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是選擇有記憶那個”。
“那如果有記憶那個如今生不如死,不但身子破敗,就連魔性也越來越不能控制呢?”,蕭燃再問。
少年猶豫了一下,道:“那就一直陪着他,幫他控制魔性,照顧他”。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明珠會很累。魔性根本就無法控制,恐怕有一天發了狂,就連正邪都分不出,就連誰是明珠都分不出”,蕭燃冷笑,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而且,他早已不是當年的楚莫染,他如今很骯髒,居然不得不和萬水仙……因爲只有萬水仙奇異的體質,才能控制越來越厲害的魔性”,蕭燃目光悠遠,裡面卻有着奇異的恨意。
“魔性發作的間隔已越來越短,而且必須要新鮮的血,你說有一天明珠成了正神,會不會面臨着需要捉捕這爲禍人間的魔尊?到時她該怎麼辦?會不會痛不欲生?”,蕭燃像是在問少年,可自己緊握的拳,已經泄露出,他早已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明珠痛苦。
少年摩挲着下巴,皺起眉頭來,問道:“可我還是沒弄清楚,楚莫染怎麼會搞成這樣?或者我該說,你怎麼落得如今這般田地”,少年停下來,一雙眼緊盯着蕭燃臉上戴着的面具,似乎在詢問。
蕭燃仰天長嘆,目光遙遠得又回到了當年。
崖下是鬆軟的土地,楚莫染覺得自己似乎正飄蕩在半空中。
他悠悠盪盪的身子,早已不受控制,像被春風送上了雲端的紙鳶,往下看,只見崖底正躺着個破敗的屍體。
那是楚莫染的肉身。
離那肉身不遠處,還有一具新屍,看樣子死了沒多久,也不知是怎麼死的,但屍身完好,臉朝着地面,凌亂的頭髮散落下來,不遠處還有一株只剩一節的草藥。
想是中了毒?楚莫染其實很想苦笑的,可作爲一具沒有肉身的魂魄來說,他笑不出來。
看一眼上面的天,如今已是傍晚,聽不到人聲,想必明珠此刻已被龍君帶走。
天邊已有一顆最亮的星升起。
星光照在那具新屍上,楚莫染忽然有了種奇異的衝動。
那具破敗的楚莫染肉身,帶着魔性,帶着與生俱來的,與那男人和他兒子相同的容貌,無時無刻不在刺激着他,令他不能忘記碧波島十里紅沙中,臨死嘴角還掛着笑意的阿孃。
可如今,這具新屍,死了應該不超過十二個時辰,如果我借用他的身體,會不會兩全其美?
甩掉了以前那具令自己憎恨的舊皮囊,用一個全新的身子,全新的身份,去找明珠。
千千萬萬年太長,轉世輪迴太久。楚莫染忽然發現了,比轉世更快的辦法。
然後我可以和明珠隱姓埋名,去碧波島。在那裡度過餘生。
沒有人認識我,也就可以和那個陰魂不散的九天神帝斷了聯繫。沒了奇異的神魔之性,也就沒了對他的威脅,他自會懶得理我們。
擡頭看一眼那一輪銀月如鉤,楚莫染突然發現,這是個好得不得了的辦法。
努力將自己那虛無的魂魄靠近明月,沒了肉身的束縛,一切看起來都輕鬆得多。
感覺風穿過虛無的身體,藉着月華,楚莫染將自己的三魂七魄分成十顆晶亮的銀色小珠子,藉着風力,用強大的意念,將它們緩緩的逐一向那具新屍肉身送去。從今後這就是嶄新的楚莫染,楚莫染甚至已看到了屬於自己與明珠的未來。
一片烏雲悠悠盪盪飄過,竟遮住了那輪明月,隱隱的風中帶着嗚咽之聲,似乎有無數冤魂在呼號,只見本是漆黑的夜空中現出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卻正是黑白無常。
那倆人生得倒沒有傳聞中那般恐怖,只是周身帶着說不清的陰森之氣,見正逐一進入新屍體內的楚莫染三魂七魄,白無常不由看向黑無常,道:“我們似乎來晚了”。
那黑無常忙接口道:“也不算太晚,如今他三魂七魄不過入了一魂一魄,不如我們聯手將其逼出體外,可好?”。
“這倒不失個補救辦法。上神,多有得罪了。小的們也是拿人俸祿,得罪不起頂頭那位”,白無常與黑無常倆人對望一眼,不再言語,只是雙雙揮出手中的勾魂鎖,招魂幡,直奔那具新屍而去。
而此時楚莫染那未入新屍體內的兩魂六魄竟被固定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楚莫染倒是忘了,人死後黑白無常必會來勾人魂魄,帶入地府。只是如今這般騎虎難下,就算他剩下的兩魂六魄見到黑白無常向那具新屍上祭出的法器,也是無能爲力。勾魂鎖在新屍上繞了幾圈,猛的一嘞,隨之招魂幡在半空中一抖,那楚莫染先進入新屍體內的一魂一魄已從屍體內重又出來,似乎有強大的吸力一般,那一魂一魄直奔招魂幡而去。
進了招魂幡,恐怕事情也就成了定局。
正此時只見漆黑的夜幕中嗖的一聲飛出一滴極豔的血來,直奔那就要被招魂幡收去的一魂一魄,那血似乎凝成球狀,砰地一聲將它們撞得轉了方向,直直向崖頂而去。
烏雲散去,露出皎潔的白月光,這山崖滿是及腰高的衰草,倒與遍佈崖頂的紅花成了鮮明對比,更襯得那紅花豔得似血,這衰草枯黃得就像遲遲老矣的美人兒。透着一份莫名的淒涼。
那一魂一魄急急向崖頂飛去,中途卻被一株橫生出來的衰草截住,偏此時第二滴血珠飛出,在那一魂一魄上一撞,愣是生生將他們撞入了那株枯草之中。
黑白無常大駭,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所爲何事?早知道今日領命來帶回楚莫染魂魄是件苦差,卻未料竟有人法力強大如此。二人大喝一聲,卻只是無謂的衝着那漆黑的夜色亂吼。
這連發兩滴血珠之人,至今他們都未見現身。
瞄一眼楚莫染的其餘兩魂六魄,它們正被固定在半空中,罷罷罷,就先帶走了這兩魂六魄,至少不至於空手而歸。
將招魂幡指向那兩魂六魄,卻忽然驚異的發現,就在片刻前還固定在半空中的魂魄,沒了蹤影。
黑白無常的心同時沉入冰河之中。今夜算是遇到了厲害角色。卻見第三滴血珠憑空出現,到了二人跟前一分爲二,直直擊向各人額間天眼處。
二人忙同時後仰,心道這傢伙出手真是毒辣,這天眼處本是二人命門,這是要將我們弄個魂飛魄散永不超生啊!
黑白無常驚魂未定,待到重新直起身子,卻已發現,那地上的新屍不見了。
耳邊有空氣撕裂聲響起,再看漆黑的夜幕中有無數血珠疾飛過來,二人一路被血珠追着,向地府逃去……
這裡只有紅。
血紅的顏色充斥了滿眼,這裡似乎只是個偌大的,空曠洞穴。
夕陽照不到這裡來,可這裡卻非常熱,簡直就像個正熊熊燃燒的火爐。
熱氣蒸騰着從滿是血紅顏色液體的池子裡飄出來,扭動着腰肢爬到半空,卻在半空中乏了累了,折了腰,化作一縷飄忽的白,倏忽間沒了蹤影。
感覺身子裡的血液都似乎被火點着,楚莫染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張妖媚的臉,如蛇一般的身子以一種不可想象的姿勢彎曲,那臉上掛着奇異的笑,一雙同樣奇異的眼正看向他。
“你再不醒,我就真的要把你扔出去了”,那張臉的主人說。
楚莫染環視這血紅色的地方,卻沒有問出:“我在哪”,這樣的話來。他明白,該告訴你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你,不想告訴你的時候,就算問,人家也不會說。
何況,這東西給他的感覺很不好,簡直是糟糕透了。
她應該是個女人,只是那張臉和那個奇異彎曲的身子,令他覺得,喉嚨裡似乎被塞進了一團蒼蠅,就卡在那,不上不下。
“怎麼樣?這地方還不錯吧?你還喜歡你的新宿體麼?”,那女人說。
新宿體?楚莫染茫然地看着她,見她笑道:“我倒忘了,這個給你,”,她言畢,地上已多了一面青銅古鏡,見楚莫染依然緊鎖着眉頭,笑道:“看來你並不喜歡我?或者我的樣子令你覺得不舒服?”。
一團紅色煙霧猛然騰起,煙霧散盡,只見方纔那怪物已沒了蹤影,池子旁立着的是位絕色女子,她似乎對自己的樣子很滿意,俯下身子,如蛇一般靠近池子裡的楚莫染,問道:“怎麼樣?是不是這樣你感覺就會好一點?”。
楚莫染不語,猛覺得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到自己額上,忙擡起手來去擦,再一看不由一驚,那竟是鮮紅的血水。
女子眼波流轉,嬌笑道:“不用怕,這不過是些新鮮的血液而已,也許你現在會覺得厭惡甚至噁心,可我相信,很快你就會愛上它們,愛得發了狂”。
“我叫萬水仙,你可以叫我仙兒”,她身子一折,在楚莫染以爲她就要將自己折斷了的時候,她已立起身子來,婀娜多姿的向外走去。只拋出這樣一句話來,以及一連串奇異的笑聲。
楚莫染蹙眉,猶豫着伸出手去,方想到那池子旁離自己很遠的青銅古鏡,就見那鏡子竟像被一雙無形的手託着,飛到自己手中。
隔空取物?
楚莫染忙向鏡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