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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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曉風吹動竹林,帶來一陣陣竹葉喧譁的聲音。但是,這喧譁的聲音中,仍有另一種聲音,穿透竹林,朝着更遠的方向傳去。

原來,那竹林中,有一十六七歲的少年,手持長劍,奮力揮舞着。劍所指過的地方,就有竹葉的晃動,隨後便是竹葉齊齊落下。但是,那落下的竹葉竟只有半片——斷裂處卻是一片平滑。

撿起落在地上的竹葉,少年輕嘆了一聲。一手收起劍,一手將竹葉捏碎。眼神望着竹林深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娑娑——”這時,竹葉被踩踏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考。少年看向來人,俊秀的眉頭上染上一絲懊惱與不甘。

“師父,徒兒明明……”少年想說些什麼,但是,在來人平靜的目光下,嚥下去了想說的話。

“不用解釋。”被少年稱作師父的男人開了口,一下子就讓少年陷入了不安中,“爲師和你說過,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沒有任何藉口。藉口只會讓你一次又一次失敗。”

“徒兒明白。”少年低着頭,抿着嘴,眼中閃過一次不甘心。按在腰上的劍的手又緊了緊。男人一直在注意着他,豈能看不到他的這些小動作,但他的徒弟跟了他許久,他是什麼心思他還是能知道的。也不戳破,繼續道:“念你年幼,經歷的事情少,心性還不穩,所以,這一次,爲師決定讓你去武林大會歷練一番。”

“什麼。武林大會?”少年猛地擡起頭,眼中閃着驚訝與茫然,“可是徒兒武藝還未學成。”

“爲師從來沒有說過你武藝未成。這兩三年將你留在身邊本是想磨練你的心智,但是,看來,到底是強求了。不入江湖,不得江湖真意啊。”說着說着,臉上竟泛起了一絲愁容。

“徒兒謹遵師命。”說不清心中是激動還是不安,他覺得擺在自己面前的那條路充滿了挑戰。他不知道下山後等着自己的是什麼,只是隱隱覺得以後的生活不會有那麼平靜。但是。不論他願不願意。他最終還是會走到那條路上的,只不過是時間早和遲的區別。

這是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

一個少年,身上只佩戴了一把劍,徒步走在這條路上。

他的身上沾滿了塵土。像是走了好久的路。但是。他的一雙眼炯炯有神,絲毫未表現出一點疲憊之態。他的步伐沉穩有力,若是有心人。一定看得出來,他是習武之人。

少年一手握劍,一手擦拭着額頭上的薄汗。他的兩隻手,都有着薄薄的繭——這是長期握劍的結果,而他在擦汗的時候還握着劍,顯然是多年養成的習慣。這個習慣能夠讓自己在第一時間內反擊敵人,但在平時,也容易讓人判斷出此人非普通之輩。

然而,少年並沒有想過這麼深入,他只是牢牢地記住了在學劍的第一天師父的叮囑——劍不離手。

他在這條人煙稀少的道路上,走了許久,纔看到遠處有一家茶攤。

路旁的大樹下,繫着幾匹馬,應該是喝茶的人系在路邊的。

馬兒安靜地吃着草料,倒是一旁喝茶的人,在高聲闊論着什麼。

少年要了一壺茶,找了一個無人的位置坐下。但是,少年只喝了一口茶,便不想喝第二口了。真難喝,他想道,不過,路邊解渴的茶自然是比不得師父泡的茶的。

話雖如此,他還是裝作喝茶的樣子,耳朵卻豎起來,捕捉着鄰桌高聲闊談的每一句話。

入江湖,第一要記得的就是——

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說白了,江湖就是由關係構成的勢力網,而關係主要靠消息的傳遞來維持。而消息從哪裡來?就來自你的身邊,走在路上風吹到你耳朵裡的話,上茅廁時隔壁可能有的喃喃自語,喝醉酒的放肆狂言……都有可能成爲你崛起或者被殺的理由。這就是江湖裡的消息。

當然,憑少年的閱歷,他是不可能想得這麼透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師父告訴他的。

但是,他就更不明白了,爲什麼師父讓他去閱歷,還要告訴他這些要靠自己領悟的東西。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從隔壁的茶桌的談話中。

“什麼樓家不樓家,早就不存在了……”一個魁梧的男人,一邊喝着茶,一邊和他的同伴說道,語氣中不乏幸災樂禍。

“真是可憐,聽說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無一倖存。”他的同伴倒是不像他那樣缺德,頗有一種同情的感覺。

少年的心“噗通”一跳,提到了嗓子眼。樓家,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樓家吧?

還未等他想清楚,還有哪個他不知道的樓家,男人就已經告訴他了——

“聽說,樓家還有一個在眉山學武的兒子,僥倖逃過一劫……但是,那些人應該不會放過他的。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我說宋霸天,樓家又沒拿你怎麼樣你怎麼巴不得人家永絕後代的樣子。”和男人通行的人,並不贊同他激烈的言論,但是,因着是同伴的原因,他也不好說多麼重的話,“萬一被有心人聽見了,你就成爲替罪羊了。”

“哼,反正我就是看不慣樓家。沽名釣譽。”宋霸天不在乎地翻了一個白眼,“我若是有能力搗毀整個樓家,怎麼會讓樓青壓在我頭上那麼多年。”

“你就是逞一時口快……”

“啪”一聲,好像是什麼掉落在地上的聲音,談話的二人循聲看去,只見地上滾動着一隻茶碗,旁邊還有水漬。而喝茶的人卻不見了。

二人收回目光,繼續喝茶,卻是換了一個話題。待太陽不那麼熱了,才準備繼續趕路。但是,回到繫馬的地方,臉色才突然大變——

“阿城,我們的馬不見了!”

他咬牙切齒道,“一定是剛剛坐在我們旁邊的人偷走的。”

聯想到剛剛他們的談話和落地的茶碗,一個念頭閃過:那人會不會與樓家有關,甚至說,他就是樓家的“漏網之魚”。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心中已經將偷馬賊與樓家畫上了等號。

樓家人可真無恥的。

事實證明,宋霸天的猜測是對的。他那丟失的馬確實是坐在他隔壁的少年偷竊的,但是少年沒過多久就後悔了——因爲他牽走的這匹馬,實在是太弱了。看起來挺健壯能跑的,實則,就是外強中乾的一匹馬,跑了沒多久就跑不動了。

因爲急着趕回瀾滄探清事實,他對這匹馬便沒有了耐心。

應該還是輕功比較快一點。他索性丟下了馬兒,自己一個人往瀾滄趕去了。

傍晚時分,少年終於趕到了滄瀾。

滄瀾城繁華依舊,看不出有什麼重大事件發生的樣子。少年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不該道聽途說的,他想,應該是誤傳吧。

雖然極少回家,但是少年還是穿街過巷,熟門熟路地往家裡趕去。

但是,越接近家他就越覺得不對勁。這條路上太安靜了,人也特別少,以前他回來的時候,這一路上都特別熱鬧,因爲樓家關係網比較龐大的原因,所以,找樓父辦事的人特別多。但是,今天——

他警覺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握劍的手握得更緊了,隨時都有抽出劍的可能。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他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順着牆,他終於看到了他的家——樓府。

一瞬間,他幾乎要崩潰。樓府已經不是之前門庭若市的樓府了,現在的樓府,大門緊緊關閉着還貼了一個“封”字。門前的野草已經長得很高了。這顯然是沒有人住的情況。

但是他並不甘心就這樣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於是他一個飛身,落到了院子裡。

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院子裡並沒有比外面好很多。在這個季節裡本應生長的花兒已然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瘋狂蔓延的野草,樹幹上不知道沾了什麼,已經乾涸,卻還是留有褐色的痕跡。

而大廳裡的情況,讓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少年嚇了一跳,但這驚嚇很快退去,留下的只有滿心的憤怒。

只見大廳裡,椅子、桌子、掛飾、地板,都沾染着同外面樹幹上一樣的痕跡,不同於外面的分散的,這大廳裡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雖然椅子擺放整齊,但是,那些痕跡留在這裡,昭示着這裡發生過什麼。少年再傻、再無知,也總能猜到那褐色的痕跡是什麼——

那是血啊,是屬於樓家人的血。

他彷彿聽到漫漫黑夜中,從這屋子裡傳來的哭訴、吶喊,但是,這些哭訴吶喊很快消失在刀光劍影下;他好像能看到,那些受傷的人,拖着傷痕累累的身軀,跑出屋裡,想逃脫毒手,但是最終還是被殺害。

他的胸膛裡燃起了熊熊怒火,他想?報仇,但是,很快被蒼白的現實擊敗——他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但是應該是一個強大的勢力,而他,除了一身他自己都不滿意的武藝,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