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龔夫人冷着臉上了車,一眼都沒看那男子。這讓蟋蟀有些驚訝,不禁又暗暗地感慨着,大少爺教訓的不錯,世間女子果然是最無情的東西。前一刻還跟你在牀上恩恩愛愛哼哼唧唧呢,轉眼這就成了陌路人。

蟋蟀看着龔夫人的馬車緩緩地離去之後,自顧拿起茶壺來倒了杯已經沒什麼溫度的茶水,仰頭一口喝下去後,從懷裡摸出幾個銅錢拍在桌子上,喊了一聲:“掌櫃的,走了!”

茶肆的跑堂的摔着白手巾上前來笑呵呵的說道:“好來,小哥兒再來啊。”

蟋蟀點點頭,說道:“好說。唉——我們家主子要買衣料,我跟你打聽一下,你家對面的貨怎麼樣啊?”

跑堂的擡頭瞥了一眼對面的綢緞莊,笑了笑,只輕輕搖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答非所問的說道:“咱們只做茶水生意,對綢緞上的事情不在行啊。”

蟋蟀一聽這話便明白了幾分,微微一笑說道:“多謝,您忙着,告辭了。”

跑堂的十分客氣的笑了笑,點頭送蟋蟀出去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蟋蟀知道自己今兒已經進了一次那綢緞鋪子了,再不能進去,便轉悠着朝旁邊的一家成衣鋪走去。

錦瑟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黑下來。推開身上的薄被,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翻身坐起來掀開碧青色的紗帳含糊的叫了一聲:“珍珠?”

“姑娘醒了?”珍珠挑起珠簾進來,走到桌子跟前將一個蓋着某物的黑色綢緞掀起來,屋子裡便被那種柔和清明卻毫不炫目的光彩照的明亮起來。

“啊——夜明珠!”錦瑟高興地從牀上跳下來走到桌子跟前,看着瑩瑩發光的夜明珠上似有縷縷仙氣縈繞,忍不住伸手去輕輕地摸了摸,只覺得手心親涼如水,那清涼的感覺竟像是滲入了血脈之中,令人全身上下都說不出的舒服。於是笑道:“果然是寶貝。有了這個,晚上看書也不會眼睛疼了。”

珍珠笑道:“是啊。剛剛大少爺把這個拿過來的時候姑娘還睡着呢,所以叫奴婢用塊黑綢子先蓋着。不然的話這麼亮的光,姑娘肯定早醒了。”珍珠說着,轉身拿了繡花的繃子在夜明珠旁邊端詳了一番,又嘆道:“我的天哪,每一根布絲都看的很清楚啊,這跟白天沒什麼區別呀!”

錦瑟笑笑,這個葉逸風好像越來越會辦事兒了呢!果然是孺子可教。

然而,珍珠下一刻說的話卻把錦瑟心裡的一點滿足全部清空——“姑娘,這是大少爺送過來的雪雲箋,大少爺說,等會兒姑娘不累了,替他寫兩幅字。隨便什麼詩詞都行。是六王爺要的。”

錦瑟不禁對葉逸風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就知道這奸商絕不敢賠本的買賣嘛。

“我這會兒都餓死了,哪有力氣寫字呀。你先放在那裡吧,待會兒吃了晚飯再說。”錦瑟順帶着對夜明珠也沒什麼好感了,送夜明珠本來就是陪他出去見六王爺的條件嘛,可不包括替他寫字,哼!

錦瑟轉身往外走,珍珠忙跟上去掀起珠簾,清脆的響聲提醒了錦瑟,她慌張的一擡手臂看着空蕩蕩的手腕,皺眉道:“糟糕,我那串黃玉珠串呢?”

珍珠忙道:“姑娘睡覺的時候摘下來放在枕頭旁邊了。剛大少爺來過,說那串手珠要放在冰水裡泡三日纔給姑娘帶呢。”

錦瑟自然知道這是最簡單的一種出去玉石輻射的一種方式。葉逸風不一定懂得什麼是輻射,但他肯定知道玉石皆有靈氣的道理,所以才堅持這樣做。於是她皺眉嘆道:“他懂得還真是多。不就是六王爺帶過麼?至於這麼小氣,拿去用冰水泡麼?”

珍珠已經把那隻泡着玉珠串的琉璃碗拿了過來,經營的冰塊中,明黃的玉珠瑩潤亮澤,閃着幾乎妖豔的光澤。珍珠也是愛不釋手,低聲笑道:“姑娘也被生氣,以奴婢的淺薄見識,這個顏色的玉可不是尋常人能戴的,姑娘若是出去,還是把它拿下來換成別的纔好。”

錦瑟一愣,繼而明白這明黃色乃御用之色,自己一個小丫頭帶這個出去不說是護身符,恐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纔是真的。於是點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這個還是收起來吧。”說着她又把手珠摘下來不捨得看了看,笑道:“再好的東西,本不屬於我,又能奈何?”

“你這丫頭,又發什麼感慨呢?”一聲清亮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珍珠忙轉身上前兩步福身道:“奴婢給四少爺請安。”

歐陽鑠笑着擺擺手:“下去吧。”

錦瑟看見他,小臉一沉,不悅的說道:“說好了是帶人家出去玩的,結果卻是陪你們應酬。這會兒我不找你算賬去也就罷了,四少爺還敢上我這門上來?”

歐陽鑠笑道:“如今你這丫頭長了行市了,連六王爺都跟你成了忘年交,我還不得緊着巴結巴結呀?別生氣了,爺這會兒就是來帶你出去玩的。只是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力氣去玩。”

錦瑟笑道:“我剛睡醒呢。只要有好吃的,肯定是有力氣的。”

歐陽鑠打了個響指,笑道:“那就成了,跟我走吧。”說着,便拉着錦瑟轉身就走。

錦瑟忙抽揮手說道:“這麼着急啊?好歹容我換身衣服吧!”

歐陽鑠回頭看了看她身上還穿着睡覺時水藍色的繭綢褲褂,皺着眉頭說道:“衣服麼,是要換。可你那些衣服都不成。你跟我去,咱們都換成男兒裝纔好出去逛。”

錦瑟這下來了精神,忙問:“難道是大少爺不在家?”

歐陽鑠拉着她往外走,一邊悄聲笑道:“當然,要不我可不敢帶着你出去瘋。不過先說好了,回頭大哥找我麻煩的時候,你可得替我兜着點。”

錦瑟拍拍胸脯頗有擔當的下了保證:“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只要你今晚讓我吃好玩好,回頭大少爺要K你的時候,我擋在你前面就是了。”

歐陽鑠滿意的笑道:“好,夠義氣。不過,什麼kei……是什麼意思啊?”

錦瑟笑道:“就是扁你啊!”

歐陽鑠‘切!’了一聲,拉着她一溜煙兒跑了。把剛去沏茶回來的珍珠給看的目瞪口呆,連問一聲他們去哪兒都沒來得及。

歐陽鑠把錦瑟拉到他的屋子裡,打開衣櫥找了一身藍灰色的長衫來扔給她:“換着這身衣服,再把你的頭髮散開,綰個獨髻,再把你的繡花鞋脫下來換成千層底的布鞋,咱們就可以出門了。”說着,他又麻利的找出一雙新鞋子塞到錦瑟的懷裡,匆匆的出去了。臨走時又回頭來笑道:“放心換衣服,本少爺在外邊替你把門。”

錦瑟笑了笑,看着那傢伙把房門帶上之後,搖了搖頭走進了裡間屋子裡脫掉自己的鞋子,把那身青灰色暗紋蝙蝠流雲紋的長衫換上,又把自己鬆散的髮髻打開,找了吧牛角梳子梳理順了抓到頭頂,扭成一個獨髻後用一根最簡單的玉簪子別住。

低頭看看身上寬鬆肥大的衣裳,終究覺得不妥,但已經無可奈何。她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找一條藏青色的宮絛在腰裡纏了兩圈後打了個結方勉強滿意。

歐陽鑠在門外等她出來後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錯不錯,就是瘦了點,你再長點肉就把四少爺我給比下去了。”

錦瑟無奈的撇撇嘴:“走不走啊?我這兒都餓死了。”

“走。”歐陽鑠拉着她快速的往前面跑去,二人繞過葉逸風的書房出了二門,歐陽鑠叫人準備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口,錦瑟二話不說率先爬上馬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又拿了個靠枕抱在懷裡。

歐陽鑠看她那舒服的小樣笑道:“你這丫頭,不管做什麼事兒都先想着享受。怎麼看都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孩子。”

錦瑟笑道:“真不好意思,沒遮掩好,讓四少爺給看出來了。”

歐陽鑠笑嘻嘻的從一側的暗格裡拿出一個點心盒子來遞到錦瑟面前,斂了笑容一本正經的問道:“錦瑟,你親生父親是誰,姓什麼還記得麼?”

錦瑟一愣,看了歐陽鑠一會兒方明白他問的是什麼意思。隨即搖搖頭說道:“不記得了。小時候吃糠咽菜的,哪兒那麼好的記性啊。”

歐陽鑠的眼睛裡有憐憫惋惜的神色悄然閃過,之後笑着點點頭,說道:“不記得也無所謂了。反正有大哥疼你。還有我,以後不管你怎麼樣,我都願意疼你的。”

錦瑟很是怪異的看了歐陽鑠一眼,遲疑的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情了?怎麼說話這麼怪啊?有什麼話你只管說好了,吞吞吐吐的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歐陽鑠下午的時候剛剛聽藍蒼雲說有手下在通州找到了錦瑟的生父。那個曾經是書香門第貴公子的男人如今落魄無依,在一個小鎮子上當私塾先生,最近得了一種怪病,總愛胡說八道的,言談舉止十分的怪異,鎮子上的人怕他教壞了孩子,已經把他趕出了私塾。

藍蒼雲這話是跟葉逸風說的,當時葉逸風只是擺擺手說:錦瑟已經跟他無關。此事無需再提及。

可是歐陽鑠總是覺得,這樣一個小姑娘腦子裡裝着這麼多不可思議的東西,肯定跟她的父親有關的。原本他也覺得那個把她輸給大哥的賭鬼根本不配做她的父親,所以才慫恿三哥派人去查她的生父,想不到結果卻如此令人失望。

歐陽鑠也覺得,如果弄個傻子來給她當父親的話,還不如現在這樣好呢。所以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決定聽從大哥的話,把此事一直瞞到底。

錦瑟是個小鬼靈精,她看歐陽鑠一眼就知道這傢伙有事兒瞞着自己,他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平日裡他能代表着葉逸風兄弟幾個去跟官府的那些人打交道是因爲大家一半懼於他的身份,一半被他甜美的臉蛋兒給迷惑,剩下的幾分清明也被他們開出的誘惑所迷惑了。

而錦瑟正好對他這幾個殺手鐗都不敏感,再加上她從小也是在豪門中長大,察言觀色這東西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所以歐陽鑠的心事哪裡能夠瞞得過錦瑟的眼睛。

只是這小子這會兒不說,錦瑟也沒心思審問他。她想着他那些牛黃狗寶無非都是他們兄弟們的事情,或許還跟玉花穗有關,不過這些事情都不是錦瑟所關心的,這會兒肚子還餓着呢,哪有那個閒心思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歐陽鑠見錦瑟懶洋洋的沒有接那點心盒子的意思,便微微笑道:“幹嘛呀?還跟吃的過不去了?”

錦瑟搖頭哼道:“我不要吃點心。你跟我耍奸計,這會兒用幾塊點心把我打發了,等會兒有了好吃的我只能瞪着眼看你吃,自己卻吃不下去。我纔不要上這種當呢。”

歐陽鑠失笑道:“你還真的是鬼精靈。”

錦瑟瞥了他一眼,心道姐姐這是聰明伶俐不爲眼前的小恩小惠所動,姐的眼睛盯着的是大利益。這都不懂,怎麼在商場中混呢。

馬車出了別院這條街轉到了一條繁華的街上。街道兩邊都是玲瓏別緻的小樓,一溜兒都掛着大紅燈籠,隱約可聽見小樓上笑語連連,輕歌曼舞。錦瑟皺着眉頭坐直了身子,擡手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去,果然見街上來往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而每家每戶的門口卻都站着三兩個妖豔女子,或掩嘴偷笑,或大方的拉扯,一個個兒都賣盡風騷招惹街上來往的男人們。

“又是青樓?”錦瑟放下車窗簾子來回頭看着歐陽鑠,搖頭嘆息:“我說四少爺你小小年紀怎麼就是不學好呢。三天兩頭的逛青樓妓院,嘖嘖……之前在梁州你放肆放肆也就罷了,怎麼到了京城還不知道收斂?你也不怕你那個做王爺的姨夫把你捉了去揍屁股啊?”

歐陽鑠笑道:“我姨夫纔不管我這個呢。他管好他自己就行了。嘿嘿……”

錦瑟看他那得瑟的小樣,腦子裡立刻反應出一種現象:“難道六王爺是個妻管嚴?”

歐陽鑠一愣,很是不解的問道:“什麼氣管炎?”

錦瑟被他那一本正經求知好學的模樣給笑得一塌糊塗,歪倒在馬車的車棚上咯咯笑道:“沒什麼,我說着玩的。”

然而歐陽鑠已經反映過來了,他擡手在錦瑟的額頭上彈了一指頭,笑罵道:“妻——管嚴!虧你想得出來,若是讓王爺聽見這話,還不得氣個半死啊!”

錦瑟看他笑得那賊樣,捂着額頭皺着眉毛哼道:“我說我自從跟你們這些人混之後人就變得傻不拉及的呢,都是被你們給敲的。這是什麼習慣嘛,一個兩個都喜歡敲人家的腦門……”

馬車已經在一個十分雅緻的院落跟前停下來,歐陽鑠用手裡的扇子挑開門簾看了看,回頭說道:“到了,走,吃東西去。”

錦瑟一聽吃東西立刻來了精神,起身跟着歐陽鑠下了馬車。

黑漆大門,白牆青瓦,雕着精緻花紋的瓦當整整齊齊的一字排過去,圈起一棟別緻的院落。錦瑟和歐陽鑠一下馬車,大門裡便迎出了兩個清秀的小廝,二人穿着一致的青衫,頭戴青色小帽,雖然說不上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但也算是整齊乾淨的人物兒。

錦瑟忙擡手碰了碰歐陽鑠,輕聲問道:“這兒該不是男妓館兒吧?”

歐陽鑠好笑的說道:“如果是男妓館我敢帶你來麼?回去大哥還不把我大卸八塊啊!”

錦瑟笑了笑,沒敢再說話。只隨着歐陽鑠一起進了院子。

這裡好像還沒有開張的樣子,裡面雖然燈火通明,但卻沒有一個客人。姑娘們偶爾經過都是排成一隊一行的,穿着輕紗薄衫,一個個眉目如畫,衣香鬢影,在琳琅的燈光裡恍若天仙。

錦瑟不禁感慨當今社會應該也算是繁華盛世了,不然一個妓院如何能弄成這幅樣子?

歐陽鑠一進來,立刻有一個穿着月白錦緞斜襟褙子梳着油光烏亮髮髻的女人迎出來,染着鮮紅指甲的手裡捏着一方素白的巾帕,上前來深深一福,粉面含笑:“奴婢給四少爺請安。四少爺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經都安排好了。四少爺裡面請。”

歐陽鑠笑了笑,指着穿着一身男子衣衫的錦瑟說道:“這是我朋友,叫五少爺。”

那女人忙上前給錦瑟行禮,按照歐陽鑠的吩咐:“奴婢金花給五少爺請安了。”

錦瑟暗暗地咬牙,心想姐這會兒就排行老五了呀?臉上卻帶着淡然的微笑,學着歐陽鑠的樣子把手中的摺扇一擡,說道:“起來吧。”

歐陽鑠側臉看着她像模像樣的表演,不由得一樂:“得了,金花兒,五少爺可是美食的行家。你今兒準備的飯菜若是能打發五少爺滿意,我大哥那裡你就不用擔心了。”

老鴇金花一聽這話更是把錦瑟當成了貴賓,忙福身笑道:“那今晚就有勞五少爺了。待會兒多提寶貴意見喲。”

錦瑟笑着搖搖頭,說道:“我跟你們大少爺不熟,你可別聽你們家四少爺的話。小心走偏了路回頭哭都找不到地方。”

老鴇自然不會相信錦瑟的話。四少爺可是她的主子,她質疑誰也不會質疑四個主子裡面最純真最善良最俊秀最好說話的四少爺啊。

歐陽鑠帶着錦瑟在這小院子裡大致的溜了一圈,最後上了主樓最高的第三層。在掛着淡青色紗帳的一溜兒長窗前落座。老鴇立刻招呼兩個花兒一樣的妙齡少女上前來端茶倒水。

錦瑟端坐在歐陽鑠對面,雖然看上去她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可是她那種鎮定自若的氣勢卻一點也不輸給歐陽鑠。連老鴇都不敢小覷了她,何況兩個尚未接客的姑娘。

桌案是矮几,歐陽鑠和錦瑟都是脫了鞋子盤膝而坐。酒菜一樣一樣的擺上來,並不多,只有四個涼菜,四個熱菜,另有兩樣點心,一個熱湯。難得的是餐具十分的講究,看上去賣相十分的雅緻。兩邊的姑娘便半跪在毯子上,一人手裡拿着一把銀絲縲花的酒壺分別給二人斟上了琥珀色的美酒。

錦瑟端起酒杯聞了聞酒香,點頭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只是不知這酒是不是用鬱金香浸製的蘭陵美酒?”

歐陽鑠笑道:“我果然沒有白帶你來。你居然一聞就知道這酒的來歷。嘖嘖——哥哥我沒看錯人。來,咱們先乾一杯。”

錦瑟笑着搖搖頭,端起酒杯來只淺淺的嚐了一點,讓酒的滋味在舌尖縈繞,漸漸地滿口至喉間,她只是微微的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歐陽鑠卻已經把一杯酒喝盡了,看着她如此模樣,因問:“怎麼,覺得這酒不正宗?”

錦瑟沉吟了片刻,嘆道:“蘭陵美酒的釀造工藝精細,獨樹一幟,需經整米、淘洗,煮米、涼飯糖化,下缸加酒、封缸貯存、起酒等製作過程。製作原料選擇嚴格.黍子以當年新黍爲最好,要求顆粒飽滿,形狀整齊齊,不黴不爛,無秕無稷,光澤有亮,澱粉含量在六成以上,美酒用曲必須是儲存期較長的中溫曲,曲香濃郁,糟化力在三成以上。美酒與白酒的生產有別。其成本比白酒高。生產50斤蘭陵美酒,需要90斤優質的蘭陵白酒,30斤粘黍米、9斤酒麴、1.5斤大棗,釀造週期至少210天。”

歐陽鑠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問道:“這你都知道?”

錦瑟心道這還要感謝我那個變態的爺爺,他酷愛喝酒,名酒之中他最愛蘭陵美酒,但真正的蘭陵美酒十分難得,父親費了好大得勁兒才從二十一世紀的山東省蒼山縣蘭陵古鎮上尋得了一個釀酒世家的老人,每年爲爺爺專釀一百斤蘭陵美酒。所以自己纔會知道這個。若是換了別的,除了紅酒,其他的自己還真說不上來。

不過實話不能說,錦瑟深知多言多禍事的道理,選擇三緘其口,只是微微笑了笑,轉了話題:“這酒的配方是不錯。不過用錯了一樣東西,所以味道差了很遠。沒喝過真正的蘭陵美酒的人自然喝不出來,若是喝過了,那種甘醇的美味終身難忘,定然不會被這酒給矇混過去。”

歐陽鑠來了興致,忙問:“哪一樣東西不對?”

錦瑟笑道:“白酒不對。這酒釀的時候用的不是正宗的蘭陵白酒。”

“哦?”歐陽鑠轉頭看向旁邊站着的老鴇金花。斂了笑容問道:“怎麼回事兒?大哥不是說要弄正宗的蘭陵美酒麼?”

金花忙屈膝跪在地上,蒼白着臉色回道:“回四少爺,這白酒是六安帶着人去蘭陵鎮運回來的。我們的的確確是按照少爺給的方子自己釀造的。這位五少爺剛剛也說了,咱們這和方子是不錯,是這白酒出了問題,這事兒奴婢真的不知內情,還要把六安叫來問問才行。”

歐陽鑠立刻吩咐:“去叫六安這畜生進來!這狗奴才居然敢耍起花腔來了,真是欠收拾!”

錦瑟看着歐陽鑠平日裡都是笑嘻嘻的模樣,這會兒發起怒來卻另有一種威懾力,心中暗暗地感慨着,到底是平南王府的人,身上那股氣勢自然是與生俱來,這會兒他一生氣,連自己也笑不出來了呢。

立刻有人去傳了六安來。這期間金花一直跪在地上低着頭,一句話也不敢辯解。旁邊服侍的兩位姑娘更是乖乖的跪坐在遠處,眼觀鼻鼻觀心,大氣兒也不敢喘。

錦瑟微微嘆了口氣,自顧拿起筷子來夾了一片清炒菜心放在嘴裡慢慢的嚼着,覺得味道還可以,又在雞湯裡撈了一片火腿放在嘴巴里。到底是餓的緣故,吃了這點東西肚子裡越發的餓了,見旁邊的姑娘還不動手,只得自己拿了湯勺去盛湯喝。

歐陽鑠生氣的瞪着錦瑟旁邊的那個姑娘:“你傻了麼?!”

那姑娘被嚇得一個激靈,忙跪直了身子拿過錦瑟手裡的湯匙,低聲說道:“奴婢該死,請五少爺恕罪。”

錦瑟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沒事兒。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

此言一出,歐陽鑠心裡的怒氣便像是紮了一針的氣球一樣,噗的一下子沒有了。

他無奈的笑笑,看了一眼十分平靜的錦瑟,終於體會到了大哥爲何那麼寵她。這丫頭,身上像是有一種魔力,會讓人在生氣的時候莫名其妙的開心起來。

好像那些把人氣得要死的事情在她眼前也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一個一笑而過的笑話而已。

歐陽鑠一笑,屋子裡的衆人都暗暗地出了一口氣。金花暗暗地嘆道,誰說四少爺是最好說話的人?這位四少爺平日裡笑呵呵的跟個小佛爺似的,卻不想也是個厲害的性子。一發怒,那張如花一般的小臉一沉自然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嚴啊!

六安被帶上來,錦瑟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雖然面色白淨,一看便是個機靈的傢伙,但卻並不是奸詐之輩。

來的路上早有人把四少爺發怒的事情說給了他聽,六安磕頭之後便連聲說道:“奴才是按照幾位少爺的吩咐,去蘭陵古鎮上收的蘭陵白酒。那兩家釀酒的人奴才都記着呢。而且這兩家酒坊都跟咱們簽了契約,以後由他們給咱們專供這蘭陵白酒。若這白酒不是真的,他們不怕咱去找他們的茬麼?四少爺,請您一定要明察呀!”

錦瑟淡然一笑,說道:“你可否能告訴我跟你定下契約的兩個酒坊都是誰家麼?”

六安忙擡頭看歐陽鑠的眼色,顯然,這傢伙是在等他們四少爺的準可纔敢說。

歐陽鑠生氣的喝道:“還不快說!五少爺是外人麼?”

六安心道主子不就是四位少爺麼,何時又多了個五少爺?咱哪裡知道他是不是外人啊。不過想歸想,此時他自知四少爺正在火頭兒上,且不管那位忽然飛來的五少爺是不是故弄玄虛,自己還是先實話實說了吧。於是他忙回道:“奴才這就說,跟咱們簽了契約的是東酆源和順源兩個酒坊。掌櫃的分別姓王姓催。他們兩個是姑表兄弟,因爲一家的產量不夠咱們用的,所以奴才定了他們兩家。”

錦瑟暗暗地思索着記憶裡蘭陵古鎮上的十八家釀酒坊,她依稀記得有一個叫西酆源的,卻不記得有個東酆源。不過歷史的變遷中到底何處出現了差錯,或者說這東西兩家原就不是一回事兒誰都說不定。單憑着釀酒坊的字號她也不敢判斷白酒假在何處。

於是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搖頭說道:“這卻不好說了。我只知道蘭陵鎮上的水質很是特別。有一種是鹼性水,有苦有鹹不能喝,但用來釀酒卻是極好的。而他們那裡,這種水井又沒有什麼規矩,有時東家的水井是鹼水,西鄰家的井裡可能就不是這種水。所以即便他們是姑表兄弟,咱們也不能確定他們兩家的酒是一樣的。”

六安忐忑的看着歐陽鑠,心想這位十多歲的小少爺說的話靠不靠譜啊?

歐陽鑠卻對錦瑟嘆道:“如果是這樣,那咱們還得去他們釀酒的酒坊去嘗過了水才知道他們的酒是不是純正的酒啊。但那些人十分的保守,恐怕不會答應咱們這麼做。”

錦瑟笑道:“那就嘗他們的酒就是了。水不讓喝,酒總是讓喝的吧?”

歐陽鑠一拍桌子笑道:“你能喝得出來麼?”

錦瑟不屑的說道:“四少爺不相信?”連摻和上這麼多東西重新發酵釀過二百多天的酒我都能喝出來,那些沒摻和過其他東西的白酒自然不在話下。

歐陽鑠立刻問金花:“白酒還有麼?”

金花卻苦着臉回道:“回四少爺,沒有了。六和一共運回二百罈子來,奴婢一次叫他們全釀上了。”

歐陽鑠沉聲嘆道:“你們這些狗奴才,叫本少爺說什麼好呢!”

金花戰戰兢兢的擡起頭看了那位怡然自得正慢悠悠吃着水晶蝦餃的五少爺,試探着說道:“四少爺,奴婢有個辦法,只是要辛苦一下五少爺了。”

歐陽鑠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吃的正開心的錦瑟,心思一動,卻又立刻皺了眉頭斥責道:“你休想說讓五少爺去蘭陵鎮上辨認的話。大少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錦瑟一聽這話,眼睛冒了幾朵小星星,擡頭看着歐陽鑠,卻見他眉頭微皺一臉的嚴肅之色,又想了想,也覺得葉逸風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讓自己去蘭陵的。

可是——她真的好想去啊,蘭陵這個地方是她在這裡能找到的一個和二十一世紀裡同樣地名同樣特徵的古鎮,到了那裡說不定自己能有什麼不同的發現呀,更說不準自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也說不定呢。

而此時跪在地上的金花卻已經開了口:“不不不——奴婢怎麼敢勞動五少爺去蘭陵那麼遠的地方呢。奴婢的意思是說,六安帶回來的白酒都有酒坊標記的。當時奴婢吩咐奴才們重新釀造的時候,是把這兩家的酒分開來釀的。所以,只要五少爺待會兒再嘗一嘗另一家酒坊的白酒釀成的美酒。我們就應該能分出哪一家的酒是真的了。當然——如果兩家都不是真的,那就得讓六安這死奴才再跑一趟了……”

說到後面時,金花也沒了什麼底氣。她自然明白,如果這兩家的酒都不是正宗的蘭陵白酒,那自己這杏春園分號也難以如期開業了。到時候領什麼樣的罪過,可就難說了。或許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也不一定呢。

錦瑟呵呵笑着搖頭道:“我還想着藉此機會出去走走呢,不想計劃又落了空。”

歐陽鑠也笑:“這事兒我說了不算,得大哥說了纔算。不過據我猜測,近期內大哥不會離開京城,所以你也別指望着去蘭陵了。”

不用人吩咐,金花已經暗示六安去取了酒來,瞅着歐陽鑠和錦瑟都不說話的空兒,陪着小心上前說道:“五少爺,請您嘗一嘗這個酒吧?”

錦瑟不想爲難這些人,微笑着接過酒來,先聞了聞酒香,然後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說道:“給我拿清水來漱口。”

金花忙轉身從一個姑娘的手裡接過一杯白開水遞給錦瑟,錦瑟漱口畢,拿了白色的絲帕擦拭了嘴角,又略沉了片刻的功夫,方將那杯酒端起來,輕輕地啜了一點在舌尖,慢慢的品。

老鴇金花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緊緊地盯着錦瑟臉上的表情,好像這個清秀的小少年的一個眼神便能讓她生讓她死一般的重要。雖然她並不知道這位從天而降的五少爺是誰,可她說什麼四少爺都聽啊!此時此刻決定自己生死的不是四少爺,而是這位新來的五少爺啊!嗚嗚……四個佛爺還不夠伺候,如今又來了一個,以後這日子且得小心點混了。

錦瑟終於微微一笑,說道:“恭喜你了。金花姑娘。”

金花長吁了一口氣,感動的都要掉下淚來:“五少爺,這酒是真的吧?”

錦瑟笑了笑,搖頭說道:“不是真的。不過這個比剛纔那個好多了。我想一般人是喝不出來的,這個酒你照樣可以賣個好價錢。至於真正的蘭陵美酒……說不定現在已經絕跡了呢。”

不是錦瑟賣關子,是這酒的味道的確跟她在二十一世紀喝到的不一樣。但此時她已經有些明白,或許時空不同,水質也有所不同,又或許時空在分割開來的時候,這裡的一切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這裡根本不可能喝到二十一世紀的那種蘭陵美酒。

金花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急忙轉頭看向歐陽鑠,哀求道:“四少爺,奴婢做事不周,還請四少爺開恩,在大少爺面前替奴婢說個情。奴婢這就安排人再去蘭陵,尋找真正的蘭陵白酒……”

歐陽鑠從錦瑟悵然若失的表情裡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皺着眉頭擺擺手說道:“先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

金花聽了這話,心中越發的忐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但少爺吩咐又不敢不聽,只得又磕了個頭帶着六安等人退了出去。歐陽鑠的目光掃了一下旁邊服侍的兩個姑娘,二人也趕緊的欠了欠身,悄聲退下。

錦瑟不爲周圍的變故所動,依然在不聲不響的吃東西,想着她自己的關於時空和穿越的問題。歐陽鑠擡手敲了敲桌面,打斷了沉思中的錦瑟,輕聲問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錦瑟笑了笑,搖頭道:“沒想什麼,太餓了,得吃飯啊。”

歐陽鑠鄙夷的瞥了她一眼,嘆道:“你都連着吃了四個水晶蒸餃了,請問能不能告訴本少爺,這蒸餃是什麼餡兒的呀?”

錦瑟輕笑着低頭,看着自己盤子裡吃了一半的蒸餃,說道:“是蝦仁的呀。”

歐陽鑠嘆了口氣,擡手拿起酒壺來給錦瑟斟滿了酒杯,一本正經的問道:“丫頭,你有心事大可不必藏在心裡。說出來,就算我不能幫你,不還有咱大哥嘛!”

錦瑟的心事,又如何能說呢?

她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我只是在想,怎麼樣才能是說服大少爺讓我去蘭陵一趟呢。不知道這個事情四少爺能不能幫我?”

歐陽鑠笑着搖搖頭。他分明可以斷定這丫頭心裡想的絕不是這件事情,但卻又不願意去戳破她的謊言。

有些時候歐陽鑠自己也說不明白爲什麼,他如今是越來越明白大哥爲什麼會寵溺這個丫頭了。

她真的是與衆不同的。明明看上去那麼沒心沒肺,傻乎乎的對什麼都不在乎,可那雙眼睛裡偶然間流露出來的卻又是一種很深刻的東西,叫人怎麼也想不明白。好像她所表現出來的不在乎,正是因爲她的心裡對某些東西太在乎。她的沒心沒肺,正是因爲她用心之深。

她的心裡最在乎的是什麼呢?這個世界上是什麼人值得她去如此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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