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陳洛和雲思遙詫異的神色，崔有度深深嘆了一口氣。
“六祖歸來後，參悟舍利一個甲子，曾言說自己感悟了舍利子中的輪迴之道，聖隕後將以輪迴封存聖力在舍利子中，作爲崔家一道底蘊。”
“凡調動聖力者，必須精通儒門五常之一。”
“即‘仁’、‘義’、‘禮’、‘智’、‘信’！”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這數千年來，崔家遭遇了數次危機，最終都從那舍利中借到了聖力，挽救了敗局。”
聽到這裡，雲思遙疑惑道：“沒有聖人修行生生不息，聖威總有一天會消散殆盡吧？”
“不錯！”崔有器點點頭，“所以數百年來，我崔家已經沒有再動用聖威了。直到……”
陳洛反應過來，看着崔山闕：“直到崔有器前輩在蠻天遇險？”
崔山闕點點頭，打算說話，崔有度卻打斷了崔山闕，插話道：“有器是千年以來，崔家最有望封聖之人。”
“動用天人道舍利是崔氏的決定！”
崔山闕微微搖頭：“有度，不要再爲我辯解了。”
“我動用天人道舍利，家中是有反對意見的，這個我知道。”
說着，崔山闕看向陳洛：“老夫北上，那一戰要比現在傳言的更加激烈。僅僅天人道舍利內的聖威根本不足以讓我與兩個孩兒逃生。”
“我吞下了天人道舍利，將其煉化，這才彷彿六祖重回，擊殺了追兵！”
說到這裡，崔山闕微微搖頭：“沒想到，這一切纔是開始。”
陳洛凝重地聽着，崔山闕的聲音這一次沒有停，他接着往下說道：“那舍利中六道大菩薩的靈光已經重新點燃，但是他還缺少一道步驟。”
“由死轉生的關鍵一步。”
“那便是有生人之氣將其喚醒！”
“只是我崔家向來將天人道舍利當做文寶來用，沒有人去度那一口氣，所以它就只能在舍利中等待。”
“直到……我試圖煉化它。”
“它甦醒了。”
“起先它還藏匿住自己的蹤跡，老夫也沒有察覺，直到回到家族中，老夫試圖承受一些代價將它逼出體內，才發現了六道的存在。”
崔山闕擡起頭，再次看了一眼塔頂：“老夫枯坐囚聖塔半個甲子，與它惡鬥了半個甲子！”
“老夫大道有缺，便是來自和它的惡鬥。”
面對雲思遙疑惑的目光，崔山闕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搖頭道：“沒用的。”
“請半聖來看過。”
“六道被我崔家六祖的聖威包裹了數千年，日日受我崔家弟子敬拜，早已於我崔家血脈融爲一體，除非崔家出了聖人，否則其他半聖無法出手！”
“最好的結果，便是將天人道舍利連同老夫一起抹殺！”
這一句說完，崔山闕再沒有往下說，塔頂一片安靜。
不用再追問下去，崔山闕如今還活着，天人道變成了崔有器，那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推即明。
崔有器不甘心父親這樣死去，用自己代替了崔山闕。
崔山闕北上救子吞舍利，是父對子之愛。
崔有器替身救父化傀儡，是子對父之孝。
人倫，親情。
“是個傻孩子啊……”崔山闕終於打破了沉默，那仿若金鐵的聲音有些發顫，“老夫只有幾十年好活，他卻仍然有着大好的前路。”
“這趁着爲老夫療傷，將天人道舍利引入了自己體內。”
“不值！”
崔有度輕輕搖頭：“在子女眼裡，父母多活一日，便是天大的值得。”
“有器曾與我說過，您與六道惡鬥的半個甲子，也是他此生最艱難的半個甲子。”
“不能分擔父母之憂愁，枉爲人子！”
“可是，他這麼做，等於放走了六道！”崔山闕微微搖頭，“小義也！”
“發生了意外！”崔有度看向陳洛和雲思遙，“有器想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去方家，質問秀慧之父——”
“有何臉面枉稱人父！”
“他要大鬧方家，借方家聖人之手，滅了自己，滅了舍利！”
“他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方家家學的假仁假義，假情假理！”
“但是他沒想到，我也沒想到……”
“方家那入魔半聖實力太弱，打死了有器，卻沒磨滅舍利！”
明明是一段悲劇的往事，突然冒出了一絲尷尬！
陳洛和雲思遙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個入魔半聖之所以入魔，之所以弱，是被他們老師竹聖給打的。
現在這個天人道又來殺陳洛……
這麼一說，閉環了！
“咳……”雲思遙少見的乾咳了一聲，“在下還有兩個問題。”
“請說。”崔有度說道。
“第一，天人道爲何要針對我小師弟？”
“第二，天人道如今是什麼實力？”
崔有度看向崔山闕，崔山闕思索了片刻，望向陳洛：“聽說小友曾經觸動佛門大道？”
陳洛點了點頭。
“老夫和六道纏鬥日久，也領悟了其中一些要義。”
“想必是小友的通天大道，對其有一定裨益。但是他不可能重頭修過，因此試圖強搶小友的大道！”
“這種事，其他人或許很難做，甚至一些大菩薩都做不來。但是六道不同，他曾經強行煉化了六名一品菩薩的佛國輪迴，或許有一些不爲人知的手段。”
“老夫還有一個猜測！”
“他或許並不是看上了小友的武道，反而是小友的紅塵之理。”
“按佛門的說法，六道之中，天人道和修羅道都要強於人間道。但是，天人何在？修羅何在？”
“蒼天之下，皆是人間！”
“或許，真正的人間道，纔是其中最強的一道！”
“而普天之下，還有比小友的紅塵之理，人人如龍更適合人間道的道理嗎？”
“他是要將小友，煉化成人間道道主！”
“他敢！”雲思遙厲聲道，隨即直接朝陳洛伸出手，直接將陳洛的手再次牽住。
小師弟，我護着！
崔山闕看着這一對小兒女的動作，嘴角輕輕揚起，又繼續說道：“老夫再來說第二個問題，關於六道的實力。”
“六道說到底，是以天人道舍利爲根本的一道靈光而已，距離他大菩薩境界的全盛，早不知差出了多遠，否則老夫也不能與他惡鬥半甲子。”
“依老夫所見，大抵上能有一品菩薩的修爲，實力在一流的正心境大儒和求索境大儒之間。”
“不過六道真正的實力並不是體現在他的鬥戰上，而是六道主的傀儡製作上！”
“如今的六道自然承擔不了煉化佛國輪迴的實力，但是卻可以製作六道主的戰鬥傀儡。”
“你們見到的餓鬼道，便是這種傀儡。”
“傀儡需要有舍利裡的本源之力加持，以老夫的判斷，他大概只能製作完整的一套六道主傀儡。”
“如今餓鬼道已經被你們損毀，那連他在內，還剩下五道。”
“餓鬼道、畜生道、地獄道，這三道的實力應該是三品大儒和二品大儒之間。”
“人間道，修羅道，這兩道的實力則是二品以上，求索以下！”
“最後就是六道的本體——天人道了。”
聽着崔山闕的介紹，陳洛和雲思遙都是一臉凝重。
如果當初在樂雅城，出現的不是一個餓鬼道，而是六道到齊，那恐怕……
“也不必太過憂慮！”崔有度見二人神色，說道，“我崔家這些年一直在追查天人道的下落。”
“另外聖堂、包括一些對他們感興趣的實力也在搜索他們！”
“十年前，我崔家一隊大儒曾發現他的蹤跡，人間道和修羅道守護着六道本體。”
“不出意外的話，他真正調動在外的六道主如今只有畜生道和地獄道。”
崔山闕點點頭：“與二位坦誠相告，一來是要消除誤會；二來，也未嘗沒有將陳小友當做誘餌的意思。”
“畢竟，禍是我崔家惹出來的，我崔家理當料理。”
雲思遙微微蹙眉：“餌後有線，你們將我小師弟當做誘餌，那魚線在哪裡？”
“小友，敢不敢和我結下因果？”崔山闕開口，望向陳洛。
陳洛一愣，想起了自己剛入塔時自己和崔山闕關於因果的討論，但是很快點點頭：“有何不敢！”
崔山闕滿意點點頭。
“六道以一品菩薩煉化爲護法傀儡，我崔家也發現了其中奧秘，不屑使用而已。”
“老夫因救子私慾，惹出這樁麻煩。”
“老夫壽數本已盡，卻給人間留下禍端，不敢一死了之。”
“動用了六道傀儡之術，強留人間。”
崔山闕看向陳洛，輕輕一笑：“小友，老夫這具傀儡，就麻煩你了。”
“傀儡？”
崔山闕沒有回答，一道道青色火焰從崔山闕身上燃起，火光中有誦讀之聲傳蕩。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
在朗朗吟誦生中，又似乎聽到了崔山闕的喃喃聲——
“孩子總以爲自己替父母受累吃虧，就是孝順了。”
“他們哪裡知道，他們過的好，纔是孝順……”
“有器孩兒，爹來找你了。”
說完，緩緩閉上了眼睛。
崔有度站起身，後退幾步，跪了下來，朝着火焰伏地叩首。
雲思遙微微感應片刻，傳音道：“沒有生命的氣息了。”
此時崔有度看向目瞪口呆的陳洛，說道：“大伯以秘術存留神志，一旦走出這囚神塔，則神魂消散。”
“仁者愛人。”
“大伯便是第二具人間道！”
“既以梧侯爲餌，大伯甘心護道！”
“若是梧侯見到六道，還請讓大伯出一份力！”
“日後大伯不堪驅使之時，還請梧侯將遺骨送歸我崔氏安葬！”
話音落下，那青色火焰也熄滅下來，露出其中一個年輕人的模樣，那年輕人睜開了雙眼，雙目無神，隨即身形一動，竟然隱入了陳洛的影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