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風吟是吧?請問你家人今天有來嗎?”
“醫生你們能不能換句話說,現在只要是個人都知道您這話出來,基本也就玩完了”
“不是這樣說的,只是你這病啊……”
“別廢話了,三期嘛!什麼病我都知道,也做好了心裡準備。能不能治,怎麼治,成功率多少,你現在只需告訴我這三個問題的答案”
這醫生也算從醫多年,這麼鎮定這麼直接的還真有點少見。眼前的年輕人純粹就像,只是來看個感冒一般,想不通想不通!
雖說想不通,醫生的職責所在,他還是做了詳細的解釋:
“現在的情況是,你需要做術前的誘導治療,誘導化療也就是術前輔助治療,那麼做這些治療之後,會使你的病情得到一定的好轉和控制。我們再做根治性手術治療,然後術後再做全方位的,根據你的病理組織學類型分期,因爲術後大體標本都切下來了,再後續的以化療或者靶向放療...”
“算了,算了!您還是別詳細介紹了,直接告訴我需要準備多少錢吧,直接說就好,我不想再聽別的,拜託了!”
醫生靜靜地看着張風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張嘴說出一個數字。
“謝謝您,再見!”
沒說治,也沒說不治,轉身就走。
而醫生則楞楞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也不知道今天爲什麼會這樣子,若是在平時,他肯定不會和當事人說這些病理,更加不可能直接告訴他需要多少錢。
但他有個感覺,今天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治!之所以來問這些問題,純粹就是在走個程序安慰一下自己而已。
搖了搖頭,把這荒唐的想法甩出腦外,開始接待下一個病人。這感覺或許是真的,又或許是假的,可是,那重要嗎?
從醫幾十年,見過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合了,這顆心,也早就有些些麻木了!
出了醫院的大門,張風吟突然間沒了目的,也沒了去處。晃盪一會兒後,就做在馬路牙子上發起呆。
“呼~”
不知不覺中,又點起了根菸。
靜靜地看着手裡的煙和地上的煙盒火機,張風吟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誰都知道抽菸不好,誰都知道抽菸死得快,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下定決心去戒?
還不都像自己一樣,等到快死了才知道後悔,可後悔了他也不戒啊,因爲都快死了戒什麼?
所以說啊,奉勸一句,確定是不好的事那就去戒掉吧,既然後悔藥買不到,那就別讓自己有機會想吃。
真·放棄治療的張風吟,其實對於自己結局真的不是那麼的在意。
只是想到自己家裡的兩個女人,心裡就跟刀割一般。今天一整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怎麼減少妻子的傷痛,和怎麼樣讓她倆今後的日子好過一點。
也不知道在馬路牙子上坐了多久,直到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醫院裡走出來。
兩個失魂落魄的人對了一眼,就楞在那了。
蘇春容,也就是母嬰用品店的老闆娘,此時正一臉烏青滿手紗布地站在那。
“呲!你這是男女單打打輸了唄”
張風吟看着對方那副尊容,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感覺很好笑,所以呲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麼多年的交情都到狗身上去了?你還笑得出來?”
沒想到他的這聲笑,讓蘇春容所有的委屈瞬間涌上了心頭,哇的一聲站在路中間就哭了起來,而張風吟就在一旁靜靜地坐着,既不起身也不出聲安慰。
因爲他知道沒必要,從幼兒園就認識的他們,已經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他知道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同樣的,張風吟現在也非常的想哭一場,可是他哭不出來。不是他矯情而是真的哭不出來,他上次哭還是在十幾年前的那場車禍。
就好像一個人十幾年沒笑過一次,你突然間讓他笑,他也笑不出來。
“來,坐這裡,沒事,你可以慢慢哭!”
張風吟一邊說着一邊拍了拍旁邊馬路牙子上的灰塵。
蘇春容也不言語,坐在地上就接着哭,先是嚎啕大哭再到輕聲啜泣,到最後就坐在那裡默默地流着淚。
張風吟看着那墨鏡都遮不住的紅腫,再聯想到她平日裡惜容如命的模樣。又是一聲笑了出來,同時心裡也在感慨:
“這操蛋的人生啊,呵呵!”
“我怎麼感覺你今天就是故意來嘲笑我的?”
被墨鏡遮住眼神的蘇春容,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連聲音也變得有點冷淡。
她有點生氣,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都這樣了,這個人還一點都不關心,還笑得出口。
“沒有的事,說說吧,什麼情況”
“我離婚了。”
蘇春容沉默了一會兒纔回答道:
“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人生會這麼操蛋,嫁給他之後,我已經竭盡自己的全力去對他好,去經營好這個家了。
以前,一個人兩份工還得照顧他的三餐,注意着他的冷暖。說句臭不要臉一點的,早七晚十回家累得狗一樣,還得把他伺候舒服了纔去休息,可你看看他呢?”
說到這裡,蘇春容好似又想起什麼委屈的事,眼淚不爭氣地又流了下來,也沒有心思去擦,就這麼任它滴落在水泥地上。
“你看他呢?整天屁的正事不幹,沒錢了就直接到店裡拿,好像這裡不是母嬰店而是印鈔廠。
這也就算了,吃喝嫖賭無一不精,拿着家裡的錢在外面養起了小三,卻還天真的以爲我不知道。你昨晚不是說我店開得晚嗎?”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突然頓了下,而張風吟從來沒有在這個溫婉的女人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憎恨!極度憎恨的那種!
“昨天他先是說自己聚餐去了,再打電話告訴我,說是有個朋友一兩點下班後,會來買奶粉,讓我在店裡等他,這也是爲什麼昨天比平時要晚點。
可是在你離開後,我胃病突然犯了,沒辦法只能先關門回去吃藥。結果,就在那,我買的我供的我裝修的,連那牀都是我買的,那裡一切的一切全是我的血汗。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冷靜點,不值得!”
張風吟看她已經有點歇斯底里,趕緊出聲打斷。
“你猜得到的對不對?”
“除了狗男女還能有啥!”張風吟無奈地笑着。
“你別笑,現在我看到你笑就煩。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因爲那女的認爲在我的牀上刺激,就上演了這麼一出好戲。”
現在換她無奈地笑出聲來了...
“我不想再煎熬了,拍了現場照片就回孃家了,今早終於結束了這一切。”
可能是坐累了,蘇春容換了個姿勢,伸直腿後仰擡頭看着天:
“昨晚回孃家時經過你的老房子,我就在想,如果以前我嫁的是你,會不會就不這麼傷心。”
“你會更傷心的”
張風吟的聲點有點低,而沉浸在過去蘇春容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依舊是楞楞地看着天。
“商量個事,給我當一回偷情對象吧!”
“你發什麼神經呢?電影看多了?想趁虛而入騙炮?我跟你講,你不要以爲我是那種隨...”
“我快要死了!”
“你要死了也不行,我不是......你,你說什麼?”
激動得滿臉通紅的蘇春容,驚訝的表情突然僵在臉上。
“字面上的意思,我快要死了!”
張風吟這會竟然還有心思,想着春容居然會變臉,從紅到白只要三秒鐘,然後又笑了出來:
“我想和她離婚,恨我總比...總比,唉!給我當一回情人,我去提離婚!”
“好!”
蘇春容還處在愕然的狀態裡,卻脫口而出的應了下來。
“正好我也剛離婚說服力會更強一點。好了,事情也答應了,說說你到底什麼情況。”
“肺癌Ⅲ期,應該是抽菸抽的!不想治了”
“爲什麼不治,是錢的問題嗎?”
“當然是錢的問題,有錢誰不治?但是我真的沒法想象,如果人財兩空甚至於因爲治病欠了一屁股債,她們娘倆以後怎麼過。所以,還不如把能留的都留下,坦坦蕩蕩地走!”
“可是你想過沒有,她應該是想跟你一起承擔的啊!你這樣看似爲她着想,可也剝奪了她和你困難與共的權利”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爲這種事爭論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因爲角度不同。
我現在只想留點錢,再讓她單純的以爲我只是個負心漢,這樣就夠了,而我自己,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等死。記住,這些事永遠別讓她知道!”
說完,張風吟就起身拍的下屁股上的灰塵,轉身對着蘇春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就走了!
“永別了!”
心裡默默地告別...
張風吟離開後,蘇春容仍然呆呆地做在馬路邊上...
良久...
滿是淚痕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雖然又青又腫有點醜,但卻燦爛無比,就跟張風吟的一樣...
他在和自己告別呢!用最燦爛的笑!
他就是這樣子的,不是嗎?如果沒有結婚,沒有那個小妮子,他現在應該正在準備賣車賣房。
等到全部花完之後,再找個沒人,或者很多人的地方,誰知道呢?然後大喊:
“咱們十八年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