偷襲!

蘇澈起手擡劍,下一瞬便是轟然間一股巨力襲來,船板後沉之際,他連忙再以左手推劍,這才抵住。

面前的,是一臉淡笑的趙天南,他眼底厲色一閃,便又是打出一拳,且還是上一刻同樣的位置。

就如此,當趙天南抓住先機之後,這一拳拳落下,蘇澈便全然是以雙手持劍身來擋,一時間只聽得連綿不絕的鏗鏘之聲,猶如鑄劍師以鐵錘擊劍。

趙天南綽號「拳鎮天南」,依仗的便是這雙鐵拳,他神情之中慢慢涌上癲狂,一拳重過一拳,一拳更快一拳。

蘇澈能感覺到從劍身上傳來的巨力,更能感覺到一絲絲莫名勁力猶如毒蛇般,想要侵蝕入體。

“就這點本事?”趙天南終於狂笑,鬚髮皆張。

其聲若口吐震耳雷音,這卻是他殺人時的慣用招數,那便是以連綿拳勁讓對方疲於應對,當對方聚精會神時便以雷音震徹,即便對方無有失神,也會因聽清自身所言而有所分心。

屆時,便是對方受死之際,就如現在這般。

趙天南一口雷音未落,接着便是雙拳砸下,其上隱有血色氣息縈繞,卻是以澎湃內力與氣血之力相融,打出十成功力的一拳!

哪怕此前言語不屑,可那不過是故意激將,他深知站在對面,擋下自己連綿拳勁的人是誰,如此年輕便有這般功力,他當然不會大意。

也更不會留手!

趙天南自信這雙拳落下,眼前之人必會劍折人亡。

一瞬間,他心中既有幾分可惜,又有幾分莫名的傲然。

可惜於擁有如此出身和天資之人,得罪了謝家和桃花劍閣,還有官府,不管是官面還是江湖都混不下去。不管內情如何,在習武之人看來自是可惜。

傲然於自己竟能親手殺了那位護國柱石的兒子,親手將一位天驕扼殺,這如何不令人自傲?

即便成名已久,他亦無法忍住心中激盪。

但下一刻,趙天南所預想當中的情形並未發生。

他這雙拳的確是先後落於劍身之上,卻並非鏗然之音,也非劍折悲鳴,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沉悶聲響。

劍沒有彎,更沒有折斷,反而平實無華的長劍上鋒寒乍現,看不見卻能切實感知到的鋒芒驟然凝聚,更爲澎湃且可稱狂暴的氣息頃刻間瀰漫開來。

河上先是波紋,繼而洶涌,好似掠過狂風,其下波濤匯聚,可腳下船板卻平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