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清沙灣，比過往的幾百年都要熱鬧。
一道道遁光、飛舟法器、靈獸坐騎，風馳電掣，流光溢彩，紛至沓來。
前來祝賀的賓客，築基期居多，偶爾有結丹真人的蹤影。
結丹大典，位於清沙灣腹地的一座大殿內。
大殿分爲正殿，偏殿。
偏殿，接待一些尋常祝賀的客人，跟結丹的主人不在一處。
正殿，招待一些有身份的客人，大多是受邀而來。
陸長安坐在正殿上首的白玉道臺上，居高臨下。
順着臺階往下，則是幾排貴客席位，單人一桌，或兩三人成席。
賀禮聲不時的傳來：
“橫山伍氏，三百年烏靈芝一枚。伍晨長老獻上！”
“雪狐商會，三階符筆、靈墨、硯臺一套。寒玉真人獻上！”
“滕興商會賀禮，三階青木一根。沈碧心獻上！”
前來送賀禮的修士，陸長安大多不認識，聽到熟悉的稱謂，則會稍微留意一下。
寒玉仙子提前過來，但賀禮也是今日送上。作爲大商會的真人代表，坐在陸長安下手不遠的位置。
“妾身沈碧心，攜犬子宋熙拜見！祝陸真人長生久視，仙道長青。”
沈碧心身着羅裙，體態豐盈姣好，卻是四五十歲的衰老面容，可見皺紋和暗斑沉澱。
她帶着一個白皙秀氣的少年，躬身長拜。
少年才煉氣期，低着頭，惴惴不安，不敢直視白玉石臺上的長青真人。
“沈道友，你我相識多年，不必如此客套。”
陸長安聲音溫煦，讓人如沐清風。
看了一眼名叫宋熙的少年，他不禁若有所思。
陸長安跟沈碧心母子聊了兩句，將二人安排在寒玉真人相鄰的席位。
即便聊的不多，旁邊的客人可以看出，陸長安與沈碧心以往有交情。
臨近正午，前來恭賀的各方修士，多達幾百人。
嗯？
陸長安飲下一位假丹真人的敬酒，忽的目光投向清沙灣外。
一股陌生的真丹氣息，逼近而來。
雖然同爲真丹初期，那人的丹力氣息，比陸長安強大很多。
……
清沙灣幾十裡外。
一輛龍紋浮雕的暗青色車輦，在兩頭鹿角異獸的拖拽下，踏空而行。
車輦不是廂式，是半開放式，僅頭頂有遮陽棚，用珍貴靈禽的羽毛編制。
一位青玉長袍、黑色披風的貴氣青年，坐在車輦後座。
前面駕馭的車伕，竟是一位築基後期的紫面壯漢。
“凌少主，馬上就要到清沙灣了。”
方鍾控制繮繩，放緩速度，語態恭敬的道。
“呵呵，荊國修仙界近幾百年，最高齡晉升真丹的散修。‘長青真人’勵志美名遠揚，本少主倒要瞻仰一下。”
貴氣青年神情愜意，有種外出採風的輕鬆感。
“凌少主，您是荊國幾百年來最年輕的真丹修士。那陸長安一百七十多歲結丹，豈能與您相提並論？”
方鍾恭維道，不屑一顧的樣子。
實則，對陸長安一百七十多結丹，他內心複雜，很是酸澀。
當年，在跨國靈艦上，方鍾與陸長安同爲偷渡者，相鄰而居，對酒暢談。
進入荊國大地，選擇不同的商會，因爲立場不同，分道揚鑣。
誰能想到，他所在的新月商會，從強盛到衰落，也就近十年的時間。
方鍾與新月商會簽訂的靈契快到期，眼看要重獲自由。
豈料，財政緊張的新月商會，將他轉手賣給了商盟三大商會的“泰豐商會”。
成了少主的跑腿僕從。
因爲認識陸長安，有幸成爲這次隨行的僕從馬伕。
“凌風，泰豐商會的少主！”
“這位天之驕子，怎會親自到清沙灣祝賀？”
龍紋浮雕的奢華車輦，高調接近清水灣，吸引衆多的目光。
不乏有識之士，認出凌少主的身份。
“泰豐商會少主凌風慶賀，送上三階寶玉兩顆——”
洪亮的聲音，傳到了慶典的正殿。
夏名曲匆忙進來，向陸長安彙報。
“泰豐商會，凌少主！”
夏氏族人和各方賓客，大感吃驚，議論紛紛。
“名曲，此人可在受邀之列？”
陸長安聽過泰豐商會的名頭，如今商盟的盟主，就是該商會的真丹後期大修。
“我們沒邀請泰豐商會，不知他爲何前來。”
夏名曲也是疑惑。
想到什麼，他又補充道：
“對了，凌少主是荊國幾百年來，最年輕晉升真丹的修士。”
“多年輕？”
“據說，凌少主三十內築基。八十幾歲，結成真丹，如今才百歲出頭。”
夏名曲傳音，眼中流露羨慕。
那位凌少主出身太好了！
泰豐商會堪稱商盟第一，無比富有。
傳聞，凌少主結丹時用的凝晶丹，都是精品。上乘結丹靈物，足足用了三種。
否則，此人並非地靈根，不可能有如此神速。
“這麼年輕的真丹？”
陸長安感到驚訝，便是在前世，也極少聽聞這麼年輕晉升真丹的修士。
這位不速之客，來自己的結丹慶典，有何圖謀？
莫不是，要欺負自己這個老年人？
……
來者身份尊貴，陸長安親自迎出大殿，見到了那位凌風少主。
“陸某年邁結丹，何德何能，讓凌少主親臨。”
看到彷彿十八歲的白衣男子，凌少主微微愣了一下。
“哈哈！陸道友不愧是養生功的佼佼者，比本少主想象中更年輕。”
凌風饒有興趣的打量陸長安。
這種目光，陸長安很熟悉，如同在看某個吉祥物。
一百年前，陸長安古稀築基，有類似的經歷。
好在，這類修士只是單純好奇心，往往沒什麼敵意。
陸長安擡手，準備將凌風迎到正殿去。
便在此時。
一股比凌少主更霸道的真丹氣息，快速接近清沙灣。
“這股氣息……魔道功法！”
凌風略一感應，目光銳利，輕鬆愜意的表情不復存在。
來者也是真丹初期，散發的丹力氣息，穩勝凌風。
要知道，凌風的成丹品質，已是真丹上游。
來者修爲要麼比他更深，要麼成丹品質更高。
“玄陰掌教首徒‘厲海’，祝賀陸真人結丹，送上洗魂珠一枚，苦清竹一根。”
一片魔氣陰雲，洶洶而至，承載着一位身形挺拔，肩若刀削的黑袍男子。
“厲海！樑少天大弟子！”
清沙灣內的衆修，譁然震動，神情忌憚。
黑袍男子目光冷峻，周身散發的魔道真丹氣息，讓在場的真人，都感到心悸。
真丹以下，與其人的目光碰觸，如遭雷擊。
族長夏鴻羽，面色大變。這次結丹大典，自家絕對沒有邀請魔教修士。
“厲海是樑少天的大弟子，怎會親臨此次結丹大典？”
“莫非，夏氏或者陸長安，與魔教有秘密往來？”
即便如今，玄陰教得到周邊宗門的認可，但大多修士仍是對其敬而遠之。
只有陸長安明白，厲海爲何過來祝賀。
晉升真丹後，陸長安想不引起樑少天的注意都難。
“樑少天的大弟子，都如此強橫了？結丹初期巔峰修爲，據說是地靈根出身，修成了‘黑罡魔焰’。”
陸長安暗自評估：不動用前世底牌，絕非此人對手。
由於成丹品質平庸，又是初入真丹，陸長安的實力在同階中算是比較弱。
常規情況，比拼法力和法寶，凌少主也穩勝他。
至於厲海，估計能輕鬆擊敗凌少主，堪比普通的真丹中期。
評估完後。
陸長安心頭一愣，自己竟然成了真丹修士的計量單位？
……
“樑掌教高徒親臨，陸某惶恐。”
“此次結丹大典，事先沒有送出邀請函，還望聖教海涵。”
陸長安帶着夏族長，親自迎了過去。
“陸真人言重了，是厲某不請自來，有所唐突。”
厲海氣勢滔天，落到陸長安面前，語氣卻顯得謙遜，客氣。
凌少主認識厲海。
見到此幕，眉頭微皺，眼中流露詫異。
據他了解：厲海作爲樑少天大弟子，在外行動，代表玄陰掌教的意志。
厲海很少拜訪樑國的其它勢力。
參加某個真人的結丹大典，甚至是頭一回。
反倒是商盟的不少大勢力，主動巴結魔教。
樑少天如今在閉關苦修，一旦修至結丹後期，在荊國就是真正的天下無敵。
“二位真人有請。”
陸長安、凌風、厲海，三位真人衆星捧月般，進入正殿內。
大殿外，方鍾將車輦保管好，以僕從身份在外面等候。
“結丹真人……”
望着三位真丹修士的背影，方鍾心頭苦澀。
陸長安與他的主人，魔教大弟子，並列而行，處於他此生無法企及的層次。
主殿內。
陸長安作爲慶典主角，依舊坐在最上首。
凌風和厲海，分別坐在最前列的兩側，正好相對。
陸長安隱隱察覺到，凌風和厲海關係不怎麼好，剛纔外面介紹時，彼此很冷淡。
“厲道友，本少主從未聽說，玄陰教參與荊國其它真人的結丹大典。厲道友此次到訪，讓本少主意想不到。”
席間，凌風問出很多人心頭的疑問。
其他勢力畏懼玄陰魔教，泰豐商會卻不怕。
泰豐商會，是商盟第一商會，財力實力皆雄厚，與周邊修仙國的大勢力往來密切。
不僅如此，泰豐商會的背景，具有傳說性。
荊國有這麼一個傳聞：
很多年前，荊國曾誕生一位氣運之子，前往大青最繁華的中域，成就元嬰真君。
而且，那位氣運之子加入了中域傳承古老的元嬰級大派。
荊國能夠維持中立，除了地理位置，沒有四階靈脈，據說與這個傳聞有關。
泰豐商會對外宣稱，那位氣運之子，最初就出自他們商會所屬的家族。
三大商會中，還有另一個飛燕商會，也有類似的說法，聲稱與那位氣運之子有某種關係。
也許確有其事，也許是商盟的造勢。
反正荊國中立那麼多年，小災小難有，但至今沒有被鄰國吞併。
“凌少主，好奇心會害死人！”
厲海猶如鷹隼的目光，定格在凌風臉上，給後者帶來莫名的寒意。
他收回目光，淡漠道：
“家師得知陸真人高齡結丹的勵志美名，且聽聞他品性高潔，德高望重，讓厲某過來祝賀。”
“這是我聖教融入修仙界正統的一步！以陸真人的心胸品格，應當不會拒絕我們的善意。”
聽了厲海的解釋，衆人若有所思。
玄陰教雖然合法化，但與修仙界正統仍然有成見與隔閡。
陸長安高齡結丹，勵志名聲遠揚，舉辦結丹大典，算是荊國修仙界近期的熱議。
陸長安又是一個好老人，名聲熱度正在，魔教要融入正統，或是以他爲切入點，作爲一個試探。
不管信不信，在場修士找不到其它理由。
陸長安只是一介散修真人，魔教這樣的龐然大物，沒必要光明正大的交好他。
就算要收買，也是私下進行。
……
結丹大典，厲海只逗留半個時辰，便起身離去。
期間，他僅僅跟陸長安敬了一杯酒，與其它修士幾乎沒互動。
“此事，有些蹊蹺。”
凌少主望着厲海離開的方向，目光閃爍。
他跟厲海打過交道，知道樑少天師徒都很傲。
剛纔厲海的說辭，凌少主表面找不到破綻，但總感覺沒這麼簡單。
不由得，凌少主對上座的“長青真人”，產生了一絲興趣。
此前，厲海只對陸長安敬過酒，其它在座的真人，包括他凌少主，都沒有享受如此待遇。
凌少主過來參加慶典，只是一時興起。
泰豐商會就算派人蔘加，也用不上他這樣的核心人物。
凌少主心念一轉，出言試探：
“陸真人應當看出，我與厲海不是一路人。”
“此人曾評價凌某，過於依賴外物，取得樑國幾百年最快的修煉速度，未來成就有限。”
“不知陸真人，是否認同他的看法。”
凌少主若有笑意，看陸長安這個老好人，作何抉擇。
此言一出，正殿內陷入短暫的死寂。
凌少主和陸長安，分別是幾百年內荊國晉升真丹最快和最慢的兩個人。
可謂是兩個極端。
再加上厲海往日對凌少主的評價，這個問題就顯得很尖銳了。
認可厲海的話，陸長安就是心向着魔教。
否認厲海，則是打魔教的臉，討好商盟。
“修仙界亙古以來，不乏神速崛起的天驕，亦有大器晚成的能人，一切皆有可能。”
“厲道友所說之言，對與不對，就看二位道友日後誰的成就高。”
陸長安打了一個太極，最後又把問題拋給厲海、凌少主二人。
誰的拳頭硬，誰就有理。
“陸真人言之有理！”
在場不少賓客認同，喝彩。
凌少主臉上看不出喜怒，又無言反駁。
修仙界就是以實力爲尊，他現在還打不過厲海。
厲海是地靈根天才，早年得樑少天傳教，修煉速度是僅次於凌少主的第一梯隊。
“陸真人所說大器晚成的能人，可是自身的志向寫照？”
凌風主動敬了一杯，臉上的笑意似有深意。
“陸某不求大器晚成，只願能活的更長久，僅此而已。”
陸長安坦然道。
活的更久？
凌風輕笑一聲，這倒是很契合陸長安“烏龜符師”、“長青真人”的名號。
從過往經歷看，陸長安說的是大實話。
凌風一杯酒乾盡。
在試探過後，對陸長安興趣大減。
不過是一個苟活的龜真人。
……
過了半個時辰，凌風乘坐奢華車輦，離開清沙灣。
厲海、凌風兩位身份超然的意外來客，給陸長安的結丹大典，增添了傳唱度。
高齡結丹的名望，將傳遍荊國修仙界。
這次結丹慶典，除了厲海、凌風，還有其它的真丹修士。
譬如萬獸商會的黃狼真人。
陸長安不明白，自己這個身份與黃狼真人毫無糾葛，對方爲何親臨清沙灣。
“陸真人若能早幾年結丹，興許能見到一位樑國故人。”
黃狼真人身穿皮衣大氅，坐在凌風之前的位置，目光精亮，臉上洋溢着親和的笑容。
“樑國故人？”
陸長安想到數年前，暗中保護雪狐商會的商隊，曾對峙過的傅雪梅。
黃狼真人與傅雪梅，達成了什麼交易，陸長安不得而知。
聽其意思，傅雪梅可能離開了荊國。
……
日落之前，參加結丹大典的各方修士，陸續散去。
還有少數修士，留在清沙灣夏氏，尋求合作。
或者想私下拜訪陸長安這位新晉真丹。
陸長安不是誰都見，通過篩選，只接見了幾個人。
其中就包括沈碧心母子。
秋風島的書房內。
“陸真人，當年的那個人情承諾，您說過算數，妾身有一事相求。”
沈碧心拉着兒子宋熙，一起跪下。
“妾身希望，陸真人能收犬子爲徒。”
聞聲，陸長安沉默幾息。
沈碧心帶着兒子過來祝賀，他就有這種預感。
當年，沈碧心蒐集材料獲得的那個人情，留到至今才兌現，回報驚人。
“陸某不久便要離開荊國，漂泊不定，沒有收徒弟的打算。如果沈道友執意要求，陸某可以許一個記名弟子，但沒有過多精力傳教。”
“此外，陸某給予另一個選擇：他日沈道友之子，在築基或結丹前，找尋過來，陸某可賜予一份晉升的機緣。”
沈碧心稍作考慮，選擇了第二個。
畢竟，陸長安擺明了不太想收徒弟。
“熙兒，還不快感謝陸真人。”
“謝陸真人。”
少年宋熙磕着頭，聽着結丹機緣，不由意動。
結丹真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今日感受的淋漓盡致。
相比成爲陸長安的記名弟子，第二個選擇更實在。
直到若干年後，宋熙才明白，今日錯失了什麼。
陸長安笑呵呵，將沈碧心母子送走。
他是一個守信用的人。
排除受要挾的情況，曾經許下的承諾，在力所能範圍都會完成。
如果沈碧心剛纔堅持，他也會收宋熙爲弟子，基本的師尊義務還是會遵守的。
但是如他所料，沈碧心母子被第二個選擇打動。
……
夜深，喧鬧一整天的清沙灣，總算寧靜下來。
秋風島，書房內。
陰影中，一個灰白長袍的兜帽男子，在角落裡出現。
“今日的結丹大典，可曾發現可疑之人。”
陸長安揹着手，問道。
“有幾個，大多是小魚。不過，其中一人，陸先生要注意了。“
“哦，是誰？”
“黃狼真人！”
陸長安並不意外，第一次以“項真人”馬甲，與對方見面時，心頭就有種異樣的感覺。
“此人有什麼問題？”
“黃狼真人修習的心魂秘術，可感知目標的情緒波動，甚至有機會探查內心所想。這種通靈秘術，來自聖門六宗之一的‘獸王谷’。”
邢鵬慎重道。
“獸王谷？萬獸商會？難道這兩者之間……”
“在下無權調閱更高情報，但根據蛛絲馬跡推測，萬獸商會應該是很早前，從‘獸王谷’分化出去的小分支。”
聽到這裡，陸長安心領神會。
萬獸商會，很可能遭到無間門的滲透、策反。
“而且，獸王谷很可能是入侵烽國周邊的主力！”
邢鵬又拋出一個驚人信息。
獸王谷，正是魔道六宗之一。
“獸王谷是主力？意思是，魔道六宗只派一宗主力來攻打烽國周邊？”
陸長安反應過來。
“一個，差不多夠了。”
邢鵬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