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胃鏡十分鐘後,病人就在一羣白大褂和一羣家屬亦步亦趨的簇擁下送回了搶救室。
正在搶救室值班的主班醫生被嚇了一大跳,差點以爲是來了一羣醫鬧呢。
結果一問,瞬間受到了更大的驚嚇。
“這就是之前那個放了三腔二囊管壓迫止血的老頭?成功止血了?”
滿眼晃動着“不相信”的他還專門去確認了一下病人的臉,發現竟然真的是!
說起來大家可能不信,這病人就是他收進來的。
當時他就在心裡默默嘆息“又要死一個了”,結果沒想到,一天過去,竟然峰迴路轉!
簡直是醫學奇蹟有沒有!
他固執的在病牀旁站了好久好久。
病人的三腔二囊管已經撤掉了,按理說,沒有了壓迫和阻塞,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的血會從口中嘔出來。
可是他觀察了半天,一點血都沒有!
真止住了啊?
“老師,我再跟你交個班吧。”
張天陽的聲音把接班醫生喚回了神。
他猛然回頭,死死的盯着張天陽,好半天才重新掌控住了自己的表情。
“那什麼,叫老師幹啥,顯得我多老一樣,以後叫我師兄就好了!”
接班醫生儘量讓自己顯得親切而平易近人,甚至嘴角還扯起了標準露出七顆牙齒的笑容。
可惜,他可能忘了自己帶着口罩這個事實。
張天陽眨眨眼,眼神在對方胸牌上的“副主任醫師”的頭銜上一掃而過。
然後他果斷點頭,“師兄,這個病人的情況,我再跟你交個班。”
說着,張天陽把手裡一式兩份的紙遞了過去。
“這是他最近一次查血的結果,我剛剛又重新開了一套查血的醫囑,執行時間備註的是一個小時之後,麻煩師兄到時候幫我注意一下結果,然後對症處理一下。”
“還有,這是我準備給他開的醫囑,師兄你看一眼,如果沒什麼不妥我就給開上了。”
放着三腔二囊管的時候,這個病人是個等死的病人。
對症治療其實也沒什麼好對的,血一刻不止,這人就一點希望都沒有。
可現在,最要命的東西已經被處理好了。
出血點被夾閉,補液和輸血跟上,其他治療也跟上,說不定這週末張天陽出科之前,這個病人就能出院!
且不說本身就有肝硬化,這次機體又嚴重受損的他還能活多久,至少他能活過來!
對於門外那些不斷不斷地折着金元寶的家屬來說,這就夠了!
主班醫生看了張天陽準備開的醫囑,什麼毛病都挑不出來。
有些微微的驚訝,但想了想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雖然面前這個小醫生胸牌上寫的只是實習。
可人家是連這種“必死”的病人都能救回來的牛逼人物,隨手開點醫囑又怎麼了?
想來對方也不是讓自己來改醫囑的,只是讓自己過目一下。
因爲醫院規定,實習生開醫囑必須經過上級醫生的過目。
主班醫生很清楚,此時此刻,他對於張天陽來說就是一個過目醫囑的工具人。
可那又怎樣!
趁此機會搞好關係難道不香嗎!
“那個,輸血科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如果等半個小時還沒有血來,麻煩師兄幫我催一下。”
“好了,我先下班了,師兄加油!”
飛速開好醫囑,丟下最後一句話,張天陽扭頭就走。
這個副主任醫師看着他的目光好奇怪!
還是趕緊溜之大吉爲好!
......
“醫生!”
搶救室門外,張天陽一出去就被一羣家屬團團包圍了起來。
定睛一看,正是那羣折金元寶的家屬們。
這羣從送病人入院之後就一直在折,一直在折的家屬,自從得到張天陽套紮成功的消息之後,再也折不下去了。
“謝謝你醫生,謝謝你!”
“太感謝了,有救了,真的有救了!”
“嗚嗚嗚嗚,謝謝,嗚嗚嗚......”
還能說出完整話的,是稍微顯得鎮定一點的男性家屬。
但也可以明顯的聽出來聲線的顫抖,以及那一絲絲鼻音。
女性家屬則更嚴重一些,只能抱着張天陽的手嚎啕大哭。
從得知自家老爺子吞了棗核,到他送醫院,吐血,做胃鏡放三腔二囊管,到醫生下病危,交待病情,兩次呼吸心跳驟停搶救。
再到現在,峰迴路轉。
幾次三番的心情大起大落,他們最後一根緊繃的弦都斷掉了。
強烈的情感迸發出來,引得周圍的家屬們紛紛側目。
有麻木的,有羨慕的,也有陰冷的,嫉妒的。
張天陽好言安慰,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惡寒。
猛然回頭的時候,卻找不到來源。
只看到了角落裡那羣氣管插管老太太的家屬們在那裡抱團站着,周圍的溫度似乎都低了幾分。
張天陽微微皺眉,可除了提醒裡面的師兄注意一下,也沒什麼能做的。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情緒激動的家屬,張天陽再次跟他們強調了風險。
“雖然現在已經成功套扎止血,但是患者畢竟已經失血十幾個小時了,做胃鏡的時候抽吸出來的血液裝滿了一個大罐子。
所以他目前的狀況還是很不好的,我們會盡力給予治療,但是人能不能挺過來,不一定的。”
“我們知道,我們理解!”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這羣家屬向來都是非常通情達理的,做胃鏡前要求他們簽字,錄像,都很配合。
之前即使情緒再激動,在他們這些醫生面前都是極力剋制,生怕影響到他們。
這樣的家屬,他放心。
......
折騰了許久,重新回到負一樓急診科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已經快要到下午五點了。
楊教授自從他報告了“套紮成功”,回覆了一句“恭喜”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再給他發消息了。
轉了一圈,他終於在副主任辦公室裡找到了楊教授的身影。
“楊老師......”
後面的話被他嚥進了肚子裡,腳步也放輕放慢。
楊教授一隻手撐着腦袋,電腦屏幕的熒光打在她的臉上,乍一看像是在工作。
可是仔細一看,發現她竟然是撐着下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