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讓我倆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仿若是做了一場大夢般的回憶。
而在這個夢裡,主人公不僅僅是我和顧允,還夾雜了一個只在我們青春歲月中,留下了單薄背影的少年。
他的名字叫王昕,是大一管理系的新生,也是和顧允並肩在籃球賽場上奮鬥過的隊友。
報道那天,他來晚了,是我在學校大門口一直等到太陽快要落山,才眼巴巴的將他接到。
這個男孩,個子不高,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穿着很是樸素。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他的那兩隻大手,全是厚厚的一層繭子。
他上學帶來的行李並不多,但外地人在異鄉初來乍到已經很是無助,我就直接不避嫌的帶着他上了男生的宿舍樓。
可剛走到五樓的拐彎處,卻是恰好碰見了才從洗手間出來的顧允。
我倆一見面,便是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怎麼,顧允對我來男生這塊地盤很是介意,他將洗完手殘留下的水珠分外用力的向我臉上彈了一下,有些惱的問我道:“你是偷窺癖?樓姐是怎麼好意思放你進來的,快出去!”
他又掃了一眼我身邊的王昕和藏在我身後的行李箱,眉頭皺的更緊了,“新生?你光接男的?女的讓你自動濾掉了?”
我被他嗆的滿臉通紅,忙看了一下依舊茫然的王昕,心下一動,直接將這男孩推到了顧允那側,說道:“正好,這是你學哥,你跟着他走吧,讓他帶你找舍房。”
我根本沒等顧允答不答應,就一溜煙的往樓下跑,一邊跑還一邊擡眼偷瞥了他一下。發現他還在原地瞪着眼望着我,便腳下的速度更是加快了。
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顧允那天不僅很負責任的將王昕安排妥當,還在晚上請了這個男孩吃了一頓大餐。也是打那以後,他身邊就有了個端茶倒水的小弟,籃球框下還多了一個打球的身影。
王昕很熱情,對顧允,對室友,對同學,對老師,還包括對我。
大概我是第一個在這片天地裡與他說話的人,所以一旦路過籃球場,他望見了我,都會馬上跑過來,大聲喊一句“憶姐。”
如果那時候我正在給系裡搬什麼東西或者是跑什麼腿,他就會主動將活攬下來,把他“心愛的”學哥顧允晾在了一邊,跟在我屁股後面隨我去了。
但他這種積極行爲,並沒有得到徹底的貫徹落實,因爲每次他剛屁顛屁顛的朝我奔來,身後的顧允都會死死的拽着他後脖領上的帽子,陰陽怪氣的問他:“王昕,你要去哪?!”
不久,學校的籃球賽就要開始了,顧允當然是裡面的主力,但很讓人意外的是,他將王昕也選入了陣容中,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替補,可那時候對於一枚身高根本不佔優勢的透明新人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舞。
許是感動了學長對他的信任,王昕特別努力,清早,午間,晚上,都會看見他在操場上啪啪啪的練球,偶爾,顧允也會買了幾瓶礦泉水,悄然的放在他旁邊,臭屁的指導一下,或者是親身示範。
王昕的家庭條件很不好,不好到什麼條件他誰也沒說。
可我知道。他雙手的繭子就是幫父母幹着農活留下來的痕跡。連助學金貸款,也是在我的幫助下,協助他完成的。
所以,你也不會奇怪,爲什麼他總是穿着同一件衣服長達半個多月,也不會再奇怪,爲什麼他腳上的那雙破舊的籃球鞋已經有了那麼多的洞洞。
比賽的前一天,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在教學樓裡抓到了王昕,說什麼都要帶他去商店買一雙新的鞋子。
可男孩太過執拗,根本不好意思,蹲在地上就是不走,於是整個畫面就好像一個大姐頭在欺負一個小弟弟一般,搞得同學們都在那瞎起鬨亂加油。
而這,也成功的引起了顧允的注意,他什麼都沒說,就站在我倆身旁,默默地看着我們進行拉扯戰,直到聽明白了對話,他纔將視線緩緩的落在了那雙快要露出腳趾頭的籃球鞋上。
那天晚上,我還是沒有成功的扳倒對手,只能垂頭喪氣的陪着王昕在操場上漫步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想緩和尷尬的氛圍,便調侃的問他:“嘿,怎麼不去找女朋友啊,你看你宿舍周坤什麼的,一個月換了倆,多威武。”
提到這,王昕害羞的撓了撓自己的頭,卻把話題扯到顧允那了,他說:“學哥也沒找呢,我不着急。”
我說:“你和他比什麼呢,他早就閱人無數也說不定,追他的姑娘一火車,他挑一個還不容易。抓點緊啊,有喜歡的,學姐幫你。”
他不再吭氣,反而時不時的拿眼看着我,而當我也扭頭去看他的時候,他又像做壞事了一樣,把頭低下。
第二天,比賽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籃球場上意氣風發的顧允身上,而唯有我,卻是把眼盯在了在一旁坐着冷板凳的王昕腳上,他穿的是一雙很漂亮的白色籃球鞋,是那雙,顧允說過的自己最愛的那一款。
也是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王昕會心甘情願的去當顧允的跟屁蟲。因爲顧允對他,是真心真意的好。
事情最讓人不想回憶的,恰好就是贏得比賽勝利的這一晚。
管理系以90比85險勝,雖然不值得太過得意,但卻是出了一口連續被電子工程系壓了2年的惡氣。
一時間,全系振奮,帶頭隊長說什麼都要帶全隊開個慶功會。豁出去的high一晚上。
顧允本是不喜歡參加這種活動的,但心裡大概也受了當時氛圍的帶動,竟是答應要去狂歡,而當他看見我也要跟着的時候,還故意碰了一下我的肩膀,問怎麼哪都有我。
他說話挑刺找茬,可我分明覺得他滿心的雀躍都是擋不住。
我沒有理他,卻是看見人羣后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可憐兮兮的站在籃球框下。
那種感覺,就好像所有的勝利喜悅都和這個人根本無關,仿若是大雁南飛羣中被落單了的一員,落寞而又無助。
我頓下了腳步,很是不忍的回頭大聲喊了一句:“王昕!”
那個男孩,卻是傻傻的對我笑着說:“學哥學姐。你們去吧,我身體不舒服......”
他說的很是從容,很是自然,讓我和顧允都沒有起什麼疑心,而事實上,是從打認識他起,就根本沒有給過我們任何的徵兆。
當晚。那些隊裡的大老爺們一杯接着一杯的往肚裡灌酒,顧允也不例外。
他不是愛喝,是被逼着喝,也興許是自己心裡頭也爽快,最後竟然是喝的臉上醺然,酩酊大醉。
他就坐在我旁邊,橫着身子都快把整個人挨靠在了我的肩背上。我有些彆扭的想把他推開,可又馬上止住了這種想法,因爲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忙着喝酒,吵嚷,只有我在這裡,看着他如此的難受。
我說:“你要回宿舍休息嗎?我送你。”
他微微眯着那雙好看的眼睛,卻是把手伸向了我。
好像也根本忘記了,軍訓那天陪他要去醫院,他卻嫌我矮的那番說辭。
他把胳膊架在了我的肩膀上,可人卻太過高大,總覺得不是我在扶着他,而是他直接將我攬在了懷裡,還東倒西歪的似個不倒翁。
就看我倆的步伐,像俄羅斯大兵走正步,四條腿大幅度的左右跨邁着,屢屢險些把他摔到地上。
穿過了操場,再往前就是男生宿舍樓,我剛要舒口氣,他卻捂着嘴跑到旮旯裡一陣狂吐。
我掏出紙巾,他胡亂的擦了一下嘴。但想是腦子已經有些喝糊塗了,居然要去解他的褲腰帶,我當下就明白他想幹什麼,忙說:“洗手間不在這,馬上就回去了,你忍忍,你忍忍。”
顧允甩了甩頭。醉眼迷離的回頭望了我一眼,手下的動作卻依舊繼續,還不知羞恥的不懂避諱了,褲鏈子“嗖”的一下就輕輕被他劃了開。
我一個前推就把他的身子又擺正到了牆角,紅着臉背對着他,離他站了十米多遠,心說我要是不這樣做,你估計都能衝着我尿出來。
這時,我的卻是震震作響,一接起,竟是王昕。
他不知道在哪個空曠的地方,聲音還有迴音,我問他,什麼事?
他卻問學姐。你現在有空嗎,我想和你說說話。
我還沒有作答,顧允那邊卻是理好了褲子又踉踉蹌蹌的走到了我的身邊,他酒氣沖天,很是不悅的大聲問我:“給誰打電話呢?”
我擰眉想要讓他不要吱聲,可那邊的王昕卻是聽見了,他沉默了好一會,直到我喂喂喂問還在嗎,他才說道:“沒事了,學姐,我現在沒事了。”
他掛了電話,我心裡卻總覺得隱隱奇怪和不安。
我沒好氣的對顧允說:“可以回去了嗎?”
他卻無賴似的一個仰倒躺在了地上,好似天地間已經是他的棉被和牀褥,半天也不再動彈。
我拿腳輕輕去踹他。他卻抓住了我的鞋,嘴裡只是喃喃說着高興。
我慢慢收回了我的腳,心裡莫名的一個想法涌了上來,竟是緩緩的蹲坐在了地上,和他一起看着秋夜的星空。
他的手一直在我的鞋尖上覆着,還用力捏了一下,使得我轉頭去看他。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心裡是不是隱約開了一點竅,因爲就在和他視線的觸碰一瞬,心尖尖像是被什麼撞了,那感覺,不是很舒服,卻帶着絲絲的竊喜感。
後來,直到過往的同班男同學瞧見了我們。纔將已經快要睡着了的顧允拉了起來,欲要揹回宿舍,卻是誰都沒有在意過,顧允的短信鈴聲就在那刻忽的響起。
而後,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被窩裡睡着大覺,室友的一聲“王昕死了”。竟是讓我從睡夢中生生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