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啦，放飯！”
場務扯着嗓子喊了一聲，攝影棚內各崗位上的工作人員立刻作鳥獸散，各自去拿盒飯。
每天在炎熱攝影棚內工作，最期待的就是放飯時間。
一直跟在秦慕楚劇組的老員工都知道，劇組有時候會很辛苦，因爲秦導對於拍攝的苛刻要求，電影裡一個不起眼的鏡頭，他都會重複拍十次幾十次，一直到滿意爲止。
但劇組福利也是真的好。
除了加班給高額加班費，連盒飯都不一般。
每天的飯菜都是從酒店定做，無論是口味還是食材質量，都絕對是中產階級以上家庭才能吃得起。
所以，在這福利之下，再苦也受了，甚至不覺得苦。
對此，秦慕楚只是因爲他自己也吃盒飯，不能苦了自己。
電風扇呼呼地吹着，劇組的導演和幾個男演員也沒什麼架子，把菜放在椅子上，他們則蹲在椅子旁乾飯。
“你新專輯哪一天發佈？”
扒拉着盒飯，秦慕楚問向周秸倫。
“吸溜……10月15日，吸溜，《魔傑座》，吸溜……震撼發佈！”
本來想來一段炫酷廣告詞的周秸倫，被菜辣得“吸溜”個不停，廣告詞完全沒起到應有的效果。
今天的菜是川菜，很麻很辣也很開胃。
好吃是好吃，只是在夏日的加持下，本就熱的衆人更是汗如雨下。
“不能吃就別勉強。”
秦慕楚見周秸倫臉都紅了，遞過去一瓶冰水。
周秸倫接過含了一口在嘴裡，過了會才嚥下去。
“辣是辣啦，但是很爽哎……”
頓了下，他碰了碰旁邊的唐尼和木村拓哉：
“妮叔，木叔，是不是？”
這兩人一個美國人，一個日本人，都不是能吃辣的國家。
這會吃得眼睛裡都流汗了，可還是不願停下筷子。
“很棒。”
唐尼豎起一根大拇指，然後繼續幹飯。
木村拓哉聽不懂漢語，但看到唐尼的反應，也是回了句：
“呦西。”
秦慕楚沒管這幾人顧嘴不顧屁股的行爲，又看向周秸倫：
“10月15日發佈，那後面集中拍你的戲份，你應該能在發佈前殺青。”
“不用啦，就正常拍，到了發佈的時候給我三天假，我跑跑宣傳就夠了……”
周秸倫拒絕秦慕楚的好意，不想在劇組裡搞特殊。
他戲份提前拍，其他人戲份就得往後挪，這是肯定的。
這時，唐尼說話了：
“姐的主業是歌手，發專輯是大事，我的戲份往後挪一挪沒事，我拍完這個戲也沒什麼事了，打算陪陪老婆……撕，給我水……”
唐尼伸着舌頭，連周秸倫的英文名“Jay”都說成了“姐”，被辣得不輕。
秦慕楚把地上一瓶新的冰水遞過去，救了唐尼的老命。
“記得到時候給我準備一張，要典藏版的。”
唐尼拍了拍周秸倫。
幾人正邊吃邊聊天，秦慕楚手機響了下，收到條信息。
眉頭一挑。
老謀子來了。
……
“我還以爲您閉幕式後得歇一段時間呢，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秦慕楚陪着張一謀在攝影棚內參觀。
巨大的“酒店過道”引起了老謀子的注意，在周圍不停地打量。
“休息時間夠久的了，開幕式後一直就在休息……這個裝置是幹什麼的？”
老謀子兩句話就繞到了電影相關的東西。
“這個一會兒拍攝的時候，把它轉動起來，這樣演員就可以站在牆面上，或者站在天花板上打鬥，就好像失重了一樣。”秦慕楚解釋道。
老謀子想了想，還做出手勢比劃出攝影機的樣子，很快便明白了秦慕楚的意思，露出了笑容。
“有意思，腦瓜子靈活。”
“嘿嘿，還行。”
秦慕楚難免有些小得意。
這方法拍攝出來的效果是特效都達不到的。
參觀完酒店攝影棚，他又帶着張一謀去了隔壁的攝影棚。
一座三層日式居酒屋。
“這是電影的主要場景？”老謀子問。
居酒屋建得很精細，一層大廳，二層休息間、還有廚房，應有盡有。
不等秦慕楚回答，他又搖了搖頭：
“不對啊，這些你完全可以在外面找個地方拍，爲什麼還自己搭景，多花錢又耽誤時間。”
秦慕楚笑了。
“首先回答您第一個問題，這裡確實不是電影的主要場景，只是電影開頭和結尾的地方。”
他擡頭環顧居酒屋的一層大廳，說是一層，但高高的天花板離地有近十米高，頂得上平常小樓的三層多高。
左右兩側是木製樓梯，連通到二樓的過道，從空中俯視，就像“口”字缺了下方的一橫。
“就在這裡。”
秦慕楚走到一個放置路障的地方，這裡正是“口”字缺德那一條橫線的中點。
“之所以沒有在外面找個地方實拍，是因爲應該沒有人願意讓我把拍攝的地方……拆了。”
“拆了？”張一謀驚訝地道。
居酒屋面積可不小，光是一層大廳，就絲毫不遜色與大多數星級酒店的大廳了。
這麼座建築拆了，那放在電影裡得是多大的場面？
“對，先是房屋坍塌，然後在這裡，一切都被大水沖毀！”秦慕楚說得格外堅定。
這座居酒屋搭建花了一千多萬。
除了沒打地基，搬出去完全可以當成日式酒店開始營業。
而且還是很高端大氣的那種。
張一謀拍《黃金甲》時也建過宮殿，所以估摸着能算出搭建這座居酒屋花了多少錢。
問了句：
“你在這裡大概能拍多久？”
秦慕楚算了下，回道：
“預想是二十天，不過現在比較順利，再有幾天就能拍完了。”
“十天？”
“一星期吧。”
“咳咳……”
張一謀一陣咳嗽，捂着嘴都止不住。
“您這是怎麼了？這是？”
秦慕楚連忙走到張一謀旁邊，拍着他的後背幫忙舒緩。
邊拍邊道：
“您可別想着碰瓷啊，這攝影棚裡哪兒哪兒都有攝像頭……”
這話一出，張一謀咳得更狠了。
秦慕楚都想喊醫生了，劇組是備着醫護人員的。
不過張一謀已經緩了過來，擺擺手制止了秦慕楚。
“沒事，就是嗆了一下。”
見張一謀只是臉因爲咳嗽變得有些紅，確實沒什麼問題了，秦慕楚也鬆了口氣。
倒不是答應老謀子在他這出事說不清，而是因爲老張同志的確是個值得尊敬學習的長輩。
算是自己半個老師。
從兜裡拿出包面巾紙遞給張一謀擦嘴，笑道：
“您剛剛要是倒這兒了，明兒記者可就說您是爲奧運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臥槽，以後咱們天朝導演可沒誰能跟您……”
秦慕楚一步跳開，躲了張一謀愛意滿滿的一巴掌。
張一謀額頭三條黑線。
要不是這小子說他碰瓷，他剛剛也咳不了那麼狠。
“不開玩笑，您這可真得注意下，別是前兩年勞累過度。”秦慕楚正色道。
雖然前世沒聽說張一謀在奧運後出什麼事，但這個世界可說不定。
“沒事，放心吧。”
張一謀擺擺手。
他剛剛之所以咳嗽，完全是心靈上受到的衝擊太大。
拍攝用了不到一星期就把這麼一座居酒屋毀掉，這哪裡是在毀房子，是在燒錢！
他邁步走到秦慕楚剛剛站的地方。
也就是“口”字下方缺失的那一橫中點。
剛站到這裡，他就發現了這個位置的不同之處。
這裡擁有大廳最廣闊的視角，可以看清整個大廳。
而同時，因爲看清了整個大廳，所以
站在這裡會感覺格外渺小。
換句話說，如果在這裡拍攝大廳被摧毀的畫面，是最具衝擊力的。
“你剛剛說有大水沖毀房子？”張一謀問。
“對，一層夢境中男主摔入浴缸，所以在二層夢境中，表現出的就是男主所在的地方，突然被大水衝入……”秦慕楚說。
老謀子點點頭，雖然不能完全理解秦慕楚的意思，但知道大水沖毀這個地方就足夠了。
他手指向大廳左右兩側最高處的一個個窗戶：
“如果大水衝進大廳，我覺得水從那些地方衝進來，是效果比較震撼的。”
“對，我想的也是。”
秦慕楚豎起大拇指。
老謀子不愧是老謀子，一眼就看出了奧妙來。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導演的功力來。
同樣的場面，不同導演拍攝，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原因正是在此。
“我準備在那些窗口外安置水箱，通過泵機一下子把幾十噸的水全部衝進大廳。”秦慕楚繼續說道。
“幾十噸的水？“張一謀張口。
一噸水一立方米，幾十噸水可就是幾十立方米的水。
這麼大的水流衝進大廳，那場面，不亞於洪水來襲。
光是想想，便覺得震撼。
絕對能給觀衆留下深刻印象。
想到秦慕楚說這間攝影棚拍攝了電影的開始與結束，他問道：
“這是電影結束的場景？”
電影結尾一般有個高潮，用這種“大場面”把電影推向高潮是常用手段。
然而秦慕楚再次給了張一謀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是，只是開頭。”
“開頭。”
老謀子習慣性皺起了眉頭。
不是因爲被否定，而是想不通。
“如果這種場面用在開頭，那電影后面怎麼辦？你最少還得有一個不弱於這個的場面來支撐。”
這是電影節奏的問題。
兩個小時的電影，要想讓人看得下去，總得有一些起伏點。
就像某件事，不能剛開始拼盡全力全速猛衝，然後後面慢得要死，和養老一樣。
得衝一會兒，緩一會，再衝一會，緩一會兒，如此反覆。
合理分配體力，最終才能在歡呼中成爲勝者。
沒錯，說得就是長跑。
秦慕楚作爲經常……拍電影的老手，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放心吧，這樣類似的場面，多得很，不用擔心‘虎頭蛇尾’。”
多得很……
看着秦慕楚自信的笑容，老謀子不自信了。
半晌搖了搖頭苦笑道：
“我大概知道你這一億美元是怎麼花的了。”
笑容收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
“小秦，我不是說喪氣話啊，還是有一點，你自己應該也考慮過……花這麼大錢，要是收不成本，這……”
秦慕楚詫異地看了眼老謀子。
要是普通觀衆、記者、資方、甚至部分導演這麼問，他都不會覺得驚訝。
但問這話的人是老謀子，目前天朝導演第一人。
這樣的話怎麼會從你的嘴巴里說出？
秦慕楚有心想問，但嘴脣蠕動，還是沒說出來。
沉吟片刻，反問道：
“您覺得剛剛我說的那些畫面拍出來怎麼樣？那個能旋轉的酒店過道和這個大水衝進大廳。”
“很好。”
張一謀實話實說。
他不懷疑秦慕楚能拍出來，因爲那些場面的難點就在於如何拍，而秦慕楚說的方法都很可行。
“這就得了啊。”
秦慕楚一攤手，
“我後面還有很多類似的場景。
不是我特意想要通過這些畫面博眼球，而是我拍的是‘夢’。
夢就得光怪陸離，什麼失重、大水、城市翻轉……
總得有些超越現實邏輯的事，這纔是夢。
我總不能打着做夢的幌子，結果裡面發生的事和現實沒什麼區別，那還有什麼意思。
就像說要請人家吃海鮮，結果上得全是河裡的東西，這不是糊弄人嗎？
海鮮貴是貴了點，但既然都請客了，總不能怕花錢吧。
我覺得請客就兩點，一是請不請得起，二是東西好不好吃。
至於對方值不值得自己請吃這頓飯，請客的人情能不能抵得上這頓飯花的錢……
可以考慮，但不能只考慮這個。
賺了，當然開心。
可沒賺，虧了，怎麼定義這個虧呢？
這頓飯我也吃了，味道很好，我就當請我自己了，我吃高興了，也不算虧吧。”
誰都知道大場面能吸人眼球，可沒有多少人願意拍。
爲什麼？
因爲在電影裡，大場面和燒錢基本是畫等號的。
就像秦慕楚這場“大水衝大廳”的戲，爲什麼不能是“大水衝臥室”、“大水衝茅草屋”，甚至“大水衝螞蟻窩”？
這樣拍成本是小了，但效果也差了。
張一謀面色有些複雜。
目光流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慕楚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有些“難堪”。
這“難堪”不是秦慕楚給的，而是源自他自己。
曾幾何時，又幾何時……
……
下午劇組拍攝，大家都發現了導演旁邊多了個人。
而且幾乎所有人都認識這個人——張一謀。
秦慕楚花了一個小時帶他參觀劇組，之後就在他的要求下，正常開始拍戲。
張一謀不想自己的到來耽誤秦慕楚拍攝進度，畢竟誰都知道，機器一開，那燒得就是錢。
一下午，他在監視器旁邊看着，除非秦慕楚主動問他，不然他就保持沉默，一言不發。
中途倒是要過本子和筆，記錄着什麼。
一直到劇組下午五點半收工，他才提出離開。
秦慕楚自然是挽留，他還想着晚上請張一謀吃個飯。
不僅是出於禮貌，今天下午老謀子給了他很大幫助。
之前許多畫面上的問題，秦慕楚一一提出，老謀子都幫着解決了。
而且不是“授人以魚”的解決，是“授人以漁”的解決。
一下午，秦慕楚稱得上是受益匪淺。
他是真捨不得老謀子走。
但老謀子態度很堅決，屁股都坐車上了，扯開秦慕楚拉着他的手：
“我回去還有事，把奧運那些收尾的工作結束了，再來你這邊看看，我也有些問題想問你。”
聽張一謀這麼說，秦慕楚也不好再拉着他不讓走了。
這個時候，奧運肯定是大於一切的。
只好依依不捨地鬆開老謀子：
“那可說好了，一定得來啊。”
語氣真切。
宛如送父親離開的兒子。
沒辦法，他跟老謀子合作太合拍了。
他出想法，說出想要拍出的效果，再把分鏡頭一亮，老謀子想一會兒就能給出具體的操作方法，並且還能把他的分鏡頭再美化一番。
這些經驗性的東西，都是需要大量的拍攝積累出來，秦慕楚哪怕再天才，也只能是比正常人積累得快些。
不可能無中生有。
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副導演……
連忙止住這危險的想法。
膨脹了，膨脹了……
臨走前，張一謀拍了拍秦慕楚的肩膀，難得地露出笑容：
“小秦，你現在導演的水平是很高的，在創作、鏡頭畫面敏感度、節奏掌控這些方面，格外出色。
尤其是想象力，我遠不如你。
但是有一點，你的這些能力都不成系統，就像一個個能力突出，可又不配合的將軍。
可能因爲你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所以顯得有些亂，有時間的話，靜下心把你的這些能力，包括拍這麼多戲的經驗，給梳理一下……
最好可以去學院進修一下，不是說能學到多少，而是幫助自己把知識沉澱，你未來的成就肯定是遠高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