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孟若隱與蕭燃一路疾行直奔約定的地點而去,大約走了盞茶功夫,只見前方忽然騰起濃霧來,霧氣籠罩中兩個人辨不清方向,只能憑着感覺繼續前行。
又走了一盞茶左右的功夫,濃霧散盡,二人發現早已偏離了方向,前方只剩漆黑,那黑一眼望不到頭,孟若隱握緊手裡的青鸞劍,停下腳步問道:“蕭兄,方纔出現的霧氣十分奇怪,而眼前這般漆黑,恐怕我們走錯路了”。
蕭燃揹負着手,一雙眼冷冷的環視四周,果然這裡只有黑暗,那無邊無盡的黑暗中也不知隱藏了多少未知的危險。
見蕭然不語,孟若隱不由蹙眉,如今也不知過了多久,想必明珠早已回到約定地點,不要等急了纔好。心念方一動不由滿臉愧色,最近想起她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難道真的是情劫難度?
於是也就赧了臉,垂下頭看自己手裡的青鸞劍劍尖,道:“如今這樣越走越遠,不如我們試着再回去?也許可以找到原來的路”。
蕭燃不語,一雙眼中卻忽然涌上奇異之色,他擡起手來,示意孟若隱噤聲。良久方道:“不行”。
“嗯?”,孟若隱怔住,不知蕭燃所言何意。
“我們一定要走這條路,而且必須馬上走,一直走下去”,蕭燃斬釘截鐵的說道,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
孟若隱點頭,他不是沒有疑惑,可良好的修養令他絕不會問太多。既然蕭燃如此篤定,一定會有足夠的理由。
於是兩個人走進那無邊無盡的黑暗中,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蕭燃首先開口打破沉寂:“我感覺到,她的氣息”。
“她?”,孟若隱蹙眉,忽然心中一動,難道是明珠?
“我覺得她就在這條路上”,蕭燃再次說道,語氣裡似乎帶着點莫名的、極其不易察覺的溫柔。
“哦”,孟若隱應一聲,只覺得心潮起伏,似乎有點酸澀,有點……嫉妒?方想到嫉妒,只覺得心中咯噔一聲,於是也就恨起自己的患得患失來。怎麼會如此這般如凡塵男女,動了貪嗔癡妄之心?難道這一切只是因爲師父所說的情劫麼?還是因爲,自己凡心已動,修行之心已不堅?
這些年修行,早已爲自己築了一座極結實的大堤,可如今那堤防,似乎就要毀於一旦了。恐怕到時洶涌的洪水就會如期而至。將自己湮沒在萬千的紅塵男女中,受盡愛恨離別之苦。
不要!不可以!孟若隱忙閉上眼睛,默唸心法,他要令心裡那氾濫得就要將自己整個吞噬的小蟲,都趕出心海。
兩個人都不在言語,只是摸着黑,繼續前行。又走了很久,孟若隱終於禁不住內心煎熬,於是再次開口問道:“蕭兄,你確定她就在這條路上?”。
他只想說點什麼,隨便什麼都好。只要不再這麼靜的,令他不時想起那個不該想的人就好。
於是他們的談話也就被明珠聽到。這次的短暫離別,重逢後孟若隱的歡喜,令他自己都吃驚。他發現,有一種感情,比修行帶給他的快樂,更多,更強烈。
見蕭燃與孟若隱臉上都是瞬間有千百種表情閃過,明珠不由長嘆一聲,她早已抱不住孩子,於是說道:“我知道這樣有點爲難你們,可我實在抱不動了。不如你們幫幫忙,可好?”。
言罷一雙眼巴巴的望着蕭燃與孟若隱,二人皆愣住。扎撒着手立在原地。
抱孩子?孟若隱忙看向蕭燃,蕭燃揹負着手轉過臉去,冷冷道:“我是魔,抱也可以,不過我今日一直未曾進食,而且看起來他有點小”。
話未說完,孟若隱已經大驚,一本正經的打斷他話,道;“蕭兄,這嬰孩何其無辜,如果你要吸血吃肉,還是對若隱下手吧”。
他一臉正色,令明珠忍俊不止,乾脆逗他,道:“喂,道長,你可聽說過三界六道有個大傳聞?”。
“傳聞?若隱一直在九虛山修行,未聽到什麼傳聞”,若隱蹙眉,不知明珠究竟要說什麼。
明珠嘆氣,悠然道:“你可不如你師弟們消息靈通,他們都知道呢,新魔尊,也就是你眼前的這個蕭燃蕭兄,是個……斷袖”。言罷她一雙眼溜溜看向蕭燃,心道你不想抱孩子不抱就好了,何必拿吃人喝血當藉口。
“斷袖?”,孟若隱似乎在認真琢磨什麼叫斷袖,見他那眉頭緊蹙的樣子,就連蕭燃都忍不住笑意。
可笑了以後卻又覺得心中酸楚,這麼無暇的孟若隱,和鬼靈精的明珠正相配。那麼,自己又算什麼東西?!
乾脆伸出手來,先是將手裡的夜明珠塞到孟若隱手中,接着一把搶過了明珠懷裡的孩子,橫抱着擡步就走。也不顧被拋在身後的孟若隱一路口中小聲的嘀咕着什麼叫斷袖,以及明珠那強忍着的,就快憋成內傷的笑聲。
蕭燃的黑袍似乎很快與黑暗融爲一體,長髮無風自舞,清冷的他此刻懷裡抱着個依依呀呀的琥珀孩子。當先向未知的黑暗走去。
“明珠姑娘,若隱知道不該問,可實在不知什麼是斷袖?難道這和若隱有什麼關係麼?”,身後傳來若隱壓低的聲音。
“撲哧,沒關係沒關係。喂,道長,其實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世?”,明珠忍着笑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清晰。
“若隱只知道尚在襁褓中就被放到九虛山下了”,孟若隱道。
“哦,那就是不知道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還有親人,會怎麼樣?”,明珠忽然想起那鎮妖塔底,在蕭燃手中光華流轉的玉墜子。既然是孿生兄弟,既然孟若隱從小就被放在九虛山下,那麼蕭燃是如何活下來的?他們的父母爲什麼只留下蕭燃,卻放棄了若隱?
那玉墜子是自己與前世莫染的定情信物,沒想到轉世投胎居然隨之而來,可爲什麼會在蕭燃手中?而蕭燃,怎麼會成了新的魔尊呢?
他們之間似乎有太多的秘密,當年莫染轉身跳下懸崖,留下太多謎團給她,如今轉世後,爲什麼依然令她覺得,如在雲霧之中,越發的迷茫?
怎麼會有兩個人,一個帶着莫染的氣息,一個帶着莫染的相貌,令她分不清,到底誰真誰假?
“若隱,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還有個哥哥,你會怎麼樣?”,明珠故意大聲問道。見前面走着的蕭燃果然腳步一滯,後背有些僵直,她乾脆繼續說道:“如果你那失散的哥哥就在你身邊呢?你會不會很開心?”。
“當然!若隱從小在九虛山修行,雖然早已把師父當成爹孃,師弟們當成親人,可如果知道了有個哥哥,還是會很歡喜的。想是若隱修爲尚淺,還未悟得萬丈紅塵皆幻象,天下蒼生皆手足的道理”。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哥哥是誰?”,明珠再次提高了音量,她想要確定一件事:蕭燃和孟若隱全無關係。
與其猜來猜去,霧裡觀花,不如挑開了窗戶紙,話說在明裡。明珠很想知道,爲什麼自己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爲什麼自己越來越懷疑,蕭燃並不是孟若隱的哥哥。
“當然,若隱十分想知道誰是若隱的親人。可是,明珠姑娘又是如何得知若隱還有個哥哥?”,若隱停下腳步來,蹙眉問道。
今日明珠的話令他感到意外,從小他就把九虛山當成了自己的家。師父從未提過自己的身世秘密。而這龍女所言的轉世莫染也許都是真的,看她對自己如此執着,又一個勁的提到前世今生,難道真的如她所言,自己不但是她的轉世愛人,而且還有親人健在?!
“你不用問我爲什麼曉得那麼多,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應該知道的一切”,明珠一雙眼緊盯着前方那個僵直的背影。蕭燃,不是我明珠不遵守誓言,只是明珠不想做個糊塗蟲。
蕭燃,你到底是誰?
她輕咳聲,緩緩道:“你的哥哥就是……”,忽聞一陣劇烈的響聲從四面八方而來。緊接着只見本是漆黑一團的四周忽然涌起無數濃霧來。霧藹沉沉中,眼前景象迅速變換,轉眼間已是另一番天地。
明珠與蕭燃、孟若隱不由怔住,他們彷彿正置身與一片開闊的春之原野,耳邊可聽到冰開雪融之聲,明珠甚至看到一顆小草,鑽出了鬆軟的土地,在她面前舒展着腰肢,沿岸有株垂柳,柳條方發出嫩芽來,隨着溫軟的春風輕擺手臂。
柳樹下有個穿着一身紅的,年紀大約六七歲的小姑娘,扎着個沖天辮,一雙大眼睛嘰裡咕嚕亂轉,指着抱着琥珀孩子的蕭燃,笑得彎了腰:“哎呦喂,男人抱孩子?還是個琥珀孩子?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她頭上的沖天辮也就隨着笑晃動個不停,繫着她頭上衝天辮的頭繩,上面有三顆紅彤彤大約指甲蓋大小的果子做點綴。
她笑了半響,忽然道:“喂,那個穿道袍的傢伙,我看到你的心裡,長滿了一種小蟲,要命的小蟲”。
孟若隱身子立刻變得僵直,見蕭燃與明珠齊刷刷望向自己,忙垂了頭,額上已滿是汗珠。他諾諾道:“怎麼會,人心裡長了蟲,哪還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