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可以。”
一場戲在張一謀的喊聲中結束，道具、攝影師忙碌時，張一謀回看監視器裡剛剛拍攝的畫面，露出笑容。
這味對了！
“張導。”
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張一謀對此彷彿習以爲常一般，屁股微擡，兩臂用力，導演椅便讓開一個空位。
周東雨立刻彎下身子湊上前，看着監視器自己剛剛的表演。
這是這幾天兩人養成的默契。
每次周東雨演完，不論是過了還是沒過，都到監視器前看看自己的表演，看完後張一謀再告訴她哪演得好或者不好。
這邊兩人正在看監視器，另一邊秦慕楚拎着行李箱從劇組給安排的房子裡走出，旁邊還跟着張沫。
“不多待幾天？”
張沫還想挽留，秦慕楚卻去意已決，笑道：
“都待一個多星期了，再不走一直蹭吃蹭喝多不好意思。”
雖說知道是玩笑話，但張沫還是說道：
“誰敢說你蹭吃蹭喝，不說你本來就是編劇……“
頓了下，語氣變得調侃起來：
“光您妙手點頑石這一項，劇組上下誰不對您感恩戴德啊。”
秦慕楚笑着搖了搖頭。
所謂“妙手點頑石”，就是說他在這一星期內讓周東雨演技“脫胎換骨”，由“戲渣子”變成了“小戲精”。
事實證明他那個讓周東雨和竇肖“談戀愛”的辦法很有效。
一星期的形影不離，兩人再演靜秋和老三，說是書中的人活過來了有些誇張，但經過張一謀的幾次糾正調整，最終過了的那條，絕對配得上這樣的稱讚。
這不是瞎吹，而是昨天到劇組的《山楂樹》原著作者艾米親自認證的。
能讓本來覺得周東雨不符合自己筆下靜秋的原著作者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周東雨演技之好……
不對，應該說老謀子眼光之毒辣。
周東雨除了身材不對，其他各方面演靜秋確實是本色出演。
這是現在劇組所有人的共識，但之前可沒人這麼覺得。
包括秦慕楚都覺得這姑娘只是給人感覺偏單純，偏“素”，和靜秋有點相似，但也沒想過是“本色出演”這種程度。
“還是張導看演員準啊。”
秦慕楚感慨一聲，自愧不如。
不過他這話卻被張沫誤以爲是“謙讓功勞”，因爲在劇組所有人的眼中，周東雨有這麼大的變化，並不是張一謀選對了人，而是秦慕楚太會調教演員了！
不然怎麼解釋秦慕楚沒來前周東雨演得攝影師想罵娘，來了後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你就別爲我爸挽尊了，他就是太固執，非得用沒演過戲的新人。
小雨現在演得是不錯，可要是用茜茜，哪有這麼多麻煩？”
張沫撇撇嘴。
在《山楂樹》選女主時，她推薦過劉汐茜。
《情書》的合作，讓兩人打下了友誼，她真心覺得劉汐茜很適合演靜秋。
要那種沒談過戀愛的青澀感，茜茜不也母胎solo至今嗎？
而且比周東雨還多出好幾年經驗！
再說身材，茜茜雖然也沒達到原著裡靜“前凸後翹”的要求，但總比周東雨強多了吧？
秦慕楚笑笑沒說話，張一謀沒選劉汐茜，堅持用新人他大概能猜到原因。
劉汐茜外形是更加適合靜秋，但真要演未必能比周東雨演得好。
她有個劣勢——演過太多戲了。
這看起來似乎像是優勢，演戲多還不好，拿出去叫資歷，擱身上也是經驗啊。
可有時候並不是這樣說的。
演戲太多的人，大部分都會形成一種“表演定式”，簡單來說就是知道哭是怎麼哭，笑是怎麼笑。
而沒演過戲的人，則完全是憑着內心的一股感覺，喜怒哀樂都自然些，更顯真誠。
當然，這並不是絕對的。
也有老人演員每次都能突破自我，給出直入人心的表演，也有新人演員很拉胯。
是在原有的畫上修改，還是在白紙上繪畫，完全是看導演喜好。
老謀子本身就是愛用新人演員的導演，不然怎麼“謀女郎”一代接一代的，而秦慕楚的“秦女郎”或者“楚女郎”，早早就斷代了。
張沫肯定也知道這些原因，之所以現在還唸叨着，多半是出於姐妹情亦或者……怕他心裡有疙瘩。
劉汐茜是秦慕楚的人，老謀子當初堅決不選，結果自己選來的新人演得十分差勁，還讓人家來調教後才演好。
這一般人心裡的確會有些不爽。
秦慕楚目光閃動，不知道張沫是不是真的出於這方面考慮。
但不管是不是，他確實沒這麼想過。
於是說道：
“張導多發掘新人演員也是好事嘛，越來越多的新人加入，我們也能有更多的演員可用。”
張沫看了眼秦慕楚，似乎在觀察他表情，而後才嘆了口氣道：
“我還是覺得小雨沒有茜茜好，不明白爸爲什麼對她那麼青睞有加……你看，”
秦慕楚向着張沫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來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片場，遠遠地就能看到湊在監視器前的一老一少。
這一幕打前天周東雨“戀愛”結束就常見，他也不覺得奇怪：
“演完多覆盤，多和導演溝通，總是好事。”
張沫再次看了眼秦慕楚。
不過這次就是帶着些翻白眼的趨勢了。
好事，好事，合着在你這全是好事是吧？
回頭讓蜜蜜給你一拳是不是好事？
忍着翻白眼的衝動，她手指還是那向：
“那這好事怎麼男主角就享受不到？”
秦慕楚微微眯了眯眼，看到了站在老謀子身後的高個子男生，正是竇肖。
從距離和站姿上分析，他確實和老謀子的關係沒有周東雨那麼近。
注意到張沫帶着些憤懣不平的表情，愣了下，至於嗎？
這麼爲竇肖叫屈？
在劇組也沒見兩人關係多好啊。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剛剛張沫一直沒說周東雨好話，表情變得玩味起來：
“沫姐，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吃醋？”
“張導對小雨那麼好，奪了你的父愛。”
張沫這次沒忍了，直接翻了個白眼，還打了秦慕楚下：
“我瘋了我吃這個醋？我都快三……，都二十多的人了！”
秦慕楚心想你是會說“二十七”的，但還是沒拿女生的年齡作死，問道：
“那怎麼感覺你對周東雨有敵意？”
“敵意？”
張沫愣了下，但想了想表情又恢復正常，皺眉道：
“也不算是敵意，就是不太喜歡，這丫頭不是真像靜秋那麼單純的，有點見不得別人好。
之前不是她的戲停拍了嗎，就先拍其他配角的戲，有一個演員護士演得不錯，我爸就誇獎了幾句，我看到她當時偷偷翻白眼來着。”
秦慕楚微微皺眉，這倒是和這一個多星期裡周東雨的表現有些出入，但還是說道：
“這行爲雖說不好，可也不一定是見不得別人好吧？小孩脾氣，加上當時心理壓力大，有這種反應也能理解。”
張沫搖搖頭：
“我還沒說完呢，後來那護士殺青要走，竇肖過去送的，還喊學姐。我才知道那女生也是燕影的，比他大兩級，哎……”
說到這兒，她突然看向秦慕楚：
“這麼說還是你學妹，叫高曄，你認識不？”
高曄？
秦慕楚腦海裡立刻出現一個女生的樣子，說起來《情書》還是受她啓發纔有的。
“不是學妹，是我同班同學。”
“同學？她今年才畢業，你今年不都是老師了嗎？”
張沫很驚訝。
“我提前一年畢業的。”秦慕楚解釋了句。
這點確實容易引起誤會，他都當一年老師了，而他的同學們都還在上學。
張沫點頭：
“這樣啊，我還以爲你是和蜜蜜一屆的。”
腦子一轉，又道：
“那這麼說你泡了學姐，好小子，夠可以的啊。”
“是學姐泡了我……不是，沫姐，你這都扯到哪去了？”
秦慕楚有些無語。
貼吧都沒這麼歪樓的。
張沫也回過神：
“哦對對，說……我剛剛說到哪了？”
“比竇肖大兩級。”
“哦，對，大兩級。”
經秦慕楚提醒，張沫想了起來，轉而看向秦慕楚問道：
“你知道周東雨聽到這話嘀咕了句什麼嗎？”
“什麼？”
“快畢業了還跑龍套，白上大學了。”
“……”
秦慕楚這次眉頭皺得就緊了。
要說之前偷偷翻白眼是小孩脾氣加心情不好，甚至往好了想可以是怒自己不爭氣。
但說這種話可就沒法辯解了。
“你這事和張導說過嗎？”他問。
“說了，但我爸沒說什麼，讓我不要管，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張沫一副不理解的樣子，轉而又道：
“其實這心態也沒什麼，妒忌、爾虞我詐、捧高踩低是圈子裡常態嘛，只要這部戲演好，以後不合作了就是。可是你看我爸這樣子……”
她聲音陡然變小：
“我懷疑以後我爸和張未平分家都要把她帶走。別人我不知道，這種性格的，你能收？”
秦慕楚沉默了半晌，才道：
“還真有可能。”
“你真收？”
張沫音調又突然拔高，
“你就不怕把你們公司‘德智體美勞’共同發展，和諧大家庭的氛圍破壞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
秦慕楚擺擺手，說道：
“不是可能收，是張導真有可能把她帶走。”
他想起那晚張一謀說不確定把周東雨帶進圈子是不是好事。
這種關心已經超過了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了。
如果以後二張分家，以老謀子的性格，肯定想給千里馬找個好去處，最起碼不能落於張未平這種“奴隸人”之手。
他把那晚這話對張沫說了後，張沫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也管得太多了吧，帶進圈子不說受到感謝，還得當一輩子保姆？章紫怡她怎麼沒管？”
“管了，沒管住。”
老謀子和他說過，當年勸過章紫怡，功利心不要那麼強。
張沫氣息一滯，又道：
“那這個就能管住了？”
秦慕楚抿了抿嘴脣，看向遠處在給周東雨講戲的老謀子：
“可能就因爲上個沒管住，所以這個才努力想管？
而且章紫怡和周東雨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章紫怡當年已經是中戲學生了，有沒有張導以後都是要當演員的。
周東雨……我聽王副導說是在南藝舞蹈系藝考發現的她吧？要是沒張導，可能真一輩子進不了這行……”
……
“你看竇肖的眼神要再欣喜些，但相處時肢體動作就要再扭捏些，這樣對比出來才能表現出那種喜歡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感覺……”
張一謀正在給周東雨講戲，突然看到女兒和拎着箱子的秦慕楚過來，便停了下來。
周東雨也回過頭，見是兩人，笑着打招呼：
“秦老師，沫沫姐。”
見到秦慕楚手中的行李箱，立刻問道：
“秦老師，您這是……要走？”
秦慕楚點點頭，並沒有因爲張沫的那些話就冷臉或者怎麼樣，依然還是帶着笑容：
“是，也待了不少天了，我那邊還有事。”
秦慕楚要走昨晚就和張一謀說了，他也知道秦慕楚很忙，能在劇組停留這麼多天已經很不得了了，也沒有挽留，只是站起身：
“我送你去機場吧。”
“可別。”
秦慕楚知道老謀子是想表現他對自己的感謝之情，但還是連連擺手拒絕：
“您沒看新聞嗎？不少人都奔着您劇組來宜昌了，到時候您在機場一露頭，我還走不走了？”
張一謀一聽也是，說起這事他還有些頭疼。
昨天是五一假期第一天，村子裡有大學生放假回家，順帶就把《山楂樹》劇組在這兒拍戲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還發了劇組拍戲的照片。
網上瞬間炸開了鍋。
儘管村長知道後當着老謀子面狠狠給了村裡考上大學的獨苗苗一腳，還讓他把照片刪了，但爲時已晚。
這小子一頓誇自己家鄉山清水秀，風景秀麗，大導演張一謀都來拍電影。
這事已經上新聞了。
不少網友都表示那正好，五一旅遊順便看看大導演和明星們。
搖搖頭不去想這些煩心事，張一謀看向張沫問道：
“車準備好了嗎？”
“已經在村口等着了。”
張一謀點頭，拍拍秦慕楚胳膊：
“那就走吧，我送你上車。”
這回秦慕楚沒拒絕，村口離這兒也沒多遠。
“小雨，竇肖，你倆再對對下面那場戲。”
張一謀臨走前囑咐道。
這讓原本想一起送秦慕楚的周東雨停下了腳步，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說一下，就聽竇肖已經說“秦導，再見了“。
心中有些氣，但也沒辦法，只能也跟着道別。
不過揮手時想到什麼，又問道：
“秦老師，娜扎和熱巴複習得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秦慕楚就想起她們那誇張的加分，於是說道：
“她們比較特殊，應該沒問題。”
特殊，哪特殊？
是長得漂亮，還是因爲是你公司的人，內定了？
想到自己那艱難的複習之旅，周東雨心情有些不太美妙。
秦慕楚也沒管突然蔫吧下去的周東雨，只當是她複習不太順利。
這種情況要他來說就是刷題，瘋狂刷題，可這話估計人家不太愛聽，就沒說。
倒是張沫看着周東雨的樣子皺了皺眉，不過這時候張一謀的一句話目光從周東雨身上移開。
“沫沫，戛納你跟小秦一起去吧。”
“啊？我，爸，我去的話劇組……”
不等她話說完，張一謀就搖搖手：
“劇組你別操心，現在一切都順利了，你去戛納長長見識。這次跟着小秦去，以後爭取能帶着自己的作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