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舵手微笑後面所隱藏着的陰森戾色,他的親信手下心底不自禁地生出了一股寒意,閉上了嘴,不敢再說什麼。
“嗤”地一聲,一名海盜將一管營養劑打入狄長離的體內,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
狄長離並不在意,由於行動不便,無法跟他人一樣進餐,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補充營養維持生理機能。但沒過多久,狄長離就察覺到了異樣,他的感官意識,似乎變得有些模糊飄忽,而精神卻亢奮了許多,血液在血管內加速流動,有一種迫不及待地手舞足蹈的強烈衝動。
舵手在營養劑中摻雜了什麼東西?狄長離悚然一驚,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眸中登時燃起了一股憤怒到極點的火焰,怒吼了一聲,力貫四肢,挺身奮力仰頭屈腿振臂。
急促的警報聲中,狄長離忍住那一波波深入骨髓的巨痛,一次次地強行聚力掙動,不到片刻的工夫,頸部、手腕、手肘、膝蓋及腳踝被固定住的部位全部被勒出了深深的痕印,有兩處更已然是皮開肉綻,迸出了殷紅的鮮血。
幾名大漢端着武器衝了進來,厲聲喝阻無效後,一人正要揮起神經束棍兇狠擊下,舵手適時進房,揮手喝止道:“沒有關係,隨他去好了。”
走近狄長離,舵手微笑道:“雖然我無法阻止你用這樣的方式自虐,不過,保住你的生命還是可以做到的,你應該相信這一點。”
狄長離停止了掙動,此刻,他已是滿身的大汗,因爲劇烈的疼痛,面目有輕微的變形,脣角與眼角隱隱地迸出了幾縷血絲,看上去竟有如惡魔般猙然。呼出一口氣,狄長離平靜了下來,望住舵手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對上狄長離冷冽得猶如亙古不變的寒冰的眼神,舵手心中生出莫名的悸意,視線竟是不自覺地避了開去。回神後,舵手大覺失態,幾乎想奪過手下手中的神經束棍痛快淋漓地抽打狄長離一頓,以稍解心頭妒恨。但如此一來,只會讓自己更顯得軟弱無能,舵手強自剋制住這種自曝其短的衝動,掩飾好真實情緒,優雅地攤開手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加了一點兒小小的佐料而已……曼陀仙汁,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對嗎?”
“不錯,我知道是什麼。”舵手的回答沒有出乎狄長離的意料,簡單地說了一句,竟然又閉上了眼睛,不再有任何的動靜。
“很好,希望你能將自己的驕傲一直保持下去。”舵手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其餘的海盜都跟着離開,房中安靜下來,但是狄長離的心情,卻是不像外表般平靜。曼陀仙汁,他當然清楚是什麼東西,這是一種提純度極高的毒品,平常人只要吸食或是注射兩三次,就基本上會上癮,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會產生病變的依賴性需求,沉溺其中無法自撥,不知有多少人受害。
毒癮,是一種相當複雜的病理狀態,即便以聯邦如今的醫療技術手段,也無法徹底地根治斷。很顯然,舵手是想以此來消磨摧毀狄長離的意志,用心極其地卑劣歹毒。
此後幾天,舵手都沒來見狄長離,只是讓手下定時爲他注射曼陀仙汁。從身體的生理反應來判斷,狄長離知道曼陀仙汁的劑量一次比一次高,每次注射過後,反應也越來越大,感受到的快感愈來愈強烈,產生的幻象更是愈來愈真實。
這天,到了即將發作的時間時,狄長離竟然發覺自己彷彿隱隱地有些期待,心中不由霍然一震。
到了時間後,定時來注射的人卻是沒有出現,狄長離明白,這是舵手準備測試自己的反應了。
過了一刻,毒癮開始漸漸發作。狄長離先是無由地一陣焦慮煩燥,這種異樣的情緒很難忍耐控制,同時,難以抵擋的疲乏無力感襲來,懶洋洋地昏昏欲睡,跟着就想打哈欠。
剛張開了嘴,狄長離就悚然驚醒過來,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剋制住渴睡感。但又過了片刻,狄長離慢慢就感覺到自己的身上似是爬上了萬千只螞蟻,不停地爬行蠕動,麻癢難當,然後,那萬千只螞蟻鑽進了肌膚裡面,又往血肉、骨骼中繼續鑽去。狄長離再咬了一下舌頭,讓自己保持住清醒,然而效果卻不大。隨之,麻癢感越來越強,全身似無一處不癢,極難忍受。狄長離眸光一閃,提起原力掙動雙臂,一陣巨痛伴隨着警報聲刺入神經中樞,麻癢感立即止緩。
“這樣壓制毒癮的方式未免太辛苦了。”舵手拿着一管曼陀仙汁走進來,優雅地微笑着道:“其實你也用不着去刻意壓抑自己的需求……喏,你瞧,這就是你現在需要的,只要一針下去,你就會飄飄欲仙,什麼痛苦都無須忍受。你想要嗎?我是一位大方慷慨的人,也是一個很寬容的人,並不用你做什麼,只要你點一點頭,我就把它給你。”
只要輕輕地點一點頭,就能得到滿足擺脫心身的折磨,這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情。但是狄長離很清楚這背後隱藏的險惡,這一次,自己只需要點點頭,下一次,舵手則會要求自己把需求說出口來,再下一次,他就會要求自己低頭,爾後,再再下一次……
將青蛙放進熱水裡,它會跳出來,但將它放入溫水中,慢慢地加熱,它卻無法意識到死亡的來臨,不知不覺地被煮熟。
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方法,也是一種極其有效的手段,更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陷阱。狄長離冷漠地注視着舵手,漆眸中不帶半分感情色彩,冷冷地說道:“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我自以爲已經相當瞭解人性,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那位威爾遜船長,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一個人的劣根性是他人永遠也難以預測到的……不過,以後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舵手先生,你應該爲能改變我的觀念而自豪。”
感覺到狄長離冷到極點的殺意,舵手又是一陣莫名的心悸,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驚懼,很想下令直接擊殺這個危險到了極點的傢伙,但轉念一想,又微笑起來:“你也感到了恐懼,所以纔會刺激我,想讓我殺了你,對嗎?”
“你太高估自己了。”狄長離的眼神明確無誤地流露出輕蔑譏諷,就如同在瞧着舞臺上一個表演技藝十分拙劣,卻又竭盡所能吸引他人注意的小丑。
舵手心中的怒火止不住地上揚,殺機大盛,不過當他瞟見狄長離的眼神難以察覺地閃爍了一下時,馬上就哈哈大笑起來:“或許是吧。嗯,這場遊戲非常非常的有趣,我還是那句話,希望你能把自己的驕傲一直保持下去……幫他注射吧。”
將曼陀仙汁交給手下,舵手帶着愉快的笑容走了出去。舵手這時的心情的確是非常的愉快,他認爲,狄長離越是試圖激怒自己,就越是表明他沒有信心堅持到最後,只想求個痛快的了斷。這一點,從狄長離飄忽的眼神中就能體現出來,舵手確信,狄長離鋼鐵般堅強的意志已經有了些微的鬆動,只須鍥而不捨地鬥爭下去,勝利終將屬於自己。
這是一場鬥智鬥勇的遊戲,完全掌握了主動權的舵手自認沒有失敗的可能,所以,他必須要贏得漂漂亮亮、痛痛快快,力求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摧毀對手所有的心志。
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誰比自己更有資格驕傲,舵手如是想。
冷眼望着舵手的背影,狄長離眸中閃過未明意義的微芒。在這一刻,他無比地感謝羅伯特對自己的訓練。正是通過後者嚴格到苛刻的訓練,讓狄長離掌握了大量的心理學知識,使他能夠從一個人的細微動作,含糊的語言,不經意的舉止、表情當中,準確地觀察、找出、分析、歸納、判斷其中的含意,並作出正確的應對措施。
很顯然地,舵手非常的自大,也非常的驕傲,加上從小條件極爲優越,從未有過大的挫折失敗,因此,不管在任何一方面,他都不會容許別人比他優秀,比他強大。像這樣的一類人,就算狄長離能爲他所用,利用完畢之後肯定亦是隻會落個鳥兔盡獵犬烹的下場,更別說狄長離根本沒有爲任何人效力的想法,當然會毫不猶豫拒絕他的招攬。
以目前的情形來看,狄長離逃脫的希望極之渺茫,但是舵手也絕不可能就這樣將他長期囚禁在飛船上禁錮下去,當處境有了改變後,狄長離才能找到脫身的機會。所以,狄長離現在要做的,就是讓舵手堅信能打垮自己,不至於謀殺自己泄憤。
死亡,對於狄長離來說,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毫無價值的死亡,卻不值得。他要用自己的智慧與勇氣獲取生存,即使再艱難,他也得先活下去,才能找到復仇的機會,將所受的苦難折磨一一加諸於所有敵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