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章

城門口的局勢越來越不能控制, 另一廂兵力還未到達,大門終於被衝開了,無數的人撞開守門官兵朝外衝。

何家福退開椅子緩緩站了起身, 小欒取出三件破舊的罩頭披風, 何家福拿起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罩住自己整個頭, 拎起另一件仍在泓楨的頭上。

泓楨拿着那件破舊而酸臭的披風, 一言不發地披在身上。

三人自茶館後門走了出去,剛走至後門口已經有人接應他們,“趁現在大批官兵未到, 你們先走。”

罩頭披風陰影下,何家福淡淡道, “告訴馬幫主, 讓他三日後將貨運到我貨艙裡。”說罷他拽了泓楨一把, 小欒緊跟着何家福的身後,三人順着人潮左擠右涌朝着城門口跑去。

混亂中, 泓楨突然掙扎開何家福的手獨自朝着城外跑去。哪知何家福動作更快,他跨步上前一把捏住泓楨的肩骨,泓楨低首避過,卻不知這是虛招——咔嚓一聲,他手臂上不知何時與泓楨的手臂上扣上一條鐵鏈子。

何家福側頭在他耳畔喃喃道, “別在我面前耍什麼花樣。”他牽扯着泓楨在小欒的護送下終於走出了城門口。很快後面就要大批的官兵到達, 情勢迅速被鎮壓了下來, 大門就在他們身後哐噹一聲重重關上。

三人來到城郊, 外已經拴着兩匹駿馬。小欒飛身上了一匹, 何家福與泓楨同時上了另一匹。

“這是什麼鬼玩意!”泓楨不停地想要擺脫手上的鐵鏈。

何家福單手甩着馬繮,“別白費力氣了, 這鐵鏈刀槍不入。”

駿馬如風馳,泓楨只覺耳邊呼呼風聲。

駿馬奔馳了兩個時辰,何家福終於拉停了馬,馬在一片沼澤前停下,兩匹馬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何家福兀自從馬上躍下,泓楨一個不防備被他拽着自馬上摔了下來,甚是狼狽。

“去找些野果什麼的充充飢。”何家福拖着摔倒在地上的泓楨牽着馬在沼澤旁喝水。

小欒得令去尋找可充飢的東西。

泓楨臉上均是擦傷,他站在何家福的身旁使勁地扯着鐵鏈。

泓楨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家福擡眼皮看了他一眼,“如果讓你跑了,天下必是大亂。”

泓楨冷笑一聲,“既然這樣,你爲何不將我送給皇帝,到時你一定能加官進爵享受無邊榮華富貴。”

何家福又是擡眼皮看了他一眼,身子一低,泓楨被迫也一同壓下了身子,他雙手捧了些清水喝了些,“這些日子,你必須和我在一起。”

泓楨臉僵了下,“不行!”他怒道。

何家福喝完了水,疲憊地直起了身子,“雖然我不知道你與忠義王爺之間發生了利益爭執乃至你殺了他,但是據我所知,你已經聯合了其他幾大藩王領兵數萬在城郊等候你的命令。只要你一逃出京城,到時候定然幾萬大軍一舉入京逼宮迫皇帝讓位。”

泓楨有些意外,臉上斂去了年輕人特有的浮躁,露出令人陌生的神情——冷靜,陰霾,高傲。

“是嗎?”泓楨淺淺一笑。

何家福凝着他,“終於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在丁大葉的面前裝作一個毛頭小子令人放鬆對你的防備?”

泓楨道,“她畢竟是你的妻子,我只能信我自己。”

何家福眼裡溢出一絲可怕的嘲弄,伸手啪地一聲重重地扇了泓楨一巴掌。

泓楨靜靜地盯着何家福,臉頰上浮出一片紅腫。

何家福冷冷道,“我只是替丁大葉感到痛心。”

泓楨沉默了半響。

何家福道,“她是真得把你當作她最親的人了,和她一起去山西吧,當今的皇帝並不是如你想象的那般的昏庸無能。”

泓楨的臉上有了一絲的動容。

何家福見他如此,放鬆了些警惕,未免氣氛太過尷尬,晃了晃手上的鏈子,“等到了我爲你安排的住處我自會給你解開鎖鏈,你只需在那呆上一個月。”

泓楨低頭輕笑,何家福仔細地端凝着他的臉。

等泓楨再擡起頭來時,他臉上已經毫無表情,“在丁大葉嫁給的時候,我曾經發誓要殺了你。”說着他突然單手抱住了何家福。

何家福未料到他會突然抱緊自己,就在他詫異之時。

呲——

何家福瞳孔突然放大……

血自他的胸膛處流出……涌出!不可抑止地涌出!……流在地上與污穢的泥土混成一團最終匯入沼澤……

何家福噗通一聲整個人跪在地上,泓楨彎腰看着他劇烈顫慄痙攣的身體,嘴角溢出殘忍的笑容。

泓楨又拔出刺入何家福胸膛的匕首,鮮血自何家福的胸膛裡飆出!

泛着寒光的匕首上流下豔紅罪惡的血。

泓楨執着匕首在何家福的身上擦了擦,揮刀又朝着何家福的後頸砍去……

丁大葉等得心急如焚,她一直在等消息,可是直至天黑也未見有人來給她報信。

她不知道城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何家福是否有將泓楨安全的送出城。

何家福……他……是否也安然無恙……

丁大葉走了很久。

等她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前面是一座別院,輕輕地推開門,絢爛的光自花架處射得人晃眼。單手遮着陽光,她慢慢走近。

花架放着一把藤椅,背對着大門,一人闔目躺在藤椅上。

斑駁的光落在何家福年輕的臉上。

丁大葉腳步停了下來,何家福聽得聲響緩緩地睜開眼,雙手撐着兩側扭頭望着她——展開笑顏,纖細修長的手伸向她。

像着了魔一般,丁大葉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裡。

他輕輕一帶,丁大葉就跌入了他的懷裡,兩人面對面地躺在藤椅上,她窩在他的懷裡,他瘦削的下巴擱在她的額頭上,雙手懷緊了她,輕輕地拍她的背脊。

何家福哼着歌。

“丁大葉,真好。”他咬着她的耳朵喃喃道。

丁大葉閉着眼睛埋在他的懷裡,享受着燦爛的陽光,忽然她的額頭上滴下了腥熱的水滴,她猛地一擡頭——何家福的雙眼,鼻孔,嘴,耳朵裡都漫出了血……

下一瞬,她與何家福一起沉入冰澈的水裡,漆黑的漩渦要吞下兩人。丁大葉拼命地想去拉何家福的手,可他卻如失去了直覺,四肢張大朝着漩渦沉去。

丁大葉拼命想抓住他的手,拼命地朝着他游去。

何家福眼裡身上的血在冰水中蔓延開來,漆黑的水染成了一片紅海。丁大葉只覺得窒息,不能呼吸,伸長的手眼看就要抓住何家福,她的手指甚至可以觸到他的手指。

他的手那麼冷。

轟一聲,漩渦整個吞沒了何家福。

“啊!”丁大葉尖叫一聲自夢中驚醒,滿頭冷汗,擁被大口喘息,舉目四望,一片黑暗。

勉強爬起來點起了燈,雙手環膝依靠着窗口坐着,這一坐便是天亮。她天一亮就去求見喻思荇。此刻城門緊封,她要送段兒回山西。喻思荇很快地替她放行,晌午時分,果然出城門的時候守衛的官兵把棺材裡裡外外的檢查了一遍,不久丁大葉一行人已經到了郊外。

丁大葉一出郊外就去尋何家福與泓楨,依着他們走時的路來到沼澤。

湖邊大片的血跡。

丁大葉幾乎是從馬車上跌下來的,焦急地去查看血跡,泥漿處埋着何家福的半塊墜玉。

她撿起那墜玉攢在手心裡,想起昨晚的夢,心裡升起一股寒意。緊緊地攢着墜玉,只覺得心一點點地朝下沉,心中虛弱,天地似在旋轉。

軍營外。

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自浮動的野草中探出。

那雙眼睛充滿了疲憊、警惕、堅毅。

軍營內卻一片混亂。

一人抱胸站在牀畔,居高臨下,年輕的臉上泛着一絲冷傲和絕情。

牀上赤上身躺着一個臉色慘白的男子——他全身毫無血色,整個人白得像一塊冰,好似全部的體溫早已被寒冷的冬天奪取。

地上堆滿了染血的白紗和藥材。

來來去去的軍醫和侍者卻在給他治療傷口。

他的胸口剛剛綁上了白紗迅速地又被鮮血染紅,墨流長髮黏着溼汗垂在牀畔。

立着的泓楨,嘴角微動了下,終於開口,“還救得活嗎?”

那軍醫忐忑地跪在地上,遲遲不敢開口。

泓楨反身走出了軍營。

站在寒風中……他不明白爲何在最後一刻會住手,曾經的他多想一刀刺進何家福的胸膛,斬斷他的頭顱。可爲什麼……他焦慮地扶着額頭。

是因爲——他知道……丁大葉心裡只有何家福……

還是因爲他知道——若是他真得殺了何家福……丁大葉會恨他一輩子……

一輩子是多久?

一高大的男子從另個軍營裡探出了頭,並肩站在泓楨的身旁,“何時攻京?”

泓楨擡目遙望着遠方,淡淡道,“兩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