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琰看了看時間說,"還有兩個小時登機,從這裡到西郊陵園來回往返大約四十分鐘,應該來得及。"
傅琰將方向盤打了右拐,兩旁的風景在不久後變換爲綿延不斷的樺林,樹幹上白色的波點很多。我有些密集恐懼症,看得渾身都發麻,顧清平面無表情拿出一瓶礦泉水,在車子駛入陵園停車場內時,他將水一口喝下,扔進了副駕駛前方的紙簍內。
我們嗓兒從車內走出,沿着唯一一條小路步上半山腰的陵園寢地,陵園的盡頭是一大片茂盛的柏林和紫色放入荊花樹,一側有黃白兩色的野菊花,在蕭瑟的秋風中搖擺拂動。覺得非常蕭條。
我們站在一方有些荒蕪的草坪上,看着盡頭周裔楠的墓碑,一個人影在碑前跪着,巨大的百合花束安放在供品兩側,微弱的說話聲音低低傳來,傅琰屏息聽了一會兒後,眼神亮了亮。"顧總,是宇哥的聲音。"
馮宇在那邊暗啞的音色低低啜泣着,他手指撫摸着墓碑上的照片,角度有些遠看不到周裔楠那張面對衆人永遠溫潤的笑臉,馮宇一遍遍撫摸着,"我一直想着能這樣溫柔摸到你,但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你愛的只有平哥,你說你喜歡吃桂花糕,喜歡百老匯的戲劇。我偶爾到北京代替平哥看你,每一個夜晚。都在莊園地下看着,你就在二樓的天台上,就那麼看着你,是我一身血腥之外最乾淨的時候。不管你到底做過多少錯事兒,在我眼裡都是最美好的。"
馮宇今年三十五歲,他比顧清平只小了兩天。
我曾經以爲他對女人坐懷不亂,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後來才知道,他眼中除了周裔楠放不下任何女人的臉。所以也就始終沒有過情史。
我不瞭解這世上那麼多玩弄感情遊戲人間的人,爲什麼就做不到他們的十分之一,人其實都可以剋制自己,人的毅力和抵抗力是非常強大而無止境的,不管是面對慾望還是狠心,金錢還是地位,都可以剋制。只是有些人沒有遇到值得讓他剋制的另一半。
怕就怕你愛錯了人,沒有遇到那個另一半,然後還苦苦抱怨自己命不好,抱怨這個抱怨那個,終究卻沒有看清自己值不值得他爲你斬斷全部貪念,而選擇你。
周裔楠不夠好,我也不夠好,但此時天堂裡的她。人間的我,都該感謝這一生並沒有白活,不管最終是否得到了最想要的那個人,至少我們曾被一個人帶你掛念,深愛凝望。
馮宇斷斷續續地說着,顧清平面無表情垂眸看着腳下,他看了太久,我覺得奇怪,低下頭時,我被那些衝擊力十足的猩紅嚇得險些尖叫出來,"好多血!"
沿着青石板的鵝卵路,通往墓碑的一段距離,許多粘連的石子縫隙內都是黑紫色的鮮血,似乎時間很久,並不是剛剛落上去的,有的被風吹過凝結成痂,看上去觸目驚心。
傅琰攥了攥拳頭,"顧總,一定是宇哥傷口裂開了,他前天才做了手術,經不起這麼折騰。"
顧清平的眼睛眯了眯,他率先一步走過去,腳步極重的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馮宇捂着臉正在哭,他聽到聲音,猛的轉過頭,站起的瞬間大約撕扯到了傷口,他捂着胸部位置非常吃痛的蹙了蹙眉,伸手極快的從口袋內掏出一把手槍,對準我們後,他纔看清楚來人是誰,他動作頓了頓,將槍緩慢放下。"
"平哥。"
"你不要命了嗎?"
顧清平問完這話擡起腿朝着馮宇左臂就是一腳,馮宇本來也不如顧清平動作狠厲,此刻又受了傷,完全無能抵抗,像一片碎瓦跌落在地上,發出"砰"地巨響,馮宇悶吼了一聲,半躺在地上看着顧清平,他居高臨下走過去,雙手插在口袋裡,"背叛了我,以爲躲開就能活命?"
馮宇看了他好半響,低低才喘息聲越來越重,胸口大面積的滲出鮮血來,他眼裡還含着眼淚,臉色卻蒼白如紙,"平哥,我就背叛了你這一次,但我不想看到你一錯再錯,顧太太身體不好,我一直清楚,她不肯讓你知道,我就替她隱瞞,她怕你擔心,儘管我清楚你是怎樣,你根本不會擔心她。她車禍,就是因爲走在路上忽然失智頭暈,這些你都不知道。在遇到何小姐後,你恨不得她立刻死,但我卻做不到這樣!一個是我看成親哥哥一樣誓死跟隨的男人,一個是我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女人,你讓我怎麼做!"餘見以血。
"我沒說這個。"
顧清平冷目看着他,"如果念念的孩子出了問題,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此時西南方向的雲忽然變得烏黑深沉,整座陵園狂風大作,搖擺的樺林和柏樹枝葉都在風中呼嘯起來,像張狂的魔鬼,風沙迷了我的眼睛,顧清平將我護在懷中,定定望着臉色越來越白的馮宇,"阿宇,我們同甘共苦,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我也知道,你一直把我看成榜樣,那天我們在車上,你說這輩子唯一敬佩過的就是我,世上的男人,沒有男子氣概貪生怕死的數不清,我可以扛起很多疼痛困難危險,我可以一個打十個還可以完勝,我從黑道起家的街頭混混,做到稱霸一方的商業巨頭,將所有對我有用的人玩轉載股掌間,但其實除了這些,我沒有什麼值得你敬佩,我對於愛我的女人無情無義,我不知道什麼叫做感動,我只清楚我愛和不愛,就該用兩種不同態度對待。我愛這個女人,哪怕背信棄義,我都要剷除威脅她的力量。我是個壞人,我不怕多一件壞事兒,你說與我恩斷義絕,好,我讓你走,放你自立門戶。"
顧清平說完後,將自己口袋內的槍掏出來,扔到他面前,"這把槍,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把槍,周勳然給我的。當年你我遇見他,偏偏他賞識了我,將我帶回周府,遇到了周裔楠,只恨命運作弄。這把槍跟了我十年,我很少親自用它,槍身刻着我名字的縮寫,裡面十發子彈彈身,也都刻着我名字縮寫,道上人見到這個,就像是看見了我,除了你極少瞭解到的幾個和我勢均力敵的角色,其他人有多少算多少,沒有不發怵的。你自己一個人脫離了我,曾經又幫我做了那麼多事,如果有人找上你爲難你,你寡不敵衆,把這個拿出來,他不怕死,你就崩了他,出了事警方找到我,你平安無事。這也算是我爲你做的最後一點做大哥該做的事。"
顧清平說到這裡眼睛裡也紅了一下,"但如果你能脫離這個泥潭,能把自己洗白,你就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子,周裔楠並不值得你這樣愛她,她也在利用你,你值得更好的女人,既然恩斷義絕,那麼馮宇你給老子記住,以後我顧清平,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和你沒有半點關係,路上碰到老子要死了,你也不要管,背對我往前走,聽明白了嗎!"
第一次看見顧清平掉淚,竟然是在這樣的時候,他的眼淚唰一下就掉下來,但是還是咬牙忍着。馮宇忽然咬着牙低沉哭出聲,他看着顧清平,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緒,他張了張嘴顫抖的聲音喊了聲平哥,顧清平轉身沒有答應,牽住我的手朝着石子路下走去,他對站在原地擔心馮宇傷勢的傅琰說,"你退了自己的機票晚些回來,帶着他去醫院,盯着他做完手術,等他傷口沒有大礙,你再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