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楊英什麼時候離開,楊氏夫婦並不知道。不過第二天早上起來,江掌櫃那條失去知覺的腿又能動了。

掐了大腿肉一把,江掌櫃在確定自己的腿沒問題後,聯想到昨天楊英的到來,頓時明白了些什麼。

她自認爲自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是眼下心裡卻頗爲寬慰。

至少楊英也沒那麼不可救藥。

這時旁邊楊廚子醒了,見她坐着,不由揉了揉眼睛,道:“不再睡會兒?”

現在外面天才微亮,他們道觀人少,不用起大早去做飯,可以多睡會。

“睡不着了,”江掌櫃看着丈夫,“我的腿好了。”說着,她擡了擡,“你看,已經能動能走了。”

“真的?”楊廚子立即跳了起來,捧着她的腿細瞧,“真的能動了?觀主這是改性了嗎?”

“你覺得觀主會改性子嗎?”江掌櫃反問道。

楊廚子訕訕一摸腦袋,“要不咱換個話題?”但很快他又道,“那爲什麼……”

“是楊英。”事已至此,江掌櫃也不打算一年後再說,“我們去年離開裡水後,楊英就被人陷害毒死了人,不僅丟了酒樓,自己也被判了斬首。這些事我都知道,是我沒有告訴你,也不準其他人告訴你。”

“今年見到杜縣令後,我就知道救楊英的機會到了,但是我們平頭老百姓又如何能去左右這種事,所以我就求了觀主,讓觀主幫忙。昨天,楊英被釋放了。不過他好像知道了這件事,他昨天一來道觀,今天我的腿就好了。你知道的,觀主從來不會無償做好事。”

楊廚子聽完,坐在牀上許久纔回過神道:“你是說……”

“對,楊英應該和也觀主做了什麼交易。”江掌櫃道。

楊廚子身體靠在牀柱上,剛剛知道的這些事情對他的衝擊有些大。但是他沒有資格去責怪妻子什麼都不告訴他,他唯一能怪的就只有自己,“都是我不好,是我無能。”

兒子能知錯就改,說明他本質並不壞。

“如果說不好我當初對他太疏於管教,他說不定也不至於變成這樣。”楊廚子道,“也是我無能,沒有把家事處理好,才讓你受委屈。”

“不,我也有錯。”江掌櫃苦笑道,“我剛跟着你的時候,知道這個孩子對我敵意。但是那個時候我卻沒有想着去教導他,而是一直疏遠着他。現在想想,我其實也沒那麼無辜。”

有很多事情,當時總是看不到的。只有在事後,纔會漸漸回過味來。

在夫妻兩人說着話的時候,他們的房門被敲響了,“楊叔,江掌櫃,我能進去嗎?”

是三孃的聲音。

“請進。”江掌櫃說着,立即從牀上起身。正好她也有事要問三娘。

三娘進來後,江掌櫃就道:“三娘,楊英他昨天和觀主說了什麼?”

“觀主現在出門已經可以自己走了。”三娘道。

言下之意很清楚,楊英交換的是自己的兩條腿。

縱然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聽到這答案,楊廚子還是感覺腦袋有些發暈,“沒了腿,他以後可怎麼辦……”

當初因爲失望透頂而選擇斷絕關係,可不代表他真就對徹底對兒子的事無動於衷。

“是啊,我還以爲會是其他的東西,沒想到……”江掌櫃抿了抿脣,“謝謝三娘了。”接着她又看向旁邊的神色灰敗的丈夫,道:“每個人都該有次被原諒的機會。楊哥,我們回江月酒樓吧。至於眼睛……”

“觀主說,你可以先用着。”三娘道,“要走的話,也不必去打招呼,影響她睡覺。反正以後還有再見的時候。”

沒想到這些觀主都已經提前想到了,江掌櫃對着前方主觀道了聲謝,轉身就去收拾東西。

很快的,東西收拾好了,隔壁趙興泰也走了過來。

雖然傅杳說不必去打招呼,但是楊氏夫婦還在三清像前磕了三個響頭,這才下山。

趙興泰和三娘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山腳,一直到他們夫妻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趙興泰纔看着願望即將升起的朝陽道:“走吧,太陽快出來了。”

“嗯。以後道觀就你一個人了,希望你不要太寂寞。”三娘道。

“不是還有你和觀主?”趙興泰道,“而且,我相信以後肯定還會再有人來的,最多說不長久而已。”說到‘長久’二字,他又感慨道:“其實我也只是個過客。”

等到他廚藝大成,也還是要回泰安酒家的。

三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道:“是啊,我們都是過客。”

回到青松觀,三娘去見了傅杳,“江掌櫃他們走了。”

“嗯。”傅杳正端詳着從鍾離那裡摳來的酒罈,兩條腿架着,“他們兩個還真是半分芥蒂都沒,說回就回。”

三娘想了想,道:“江掌櫃大概是覺得這樣僵持也沒意思,所以選擇原諒吧。”

“原諒?”傅杳擡起臉望向她。

“嗯。原諒他人,放過自己。與其一輩子都活在恨意當中,不如給對方一個機會,然後,皆大歡喜。”三娘道。

“看來當初帶你去大慈恩寺,你佛經聽了不少,道理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傅杳嗤笑一聲,手裡的酒罈應聲而裂,“不過有些人,不配被原諒。”

三娘看着一地的瓷器碎片,好半晌才小聲提醒道:“觀主,這酒罈少說能賣幾千兩……”

傅杳身體一僵,有些懊惱地罵了聲什麼,“這錢我遲早要從他們身上要回來!”

三娘沒問他們是誰,不過能讓觀主死而復生都還難以原諒的人,應該在當初確實做了很過分的事吧。

自這日之後,道觀白天更安靜了,趙興泰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成日沉迷廚房。另外兩個神出鬼沒,略等於無。而到晚上,他們則雷打不動地去金陵聽曲、賣吃的。

在時間進入五月時,天一下子熱了起來。秦淮河兩岸流行起了一種叫月光衣的裝扮,裡面穿着抹胸長裙,外面罩着一層月白的大衫。

那大衫布料清透,如絞綃一般,能隱隱約約見到衣料之下曼妙的身姿,很受大家的喜愛。

“這衣服不錯。”傅杳見了,覺得自己也是該換一身衣裳了,於是罕見的沒直奔小月樓,而是帶着大家去了一家綢緞莊,“你們隨便買,錢鍾離付。”

不過他們一到綢緞莊,卻遇到了帶着丫頭的今秋。

“傅姑娘?”今秋略有些意外,眼神在旁邊鍾離身上稍微停留了下,這才羞澀道:“鍾離公子,沒想到這麼巧。”

鍾離一如既往不理人,傅杳這稍微打了聲招呼,就帶着三娘和趙興泰挑選衣裳去了。

他們來的金陵最大的綢緞莊,裡面的料子好的同時,同時價格也貴的離譜。

傅杳是什麼人?只要是她看中的東西,那錢就不是問題。反正債多不壓身,欠幾萬兩是欠,欠幾十萬兩還是欠,大不了慢慢還。

於是今秋就眼見着那些堪比貢品的雪緞、月光紗以及珍珠綃等全都被傅杳點名要了,然後旁邊鍾離面無表情地拿出一疊銀票付款。

買完了布,傅杳領着衆人又去了隔壁金樓。今秋本應該就此告別的,但她到底還是有些好奇。

於是她稍微在綢緞莊等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就見傅杳又出來了,她伸手的侍女和隨從大小盒子抱了差不多二十來個,而一臉諂笑送他們出門的則是金樓的東家。

看到這裡,今秋心怦怦直跳。她當然不認爲那位一身廉價衣料的傅姑娘能拿得出這麼多銀子。

“小紅,你去打聽打聽那位鍾離公子究竟什麼來歷。”今秋道。

她們這些樓裡的姑娘,出路並不多,絕大多數都是趁着年輕貌美的時候,找個人贖身,離開這裡。

今秋也不是沒這個想法,只是她一直被人捧着,又自詡是秦淮河第一歌伎,眼光更是挑剔,一般人不屑去委身。

“是。”小紅二話不說去了。

小紅跟在他們後面跟了一路,眼見着他們買了不少,最後她也累得氣喘吁吁。

不知是因爲中午開始就沒吃東西的緣故還是怎麼,她有些頭暈眼花,只好坐在旁邊休憩了一番。

“你還好吧?”這時有人問她。

小紅一看,卻見問她這話的人正是傅姑娘身邊的隨從。再一看,傅姑娘他們都在旁邊看着她呢。

“沒,沒事。”她連忙站起身道,但這一動之下,身體又有些打擺。

“你臉色有些差。”趙興泰關切道。

“沒事,可能是因爲下午沒吃東西吧。”小紅道。

“我這正好點吃的。”趙興泰把隨身帶來還沒賣的糕點遞給她,“你先填填肚子。我剛剛看你不是跟在今秋姑娘身邊,怎麼現在在這?”

“我……”小紅機靈道,“今秋姐姐讓我來問傅姑娘今夜還去不是去聽曲兒。”

“今夜就不去了。”傅杳道,“畢竟去了也白去。”

小紅有些不太明白,但是現在已經被發現了,她不好再留,只好向衆人告辭匆匆離去。

而到晚上,傅杳果然沒去。而盛裝準備出席宴會的今秋卻發現一件讓她驚恐萬分的事……她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