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僕從

胖子站起來,謝慚英發覺他比自己還高。對方眼睛咕嚕嚕轉了一會兒,道:“爹孃取的名字不敢有污尊耳,以後小人就是公子的人,不如請公子賜名。”

謝慚英微微仰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隨從比自己還高,實在是於自己威嚴有損,便有些不耐煩,隨隨便便道:“看你長得這麼壯實,就叫謝小壯好了。”

這個名字既貼合對方外貌,加了個“小”字,似乎就能夠稍稍減去他在身高上的優勢,謝慚英覺得自己簡直機智。

胖子呵呵呵呵似是真心又有些勉強地笑了幾聲,道:“多謝公子,這個名字真是極好。”

青爺和滄浪四魔一干人等在旁邊,見兩個人上演一出認僕從賜名字的大戲,臉上的表情僵得如同數九寒天凍在冰層裡的死魚。

滄浪四魔尤其不爽快,這死胖子故意招惹他們,引得他們一路追打,偏生總是追不上。四個人氣得七竅生煙,有心要將他捉住殺了,胖子卻總能在被抓到之前跑掉。四個人後來都打算放棄的時候,胖子卻又來招惹,就這麼四追一逃,不知不覺竟然撞在了閻家人前面,還遇上了他們想盡辦法都要避開的小祖宗。

青爺已經有些拿不定,單憑自己這些人手,萬萬敵不過滄浪四魔,若這個姓寧的也和他們一夥,只怕今日自己一干人等全要喪命於此。於是先開口試探:“寧公子原來與他們是舊識?”

滄浪四魔正擔心謝慚英找自己算上次偷偷溜走的賬,聞言急忙表立場:“上次接到朋友急信,不得已提前離開。後來才聽說大哥一人將丁勝等人盡數殺了,我們兄弟好生佩服。想來後來那些財寶也盡歸大哥所有,兄弟們正要找到大哥,好好恭賀一番呢。”

自丁勝死後,血刀閻羅在整個武林發佈懸賞,要滄浪四魔的人頭。滄浪四魔自知事情兇險,忙趕到涇州將事情說與丁勝的手下心腹。彼時涇州匪幫羣龍無首,滄浪四魔替那心腹安定人心,將其推舉爲匪首,而後便稱自己四人是從謝慚英手下險險逃脫,此次前來就是爲了聯合他們一起爲丁勝報仇。

那心腹實則不大想去主動招惹謝慚英,只是爲了建立威望,須得打這麼一個報仇的旗號。滄浪四魔是同樣的想法,所以嘴上說着報仇,卻並未真心實意尋找謝慚英。

再則血刀閻羅必定不肯放過涇州匪幫,大有要在離開之前將其剿滅的意思,因此滄浪四魔不遺餘力挑起雙方爭鬥,以便把血刀閻羅的注意力從自己四人身上移開。

然而滄浪四魔卻沒有仔細打聽,當時謝慚英殺了人卻沒有取財。青爺也是十分訝異,秦鏢頭回報時只說有高手相助,卻未提及姓名,沒想到今日恩人竟被自己撞上。

但爲什麼他又是滄浪四魔的大哥?啊,想必是黑吃黑,可爲什麼對方又沒有取財?

青爺覺得自己幾十年的江湖經驗已經不夠用,腦子裡一團漿糊。

這時候謝小壯卻先不滿起來:“什麼財寶?啊,原來你們心心念念找我家公子,只是覬覦那些財寶。殊不知我家公子是何等樣人,那麼點區區小錢怎麼可能放在眼裡。當時我家公子可是分文未取,對方家裡的夫人更是對我家公子感恩戴德,好生感激。”

謝慚英一邊聽一邊想,那些可不是區區小錢,對啊,當時因爲第一次殺了人,一時慌了神,竟然沒有把那麼大一筆家財帶走,氣!

不過這個謝小壯拍馬屁真是一流,他沒有吹捧自己是什麼仁心俠義,只說自己瞧不上那些錢而已,看來是真懂自己的人。只是一口一個“我家公子”,這熱絡勁,根本沒有兩個人才認識一刻鐘不到的自覺。

聽到這裡,謝慚英想到自己包袱裡還裝着幾根當時搶來的金條,簡直要開始羞愧,然而轉念一想,對方夫人感恩戴德,拿幾根金條當謝禮那也是理所應當,嗯嗯,不錯,正是如此。

滄浪四魔難以置信的目光齊齊投向謝慚英,說好的滄浪五惡呢?殺了丁勝又不拿錢,你圖什麼啊大哥?早知道他們四個躲在一邊等這位心思難辨的大哥走了之後撿漏多好。

他們簡直要懷疑謝慚英其實是浮游老人派來故意逗他們玩兒的。

這時候謝慚英想起來正事,扭頭問青爺:“血刀閻羅懸賞多少錢抓這四隻……魔?”

青爺強烈懷疑他原本想說狗,但爲了他們也許可能會但其實不會提高的懸賞額,才臨時換成了個“魔”字。

“三千金。”青爺老老實實答道。

謝慚英撇撇嘴,頗爲不滿道:“好歹也是四個人,我要是隻抓三個,那給我多少?”

青爺:“……”

爲什麼要只抓三個,爲什麼要糾結這個問題?

然而滄浪四魔早在聽見謝慚英這句話的時候就有點着急,三魔還想最後挽救一下:“大哥,咱們滄浪五惡同氣連枝……”

青爺差點從馬上摔下去,這四魔多年的老臉看來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謝慚英嗤笑一聲:“四個人才三千金,也配和我並稱滄浪五惡。你們是自己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

“大哥?”二魔一臉悲痛地看着他。

三魔擠出一絲難看的笑:“這點小錢大哥自然也是看不上的,何必和兄弟們爲難,傷了情分。”

謝慚英微微一笑,問旁邊的謝小壯:“惡人之間,有情分嗎?”

謝小壯義正辭嚴:“沒有!”

青爺見局勢明朗,喜上眉梢,跳下馬來,虎虎生威:“謝公子,我來助你。”

後面閻家的人就要衝上來將四魔圍住。

“公子當心!”謝小壯忽然把謝慚英往旁邊一拉,躍出去三丈遠。

人羣裡騰起一片青色煙霧,謝慚英心知是二魔又用了毒。怪他,自從把四魔打服帖之後就不大放在眼裡,一時之間忘了二魔還有後手。

閻家的人紛紛中毒倒地,待青煙散盡,四魔早沒了蹤影。謝慚英也懶得去追,反正來日方長,他知道青爺巴不得他解決這四個心腹大患,方纔若不是想着順幾千金子,他才懶得動手。

這世上有惡人做好事的嗎?用謝小壯的話說,沒有!

那邊青爺手下的人正躺在地上或哀號,或抽搐。青爺倒是摸出個小瓷瓶子,從裡面倒出一粒藥丸吃了,又去分散給別的人。想來是對滄浪四魔早有提防,隨身備着解毒藥。

“沒趣。”謝慚英把劍抱在懷裡,斜眼打量一邊拍着胸脯似乎心有餘悸的謝小壯,道,“你會武功?”

謝小壯誒嘿嘿笑道:“以前拜過師父,學了兩招三腳貓功夫,輕功稍稍好些,但要在公子面前,那就是班門弄斧了。”

謝慚英扭頭朝城裡走去,謝小壯自動跟上。

“我看你很機靈,那麼快就反應過來二狗要用毒了。”謝慚英對二魔突如其來的放毒有些氣惱,於是換了稱呼。

“滄浪四魔在江湖上倒有些微末名頭,小的被他們追殺這一路險些吃過虧,所以一直警醒着呢。”謝小壯臉長得軟乎乎的,聲音也甜膩膩的。

“不錯。”謝慚英誇了他一句,下意識想學寧拂衣,去摸摸他的腦袋,結果發現他比自己高,於是恨恨地擰了一把那白嫩的臉頰。

謝小壯誇張地叫了一聲,捂着臉嘶嘶倒吸冷氣,但並沒有生氣,眼裡仍然帶着笑意,亦步亦趨地跟着謝慚英。

兩個人在城裡轉了一會兒,謝小壯見謝慚英腳下不停,卻也不知道去哪兒,便問:“公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謝慚英道:“我身上有些金子,需得換成散錢。”

他少時常上城鎮裡玩,知道這麼大塊的金子沒法用。謝小壯一聽,忙道:“這好辦,我去替公子跑一趟就行。不如咱們先找一間客棧,您看天色也晚了,公子就在客棧裡歇着,吃點東西,小的換了錢就回來。”

“唔。”謝慚英不疑有他,摸出兩根金條來塞在他手裡,竟也不怕他拿着金子跑了。兩人找了間客棧開了兩間房,等謝慚英進了房間,謝小壯才把金條塞在懷裡,嘆着氣搖了搖頭,往錢莊去。

等謝小壯回來的時候,謝慚英正坐在大堂裡,桌上點了七八個菜,熱騰騰的,都還沒動。

“公子怎麼不先用着?”謝小壯走過去站在他旁邊,“我伺候公子用飯吧。”

“不用,”謝慚英道,“坐下吧,一起吃。”

謝小壯受寵若驚,推脫了兩下,見謝慚英有些不耐煩了才高高興興坐下,心知謝慚英原是等着他回來一起吃,便再也不客氣。

直吃了五大碗飯,謝慚英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食慾還真好。”

謝小壯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這一路過來,沒怎麼好好吃飯,讓公子見笑了。”

“無妨。”謝慚英想起同樣食慾旺盛的某個人,再看看眼前那張與身材完全不搭的臉,莫名有些煩躁。

二人在客棧住了一晚,隔天一早謝慚英直奔一家成衣鋪,在裡面選了一圈,終於挑中一套大紅衣服。

店鋪老闆有些爲難:“公子,這衣服是用來作喜服的,紋樣還未往上繡呢,您看要不換一套?這套月白色的最襯公子氣質。”

謝慚英卻把衣服抓在手裡道:“囉嗦什麼?我想穿哪套穿哪套,你管得着麼?就要這個!”

他戴了個面具,手上拿着劍,惡狠狠的,老闆再也不敢多言,只好諾諾應着,在謝慚英提出要換衣服時引他進了一間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