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對我回憶,“你破口大罵,罵我是王八蛋,讓我去死。我沒見過這樣潑辣的女人,所以覺得很有意思。原本打算快一點結束,但又覺得怎麼對得起你罵我,所以就無限期延長。”
我陷入了一個非常冗長的夢中,我聽到過很多次有人在叫我,讓我醒過來,但就是睜不開眼,等到我意識清醒些,擡起酸澀的眼瞼,感覺到整個眼睛都是紅腫的。
身體僵硬,我動了動脖子,此時窗外的天空完全陰沉,有風在拂動。吹得窗紗左右搖擺,走廊上的白色燈光像一片雪地,我躺在牀上,聽到門外有兩個男人的說話的聲音。“沈總,您是來看顧總的嗎?”
“我先看看何念。聽說她昏迷了。”
“大夫束手無策,她身體健康,可大腦皮層就是不醒。意識停留在過去,非常虛空,已經昏睡了兩天兩夜。”
說話聲音伴隨着下一刻被推開的門,我眯着眼睛看向走進來的兩個男人,傅琰臉色凝重,沈毅滿面擔憂。
他們看到我的目光時,臉上都是欣喜,傅琰飛快朝門口衝出去,站在走廊喊了一聲大夫,接着魚貫涌入大批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男女女,他們圍攏在我病牀四周,對我進行檢查,一名爲首大說,“醒了就很安全,只是陷入了深度睡眠,這在國際醫學研究上是一宗非常奇怪的案例,平均沒一百萬人才有一個有過這樣經歷,完全不能感知外界一切,只是停留在她最喜歡的那段記憶內,有的醒過來甚至會產生失憶狀態,選擇性遺忘了她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那段不好的記憶,一般這種情況都是受到過強烈刺激,但是醒來就完全康復,一般人一生不會第二次經歷這種情況。”
傅琰長長舒了口氣,他謝天謝地的比劃了一個拜佛的手勢,“還好,不然我怎樣對顧總交代,那孩子有問題嗎。”
大夫搖頭,“我們在她不吃不喝的期間,打了營養液,可以維持母體和胎兒所需,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當然,這也是醒來的比較快,如果時間很久,自然我們會建議流產。有的同樣病例,在國外發現沉睡很多年,那肯定就無法保住胎兒。”
我呆呆的看着他們,像研究一樽雕塑般的望着我挖掘我,我不舒服的皺了皺眉,曾經的風塵歲月讓我最討厭被別人打量,我厭惡透了這種目光。沈毅非常冷靜的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對那些大夫說,“我們自己照顧她,她不太適應,麻煩你們先出去。”
醫生和護士一起離開後,沈毅爲我倒了一杯水。他扶着我脖頸下方的背部,爲我一邊順氣一邊餵食,我的確口渴了,我喝光後又要了一杯,然後沒有對他們說任何話,直接爬下牀要離開病房,我身體軟的根本站不住,沈毅在我要倒下時從身後抱住我,他在我耳畔說,“他還沒有醒,也沒有發生意外,和你一樣,都在睡。”
我聽到顧清平安全的消息,慢慢的冷靜下來,他扶着我坐在牀上,我渾身沒有半分力氣,忍耐了好久才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並沒有詢問顧清平,而是恨恨的問,"吳凡呢?"
沈毅被我問的愣了一下,然後纔回答說,"他在公司,最近惟念集團已經完全成立起來,他一直在應付公司的事情。"
我冷笑了一聲。非常不屑的看了看遠處窗外的風景,"忙着公司的事情?我看他現在一定是在忙着坐在家裡得意吧?他最大的敵人終於倒下了,他再也不用擔心,在上海有人可以妨礙他的勢力了,是不是下一步就打算涉及南下省份,將北上廣吃個乾淨?"
沈毅知道我心裡非常的怨恨吳凡。我鼓着力氣在這裡抱怨,他也只是冷靜的看着我,聽我說。我想象着吳凡得意的樣子,連手指都忍不住發抖,明明顧清平這樣也不關乎吳凡,但我卻還是恨極了他。
我沉默片刻。忽然使勁掙脫開沈毅的懷抱,他覺得我太虛弱怕弄傷了我所以本身抱我抱得並不死,大約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堅決和用力,絲毫不聽勸說,我虛晃着身體,穩住自己平衡,從房間衝出去,我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沿着我記憶中的位置推開一扇門,顧清平仍舊昏迷着,插着各種儀器監測的管子,眼窩微微深陷。一米陽光穿透薄紗靜靜落在他的身體上,像是隨時都會虛華成一縷魂魄離開這世間。
我緩慢走進去,蹲在牀邊,從一側的水盆內拿出溼潤的毛巾,輕輕給他擦拭裸露在外的肌膚,他安靜極了,一點反應都沒有,我笑着欠起身體在他脣角吻了一下,“其實這樣也挺好,你屬於我一個人了,不會再有哪個女人因爲愛慕你和我搶,你躺在牀上。這副鬼樣子,除了我誰都會嫌棄,是不是。周裔楠就不會嗎。她也會,當一個女人見過你最完美的樣子,等你忽然變得殘缺不堪,她會覺得失望,厭棄,誰願意一輩子陪在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人身邊。”
我擦好手臂,又將毛巾敷在他胸口,輕輕躲開那些猙獰交纏的管子,從縫隙中輕輕擦拭,“你以前最愛乾淨。我都知道。對不起,這兩天我沒有陪着你,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身體很髒,不會啊。在我眼裡,你和最好時候的你一樣,真的一樣。”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整座城市的大廈都被陽光穿透,還有重重疊疊的雲層,白色的煙霧在顫抖,我幻想着那些怕冷的行人現在會吐出呵氣,穿着厚重的大衣,繫着各種顏色圍巾,奔走忙碌在人潮人海,千千萬萬的男女在這座城市,或者紅塵內,或者蒼生外,可那麼多張臉,再也沒有我的顧清平,再也沒有被捧在掌心的何念。
我癡癡的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清平,十一月份了,我一直以爲是秋天,原來冬天早就到了,你已經三十五歲。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過得很平靜。沒有尊嚴,也沒有哀愁,過着商女不知亡國恨的日子,被人罵被人辱,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愛一個這樣特殊的男人,可是清平。我一點都不後悔。我只是恨自己,假如我不存在,你會不會和周裔楠要一個孩子,即使她死了,你們之間還有牽連,周司令不會放任不管,那麼別人就不敢這樣逼你。我知道你做過很多壞事,這一輩子血債累累,你不在乎再多一件,只是不肯讓我擔驚受怕。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告訴女兒,你父親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男人,最愛我們的男人。他拯救了媽媽,讓我沒有成爲一個徹底骯髒的女人。”
我一邊說一邊哭,有眼淚滴落在顧清平臉上,他的面部微微顫了顫,卻仍舊一動不動。
"但我還是好恨你,恨你這樣生死未卜的樣子,恨你不肯睜開眼看我一眼。我是個弱女子,我懷着你的女兒,你怎麼忍心這樣躺着?我恨你自以爲是,總是什麼都不說,只想要保護我,但你知不知道。事實上如果你出事,我自己也不要活了!清平,我希望你醒過來,你一定要闖過來,我給你準備一個驚喜好不好?所以我現在要離開一會兒,我保證,時間不會太長,但是這段時間裡,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等我回來,好嗎?等我回來了,我就帶你轉院,咱們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出國也可以,我一定救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