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點蒼上

英華點蒼(上)

大理洱海,孤月高懸,阿翠輕拍自己幼弟,細心掩實擋風的獸皮。入了夜,湖邊風大,颳得蘆葦唰唰唰直響,而透過根根葦杆子,深幽處傳出鳥獸怪叫,還有幽幽綠光晃動。阿翠又怕黑又怕冷,可她仍希望這月牙兒被密密的摭蓋起來,最好什麼也看不見,呆會渡這海子才叫安全,抹了抹額頭的冷汗,終於看到湖面上一葉木舟劃了過來。

阿翠終於露出喜色:“噓……,看,船來了,等到了海子那頭大舅家,咱們就安全了。”

就當阿翠要起身奔向渡口時,突然蘆葦遠處嗖嗖嗖的奔跑聲與雜亂的水跡聲劃破阿翠心頭,她一把捂住幼弟的嘴臥倒在深深的蘆葦叢中。

她透過細密的杆子絲,一道青色身影在月光下一劃而過,只見朗月當空,滔滔銀岸,一名青年如水鳥般,輕輕點落湖面,衣袍滾動中,一柄銀劍,閃閃爍爍,隨後幾個黑影,如烏鴉般團團圍住了那個青年。

那青年一提手中銀劍,冷冷注視這幾個一路尾隨之人,看對方草上飛的輕功,顯然不是普通的強盜。爲首的大漢見青年停駐,不急不燥伸手阻止手下追擊,先上前一步抱拳道:

“哼哼,哥幾個行走江湖多年,沒想到今天撞了大運。這位就是華山派的劉芹,劉少俠吧?幸會幸會。這華山到此可是千里迢迢啊,江湖規距,既借走了哥幾個這條路,留下路費吧。”

那大漢一手握刀,一手前伸,卻不想面前青年仍是一手持劍冷冷冰冰,置之不理。

一旁另一人按奈不住,啐道:“少擺你那臭架子,咱們雖不在中原,但你們華山派今非夕比,死的死,散的散,早沒人了,嶽不羣那個僞君子,連他老婆都不恥出家當了尼姑,你如今就是喪家之犬。識相的把避邪劍譜交出來,否則,哼哼哼,今晚上,就是你的死期。”

阿翠只覺得眼前銀光一瞬而逝,再眨眼,方纔說話的大漢噗嗵一聲,一頭栽進水中,她啊趕緊捂住嘴巴,再看前方几名大漢同時倒吸涼氣,只見那個叫劉芹的青年,一手持劍,冷冷道:

“還有誰要劍譜?”

方纔還氣焰囂張的賊人,頓時面面相覷,就在嘍嘍們紛紛退縮之際,爲首的大漢卻不退縮,挺刀叫喝黑話:

“別怕,咱們人多,江湖黑白兩道誰不想要這本劍譜。兄弟們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小子一路上不知交了幾次手,兄弟們,使勾子,滅了他。”

這幾名飛賊本就是這一帶草上飛的水賊,一聽大當家號命,便甩打劫船家使的鐵爪飛索,嗖嗖嗖,論圓了,半圓形包抄住劉芹。

嗖嗖嗖——

兩條鐵索飛爪射出,劉芹雖不懂這羣賊子的黑話,卻暗知這飛爪厲害,怕纏住自己寶劍。施展輕功躲閃,那些賊子卻圍而不攻,只一點點將他往水裡逼。眼見水漫過腳踝,步法難以靈便,他一咬牙,提氣縱身,月下一躍而起,直取賊頭。

凌空一劍,銀光星星點點,本是一擊必殺。

正志在必得,劍下那賊頭卻是陰陰一笑。心頭不詳之際,突聽耳邊,嗖啦啦四條鐵索絞動半空,如蛇蟒竄纏上來。

什麼!

唰唰唰

三招護住周身,身隨劍勢盤旋而出,卻已是強弩之沒,忽腿上一麻,膝蓋一爪勾住。身在半空已無借力,那賊子常年劫船,臂力自是過人,竟論圓胳膊,一使大力,將劉芹自半空中摔飛出去,投進湖水。

砰——

劉芹硬生生摔入一半湖水的淺灘之中。那羣賊子早有經驗,丟落水之地不深,卻有淤泥青苔,泥滑吸附,縱有再大本事,也是深陷不能自拔,待到氣力用盡,還不束手就擒。所以一羣手下見老大摔飛劉芹不急使飛爪勾人,抱手得意站在高岸之上,眼看劉芹在泥水掙扎困頓漸漸沒頂的狼狽樣,哈哈大笑,叫囂:

“喂,瞧他現在熊樣,哪還像什麼少俠!哈哈哈……”

“老大,還是你厲害,這招從不失手!”

“那還用說,什麼少俠,落在老子手,統統成泥鰍。”

衆賊子哈哈笑夠了,才使飛索勾纏住那劉芹拉上岸。

這時,湖面霧氣中,一葉木舟由遠漸近,靜靜靠上渡口,木舟上一人頭戴斗笠,身穿蓑衣,躬身彎腰低頭划着,一舉一動不緊不慢,對岸上一幕無動於衷,至始至終低頭幹活,靠岸停舟,默默栓繩子。

恰在此時響出‘哎喲!’一聲。

衆賊人這才一驚,停下手,轉過身叫:“誰?哪個人,滾出來!”

一個賊人朝蘆葦處舉刀砍去,突聽下方草叢滾動,竄出一團身影,正是阿翠。原來,她眼見渡船靠岸,心下焦急,不知不覺掐緊懷中幼弟,他一疼叫出了聲。眼見賊人大刀砍下,她抱着幼弟就地一滾,出了蘆葦想逃卻哪及賊人身手快,兩柄快刀攔住了去路。

“嘿喲喲,老大,今個咱們真是撞大運啦。你瞧瞧,老天不僅給你送了本劍譜,還給你送來個小美人。”

“瞧瞧,這小美人,真是細皮嫩肉,捉回去,夠兄弟們樂幾天的。”

“求求幾位爺!求求你們,放過我阿弟吧,我給你們磕頭了。”

“磕頭就免了,小美人,陪大爺們睡幾天,別說你弟,保你一輩子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

“不……不……求求你們……嗚嗚……”

阿翠的幼弟眼見這幾個不懷好意,要欺負自己姐姐,撲上一人‘啊嗚’咬了一口,喝道:“你們放開我姐。”

“哪來的野小子,去——”

對方隨手一推,那小鬼頭被推得一個屁股蹲迎面朝天,衆賊人見之哈哈大笑,那小鬼氣的瞪圓雙眼趴起來,朝那賊一頭撞過去,對方一側身,小鬼衝出去一頭撞在沙地上。

說來也怪,渡船上的人真是對周遭一切視而不見,那幾名賊人戲弄幼童,抱起少女拖向草叢,少女高聲呼救,撕扯衣料之聲,他都充耳不聞,只呆呆坐在船舷,用殘缺手擺弄繩子,嘴裡不知在喃喃什麼。

那賊首怕夜長夢多,阻止手下道:“幾個急毛的,這什麼地方,搜搜那船上的,搶船馱人回去再說。”

衆賊人見首領發話,便只得作罷,一小嘍嘍提刀跳上船,近前打量船家一身粗衣破褲,見刀仍是傻傻愣愣即不跳水也不呼救,便起了戲虐之心。一腳當胸將其踹翻,笠鬥滾到一邊,借月色纔看清腳下船家年紀輕輕,半空的右手掌上少了四根手指。

“哈哈,大哥,原來是個傻子,還是個殘廢。”

衆賊子於是放下心,見那傻船工也不呼痛,更不掙扎,只睜圓一雙空洞,木木直視。那小嘍嘍被看的莫名一陣發毛,便存心叫這傻子開口求饒,提腳踢幾下,又故意用刀朝人身上胡亂划動,喝斥道:

“傻子,叫聲大爺!我就給你刀痛快的。”

那傻子上身衣物被刀劃成布條,露出皮肉的道道血痕,卻也只是本能的抱頭,賊子忽一腳踏住傻子右手,轉過刀柄使勁碾壓殘缺處,終是痛了,才讓腳下龜縮成團的人發出幾個含糊哼哼聲。

“嗯嗯……嗚嗚……”

“呸,又傻又殘廢還是個啞巴。你爹孃一定偷雞摸狗才生了這麼個廢物。我積點德,讓你早死早超生。”

“住口!該死的是你!”

船頭赫然一顫,竟是劉芹。衆賊子這才叫糟,方纔又是捉女子又是打傻子,叫湖裡這小子趁機解了套。

劉芹右手握一把匕首,腳下一點船頭,舉刀賊子只慘叫一聲,眼睛竟被劃瞎了,栽入湖水,劉芹揉掌反手奪過鋼刀,順手匕首直投賊首咽喉。同時身子順風飛出,空中以刀爲劍,橫刀劈下。

刀光劃成一道圓弧,掃過阿翠頭頂,噗噗兩聲,將她身後兩個賊子砍翻在地。

“啊——”

只剩下兩個賊子,眼看老大死了,同伴瞬間被砍得身首異處,嚇得拔腿就跑,那劉芹冷哼一聲,豎起刀尖,一刀飛出。

頓時兩人來個穿堂,一刀斃命。

“啊……”阿翠呆呆坐在岸邊,逆光看這劉芹結果這羣賊子性命,隨後拖着一條腿走到賊首邊,拔出匕首擦乾血跡收好,又拾起自己的寶劍。翻回身,慢慢到船邊。望船底仍龜縮一團的人影,良久才低低叫出一聲:

“師……兄……”

那人卻仍是不聞不問,抱緊自己縮成一團,這時突一聲啼哭聲打斷了他,轉眼才見,方纔被衆賊戲弄欺負的小鬼從草叢中爬出來,見方纔欺負自己的賊人終於都死了,又氣又怕的哭起來。

“嗚哇,姐——”

阿翠這纔回過神,驚呼抱起幼弟,緊跑至船邊道:“謝謝恩公救命。快,恩公,咱們快快渡過海子,湖對岸就是我舅家,莫要等人來,就來不及了。”

劉芹經阿翠提醒,於是,跳上船,幫阿翠接過男童。而那阿翠解開繩子,又翻身上船尾,拿起漿杆,一撐石岸,接着便劃入霧氣之中。一時之間,四周靜悄悄的,只剩下阿翠劃漿的聲音,而她的幼弟則睜雙大眼睛,好奇打量這位個恩公,見他始終坐在船頭,望那湖面怔怔出神才默默道:

“師孃一直掂念你,囑咐我一定要將你找回華山。這兩年,大江南北跑遍了,沒想到,你竟在大理。”

船底那人,聞聽‘師孃’二字,似有觸動,微微動了下眼睛,喃喃道:“師……師孃……?”

劉芹聽得動靜立刻側臉,道:“師兄?”

船工似在回憶,嘴中喃喃自語着:“師孃、華山、大師兄、六師兄……小師妹……”

突然船工一個激靈,彎腰抖成一團,嘶啞喊着‘不’,手在空中胡亂抓動,劇烈掙扎,弄的小舟左右搖晃,他自己也差點翻下湖去。

最後無法,劉芹輕輕一點船工,船工便閉眼身體一軟,暈倒在他懷中。劉芹見他如今渾身衣物殘破,狼狽不甚,不僅心緒複雜,可惜自己衣裳半溼,只能緊緊抱住。阿翠划着舟偷偷打量,月下兩人相擁,不知爲何心口咚咚直跳。而她弟弟則大起膽子問:“恩公哥哥是漢人麼?怎麼稱呼?他……他是你師兄?”

“我叫劉芹,他是我尋了兩年的師兄,英白羅。”

“噢,那……他……怎麼會這樣?”

劉芹沉默不語。

上方阿翠見對方沉默不語,便打茬道:“恩公,前面有村子。今晚謝謝你救了咱們姐弟,我看你和你師兄傷的不輕,不如先到咱們村子養好傷再做打算。”

劉芹想來也是,便隨着阿翠上岸。

這姐弟倆的大舅,聽了阿翠的經過,便將劉芹視爲上賓,專門打掃二樓的獨間,給他與英白羅養傷。劉芹顧不得自己,先打來溫水,油燈前帳簾下,輕輕褪下牀上昏睡人的衣物。

只是些皮肉傷,血已凝住。劉芹仍輕輕擦試一遍又一遍,若不是那殘缺的右手,他幾乎認不出曾經的七師兄了,失蹤的兩年來定是吃了不少苦。整個人又黑又瘦,背脊、手臂叫纜繩磨出深深印子,記憶中一向愛吃愛笑的大嘴巴都起皮乾裂出道道深口子。腦海中又閃過華山之上的點點滴滴:

……劉小師弟,原來你跟我一樣啊,也喜歡大師兄……

……我跟你講啊,大師兄最講義氣了,那時候他出去玩,總帶着六師兄和我……

……可惜大師兄被師傅逐出了師門,都怪那個林平之……

……反正我也是你師兄,你要想大師兄,就把我當成他吧,我像大師兄一樣哪有好玩的好吃的,一定帶你去……

劉芹嘴角劃過一絲苦笑,明明什麼都不懂,傻的最無辜,最沒心機的一個。被自己傷的體無完膚事後卻偏偏自虐的選擇逃開。手指情不自盡撫過一雙手腕,二年前自己一怒之下勒出的傷痕消失不見,也不知……

劉芹渾身一顫,反然醒悟間,手已然移到了英白羅的後腰,燙似縮回。想了想還是拉過棉被給他蓋嚴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想補齊英白羅和劉芹的這段,三月份終於去了次一直想去的大理洱海,終於在某個睡不着的晚上,靈感突降而至,讓我着實有點受寵若驚。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看來有點用,

不過,難道爲完成另一個坑,我得去趟北歐?或者哈爾賓?默。。。

停筆的兩年裡,一直是因爲工作的雜七雜八的事情拖累了埋坑,現在終於。。。感謝一直耐心等待的讀者們,儘量在這一年裡,填土埋坑。。。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