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好大的頭

衆人在密林中穿行了一天,啞毛正將一塊防水布扯出來大半截墊在身下,靠着一塊山石稍作休息。忽然看到夜空中曳光彈拖着橘黃色的火線劃壁而過,光亮在這孤山密林之中格外刺眼!

衆人紛紛站起,朝發出警示的位置追趕而去。

盧用依舊跟在隊伍的最後面,深夜裡,在山地密林中行軍何其艱難。腳下深深淺淺的踏不安穩,心裡突突直跳,眼裡緊盯方位生怕低頭瞬間就遺落了它。這是他第一次隨加入到這樣的行動中來,緊張,除了緊張還是緊張,剩下的就只是不安的情緒不斷在緊張的掩飾下反覆躁動。這樣的心情,讓跟在最後面的他行動看起來更加笨手笨腳……

往前奔襲了一段路程,藉着星光,影影綽綽已看到前面聚集了很多人影統統圍在那裡。不等狗爺一路人開口,那邊已開口喝問道:“什麼人?!”

狗爺聽出聲音,隨口應了一聲:“我……”冷着一張臉,緩步走了上去。

只見雞爺面色凝重的站在人堆中間,狗爺心裡雖已大致猜到了境況,但還是問道:“老雞,剛纔是什麼情況?”

雞爺搖搖頭沒有說話,將目光轉向地面之上。只見溼滑的泥地上,四具佝僂着的人形已經半腐蝕溶解,並且還在不斷消融中,若是再遲一些,恐怕連這不斷消融的人形也未必能被旁人看到。

從警示,到衆人匆匆趕至,這中間不過短短一支菸的功夫。不僅不見活人,就連地上的屍身都已腐化得面目難分。

看那人形痕跡所殘留下的衣服和裝備,正是屬於劉隊長和另外三位墨俠的沒錯。

其中一個人形較其餘顯得更加高大一些,腐蝕溶解的速度也最慢一些,露出的森森指骨當中還緊緊的摳着一把半自動步槍的扳機沒有鬆開。

看來他們遇到的危險不僅來得十分突然,現場遺留的痕跡更加令人覺得扭曲而恐怖。劉隊長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在最後關頭摳響了手中的槍械,想必已竭盡了全力。

現場完全找不到打鬥留下的痕跡,地上更沒有多餘的腳印,究竟是什麼殺死了他們?

以劉隊長和這三位墨俠的實力而言,沒有半點掙扎反抗就此喪命,委實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那劉隊長在進入墨者行會之前,曾是退役下來的偵察兵。不論是偵查能力還是反偵察能力都是當中絕對的佼佼者。而且此人曾參加過越南戰爭,荷槍實彈上過戰場、殺過敵人的戰士,實力和普通江湖遊民相比之下實在是高出了不止一星半點。另外三人,也都是墨俠當中有能力、有前途的青年後輩,各自都有一技之長不說,論能力雖不像劉隊長那麼突出,但也全都不容輕視。如今這四人的遇難怎能不讓人感到意外……

出師不利,實乃兵家大忌。從今晨到現在,這樣的意外也實在是太多了一些。如果再這麼發展下去,人心那點志氣一失,隨之覆蓋的可就只剩下悲觀和恐懼了……

狗爺和雞爺心裡自然也都明白,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口頭上的勇氣。他們現在急需的是一場戰鬥,一場和敵人面對面並能取得勝利的戰鬥。否則再耗下去,等待他們的只有失敗這一結果……

正思揣間,那肉身腐爛的速度竟絲毫沒有變慢,短短几分鐘之內,屍身血肉已經腐化殆盡,森森白骨從那四堆模糊的人形物體中參差的露了出來。估計不出片刻,更會連同那堅硬的人骨也完全溶解消失,最終只剩下一灘濃稠的黃水而已。

衆人看着眼前這一幕,誰也沒有吭聲,不管現場情況有多麼令人感到反胃和恐懼,也都已成了事實,血淋淋的事實,無聲的提醒着在場衆人,面對五色教若是稍有鬆懈,後果絕對是悲慘而不堪的……

啞毛捂着口鼻看了一會兒,忽然蹲下身子詫異的“咦”了一聲。從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正在迅速腐化溶解的屍身當中,此時露出了一點黝黑閃耀的金屬光芒。湊近了細看,閃光的原是幾根烏黑細長的尖針,針尖朝上露在外面,在星光夜色中,異樣的光澤忽隱忽現不斷閃動。

雞爺順着那長針的方向,用鑷子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根拿在手裡舉近觀瞧,只見那長針尖端銳利,通體由烏鐵打造,細長的針身上還鏤刻了一些細小的孔道,這樣一根只比牙籤稍粗一些的長針,中間竟然是空心的……

狗爺在旁邊看了,神色愈發鬱郁難言,沉聲低語道:“這是……化骨神針……”

雞爺也點了點頭,普天之下也只這化骨神針能將那麼大一個活人在一時三刻之間化爲血水,連骨頭渣都不剩下半分。重重冷哼一聲,憤憤道:“早該想到是這歹毒的玩意兒……”

化骨神針中空多孔,長針製作得固然精巧,但那卻還在其次。關鍵的關鍵,就在於中空的長針內所暗藏的劇毒藥物。相傳,這種劇毒只存在過於這世上一次!而這一次的出現,卻足以令後世之人聞名喪膽!相傳此毒的來歷可以追溯到南宋時期,當時江湖中有一位用毒奇人,此人不但武功奇高,更擅驅使毒蟲毒物,用毒之精實在是神鬼難測。而這化骨神針的劇毒便是出自這位奇人手中的兵刃,那是一柄異形蛇杖,杖頭常年盤踞了兩條極其稀有的西域異種毒蛇,那毒蛇口中之毒液也便是今日衆人所見化骨神針內所暗藏的劇毒。此毒最是奇特,以血生毒,以血傳毒,只要有血的存在,這劇毒便可循環往復的不斷傳播下去,血化爲毒之後非但毒性不減,而待那屍身所化之膿水重新干燥收集之後又能再加利用。是以此毒之出現於江湖一次,而這一次卻延續了幾百年之久……等那收集起來的劇毒粉末再度遇到血肉之時,便也是那西域異種毒蛇口中毒涎重獲新生之日!

相傳,那劇毒第一次顯現威能之時,那南宋的奇人竟以一海中鯊魚爲餌,用杖頭毒蛇噬咬之後又將死鯊投放海中,引其同伴競相爭食,鯊魚全身血肉便已化爲那劇毒,吃下它血肉的同伴相繼中毒而亡,一傳十,十傳百……小半個時辰之內,便盡數屠淨了那片海域中所有的巨鯊!海面之上層層疊疊,鯊屍一時之間填塞擁堵,舟船難行……那屍橫遍野的景象,令觀者無不心驚!無不驚歎!一驚此毒之奇,血化爲毒之後其藥性竟絲毫不減;二嘆那下毒之人,手段之狠辣,舉手之間屠戮海中百千生靈。

五色教,從立教開始便一直立足於南疆。此毒還是清朝時,由當時江湖中的一位奇人帶至那裡。而帶來這種奇毒的那位奇人相傳一生風流、放蕩不羈,聽說早前還當過皇宮裡的太監,但卻又偏偏娶了七位貌美如花的嬌妻美眷常伴身邊,更難得的是那七位嬌妻竟都是自願嫁給此人。不過,此人歸隱南疆之前似乎得罪了什麼更了不得的人物,說是歸隱,實則乃是舉家避禍罷了。投身南疆一隅之後,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幾經輾轉,此毒才流落至五色教手中。

五色教中衆人初得此毒,一試之下無比靈驗,欣喜若狂之際更將其視若無上珍寶。這些終日以毒爲伍的人眼中,此毒實是比這世上任何的金珠美玉都要更加珍貴。教衆之中,除了上層的一部分人能夠少量取用之外,等閒教衆別說是用,便是眼見也未必能夠識得此毒。

化骨神針——說來只是將那奇毒以更爲節省用量,以及更加實用的方式進行了重新包裝而已。鐵針中空,壁有小孔,一旦針尖戳破對方身體,奇毒接觸到新鮮血肉,以血生毒,以血傳毒……不出一時三刻,指定那人會連骨頭渣子都腐化溶解得不剩半分。

看來這孤山之中很可能確實是藏了某位五色教中了不得的人物,否則不會爲了對付區區幾位墨俠,就連他們視若無上珍寶的化骨神針都用上了……

雞爺小心的舉着這根毒針,衆人哪怕原本多有不識此物的,現在聽了這化骨神針的來歷,也忍不住心生惻隱,毒發時的慘狀衆人剛纔都親眼見到,那中場面實在是令人觸目驚心。

正當衆人紛紛猜測之際,半空之中忽聞一個聲音飄飄蕩蕩的傳了過來……

深夜密林之中,那聲音陰森森冷笑不斷,忽近忽遠、忽左忽右……黑夜荒山,耳中聽來猶如厲鬼夜哭亂人心神。

狗爺昂然踏上一步,擡頭向四周團團掃了一遍,戳指厲喝道:“什麼人?!膽敢在咱家面前裝神弄鬼!”

喝聲一出,那笑聲立馬戛然而止,林中復又變得一片清冷死寂。

狗爺再向前昂首踏上一步,復又戳指厲喝道:“區區鼠輩,藏頭露尾!這便現身了吧!”雙手向羣犬一招,那羣犬得了號令,紛紛如離弦之箭一般衝入了黑暗之中。犬羣出動,只要是個活物,便絕對難逃它們敏銳的感知。

果然不出片刻,耳聞一株懷抱粗細的大樹之後有一人驚惶呼道:“不好……這狗子追得緊……”語音剛落,一條黑影順着樹幹骨碌碌的滑了下來,落地一滾站起。

衆人目光齊刷刷望將過去,只見那人身子隱在黑暗之中,頭上稀稀疏疏只有零星幾根頭髮。一顆腦袋卻大得異常、大得驚人!足有常人兩三倍那麼大小!頭臉皮膚更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腥紅色澤,遙遙看去幾欲滴血一般,樣貌迥異常人!

身子剛一落地,往前跌跌撞撞跑了兩步,手扶樹幹,嘴裡一邊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一邊搖頭哀叫道:“哪家的惡犬?怎的如此窮追不捨……這不是要了鬼命麼?”

衆墨者齊地一撐,紛紛抽出兵刃在手,齊刷刷一同指向那人,眼下光景何其詭異緊張,更哪容他再多說半句。

那大頭怪人見狀抱頭,叫聲:“唉喲……這是想要鬼命麼?”忙不迭將身上裹着的一件赭紅色寬大長袍往外一撐一展!不等衆人反應過來,身子飄飄蕩蕩一路往上,已騰在半空之中,樣子像極了一隻巨大的蝙蝠。

只見他雙手再一展袍袖,身子微斜,竟真如蝙蝠一般在夜空中斜斜滑開了數米之遙!凌空一個轉折,翻身飄飄然定住,恍惚看去,竟是整個人都懸浮着掛在半空之中!

原本衆人兵刃在手,此刻卻忍不住一呆。盧用也不禁睜大了雙眼不能移開,直勾勾地盯着那懸浮在半空動也不動的大頭怪人!這事不但匪夷所思,而且超越常理!心頭不禁揣測:所見所遇究竟是人是鬼?!竟然會飛,飛也就罷了,只見他身不動手不要竟就這麼懸浮在半空之中……豈不怪哉?

狗爺眉頭緊皺,他深知五色教妖人最擅裝神弄鬼!

人,一時想不明白,心裡便會沒底,沒底便會莫名其妙的生出恐懼來;但,單純的狗子卻不吃這套!一聲唿哨!羣犬紛紛涌來,兇狠齜牙更不思索,直撲了上去!可撲到一半,卻又全部硬生生停了下來,只是站在原地不斷地吠叫嘶吼,腳下卻始終不敢往前再挪動一步!

狗爺眉頭皺得更緊,若要他的戰犬止步,除非真是天王老子來了不成?!念頭一轉,他人已飛身往前趕上,準備親自操刀動手,不想突然腳下感覺一鬆,再往前些便已空空蕩蕩沒有半處踏足之處……猛的一壓身型,也自停了下來。原來前面不足一步之處,便是那孤山深陷的斷崖絕壁!剛纔只消再遲半分收住腳步便會一腳踩空直接摔將下去,非落得個粉身碎骨不可!

那大頭怪人裝神弄鬼,竟想借由這天塹絕壁引人上當!還好狗爺的戰犬機警,衝在前面,否則現下吃虧的是誰就真不好說了。

大頭怪人身子停在半空自然將這看得明白,忍不住頓足拍胸,惋惜嘆道:“唉……可惜…可惜……你老兒真是靈似鬼,難道你就不能再往前踏上一步麼?鬼爺我可好久沒見過活人跳崖玩了……”神色間又是失望又是可惜。說完這句,忽的將身子一縮一抽,整個人猶如泄了氣的氣球一般,隨着山風飄搖擺動,竟飄飄忽忽的徑直往深谷黑暗中落下了去,不出分秒,便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聽斷崖谷底傳來陣陣迴響飄入衆人耳中:“百目禁地……擅入者死……”

百目禁地……百目禁地……難道那百目魔君竟真的沒死?!

狗爺皺眉凝望深谷,重重啐了一口,提氣朗聲回道:“妖人裝神弄鬼!今日此地便是爾等葬身之所……”

那兵法中曾有云道:一鼓作氣,再則衰,三而竭……

從衆人離營開拔到現在,沒有討到半點便宜不說,更屢遭暗算,不斷有人員損失……

如果現在選擇原路退回去,不管是留守等待後方大隊人馬支援,還是如此堅守原地防禦外敵,但整支隊伍的這股子銳氣,也就算真的盡了……

天時地利人和。人,人心中的這股子氣,往往對勝負成敗的影響尤爲重要!

狗爺和雞爺都是久走江湖的老客,這點道理怎能不明白?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兩條路,要麼垂頭喪氣的回去,要麼拼着這最後一點底氣下到谷底儘快建功,儘快的樹立起衆人伐敵制勝的信心。

兩人默不作聲互相看着對方,最後終於一咬牙,還是下了決定——下谷討伐五色教妖人!

當下將兩組人合併爲一隊人馬,那五尺和三尺迅捷的在山崖邊釘好了巖釘,又將垂降的繩索長長延伸至漆黑的谷底,衆人分批陸續下到了谷底。

盧用依舊走在最後,模仿着前面一個墨俠的樣子,終於也還是一路跌跌撞撞的摸黑降到了谷底。斷崖豎立,高逾百米,常人看了難免雙腿發抖不能移動分毫;不過黑暗中行軍確實也有黑暗的好處,眼不能明見,糊里糊塗的,卻反而沒有了那種看得明朗的恐懼來得強烈。

狗爺的犬羣最先進入谷中,四散分開搜尋敵人蹤跡,一行衆人則小心的緊貼谷中山崖石壁,謹慎摸索往前潛行而去!

也不知摸黑行了多久。興許是今天的事情太過驚險,也太過勞神……走着走着,盧用的眼皮子已開始止不住的漸漸發沉,睡意,就像一羣無處不在小鬼,越來越濃,不斷蠶食着他的意志;最後,身子還站立貼着石壁,只側身挪動了一下步子將身子找了個支點,這就待不管不顧的沉沉睡去……

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強烈的不斷呼喊: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千萬不能在這裡睡着……可眼皮還是不聽使喚,周圍的光景越縮越小,眼皮底下陣陣發黑……睡吧……這便好好的睡上一覺吧……將那些連日來的事情都拋開,拋在九霄雲外,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

忽聞遠處那獨眼的巨犬黑龍一聲嚎叫響徹夜空,叫聲如狼似哭、動人心神……

盧用驀地一驚!本來沉沉的睡意,已被那劃破寂靜的嚎叫驚得灰飛煙滅!使勁兒晃了兩下昏沉的腦袋,回眼一看,只見身邊衆人當中有幾位已經靠着那冰冷的石壁便沉沉睡去了過去,嚎叫聲中卻還未曾完全清醒,身子癱軟的滑倒在一邊……

心頭更驚,這一幕似曾相似,像極了自己與沈浪在火車上的遭遇——那恐怖的奪命夢境?!另外一個念頭油然而生——敵襲!!!

忙強打精神一個魚躍,背靠石壁,雙手橫臥胸前,雙眼轉動將周圍團團掃視了一遍。

司晨先生也已醒來,見狀忙兩步跨來,單手將那些還未完全清醒的墨者紛紛從地上揪起,從水壺裡飽含一口冷水噴在臉上,急促催道:“睡不得!睡不得……趕緊都醒醒!”話雖如此,那些墨者依然頭腦昏沉,未能十分清醒。

狗爺忙吩咐道:“當心毒霧,把防毒面具都戴上……”衆人連忙從揹包裡翻出防毒面具扣在自己頭上!那厚重的橡膠制防毒面具隔絕了一部分聲音傳播的途徑,會讓人的感官變得不如原來敏銳,反到是自己的呼吸聲卻聽起來格外的粗重清晰,不到適用之時並不願意戴在面上。

黑龍那令人膽寒的嚎叫絲毫未曾歇止……頭頸向着一處不斷的嘶吼。盧用尋聲望去,只見離崖邊不遠有一個小小的土丘,這時看得分明,那土丘之上霍然站着一人,已經被羣犬團團圍堵在土丘頂部一小塊空地之上。這會兒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任憑他如何不斷的亂舞雙臂以作驅趕,犬羣只是紛紛合攏將他圍住,根本不曾退讓分毫。

羣犬猶如一隊訓練有素的戰士將那人圍在垓心。獨眼巨犬黑龍嘶吼聲中,森森白牙如鋒刃林立,一步一步踱到那人面前站定,形容之間猶如王者一般不能輕視!

犬羣之所以還沒有撲上去,是因爲沒有等到狗爺周七的命令,只需輕輕一個響指,衆人都能保證,那人將會在一分鐘之被撕扯成條條碎片!

狗爺揹負了雙手,謹慎的來到土丘之下,卻也不靠近,朗聲道:“朋友,你是乖乖合作?還是讓我這些狗朋友將你‘請’將下來?”

微弱的星光正照在那人身上,只見他全身黑衣黑褲,只腰間垂下半尺打滿了五色補丁的腰帶。從裝束判斷,這人只不過是五色教一個普通教衆罷了。

狗爺見此頓時沒了興趣,從這樣的人口中也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那人被羣犬圍堵,已然手足無措,一張臉上更全無半點血色。對狗爺的文化恍如未聞,顫抖着雙手突然一分,自腰間抽出五色教那獨門兵刃無常錐來,一聲短喝,和身躍起!這是抱着同歸於盡的必死心情要和來人拼個魚死網破!五色教中人,有進無出、有死無生!臨敵退縮叛變,對於他來說也同樣是死路一條!所以往往即便是一個這樣的無名小卒,若是被被擒住了,也往往會選擇在最後關頭做出這種類似的舉動!關於這點,數十年前狗爺便早已領教過了……但今日親見,還是忍不住搖頭嘆氣,唏噓不已……

那人身在半空,手中無常錐兇光閃閃,用盡全身所有勇氣和力量拼死襲來!雖然勢孤,但拼盡生命放手一搏,看來卻也氣勢逼人!

不過可惜……還不等他身型下落,一直虎視眈眈的黑龍也早已高高的騰空躍起!

如尖刀般鋒利的犬齒瞬間就狠狠的刺進了那人的咽喉,雙顎一用力,咯咯聲響……已在半空之中將那人頸骨咬碎,當下氣管斷裂而死。出手真是又快、又準、又狠!復落下地來,鮮紅的血液順着它的嘴邊點點滴落在地。那人百十來斤的身子被它銜在嘴裡毫不費力,對方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便此命喪黃泉。看黑龍那冷冷的眼神和麪上的神情,想來殺死這樣一個敵人,真比捻死一隻螞蟻還要來得容易些……

不管別人是何感想,盧用見到這樣的情形卻半點不覺得高興抑或是興奮。黑龍戰力強勁自然沒錯,通靈護主也沒有錯,只是……那死的卻畢竟是個人,不管他生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管他生前做過些什麼,都畢竟是條人命……所以有那麼一秒,他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猶豫……

土丘之下,衆人一陣歡呼,這是他們進山以來的第一次勝利,哪怕是再渺小勝利,也終究還是勝利。說話間,狗爺和雞爺的腰桿也稍微挺直了些,說話聲音也更平穩了一些。確實,此前他們爲這次行動實在是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這幾天,盧用經歷了太多的第一次,人生中的各種第一次,各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抑或是讓人感到鬱悶、惱火的第一次……

墨者衆人正各自欣喜,忽然狗爺身邊那黑狼犬喉嚨裡咕嚕作響不住的低吼起來,身子漸漸伏低,在狗爺身邊匍匐下去。雙眼緊盯着一個方向,背上鬃毛根根直豎,一條尾巴更向後繃得筆直。

狗爺最是明白犬類的一舉一動,這是那黑狼犬示警的表現,此犬耳目最是敏銳,肯定是感受到了什麼危險,是以纔有此動作,忙招一聲:“注意戒備……”

衆人紛紛聞言,紛紛在附近的長草中找到隱蔽,壓低了身子蹲伏在地。眼耳俱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覺的觀察着眼前寂靜的山谷;耳中偶有蟲鳴迴響,眼裡忽有蚊蟲碰壁,除此之外卻更無其他動靜……

現場只除了那土丘之上還橫着一具咬斷了喉嚨鮮血淋漓的死屍顯得格外突兀之外,四下裡更安靜得出奇,並無異狀。

蹲伏了約莫一支菸的功夫,還是不見動靜,有那心急之人心裡甚至開始有點懷疑是不是狗爺的黑狼犬聽錯了。

正當此時,衆人忽然眼前一亮,見那土丘後面飄飄忽忽,憑空轉出一盞青燈來。

青燈提在一人手中,那青白色的光焰映照在身前方寸之間,不大不小、忽明忽暗一路行來。只見那青白色的光焰映照下,一人身着黑衣,腰間也紮了一條打着五色補丁的腰帶,腳步平穩緩緩而來。那人一張長臉上面無表情,臉色更是一片死灰,就像剛從墳堆裡爬出來的殭屍一樣慘白得毫無血色。就這麼不緊不慢、晃晃悠悠地走着,不一會兒繞到近前,走到那鮮血淋漓的屍身邊上停了一停,眼裡全無半分吃驚訝異的神色,就好像這死屍本就該出現在這裡一樣自然。

餘下更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移步緩緩登上了土丘,面朝長草中潛伏的衆人盤膝坐定,將那手中青燈放在一邊,又自行從腰間掏出一個圓筒形狀的器物,耳聽“啵”的一聲拔開了塞子,迎着山風一晃,一股的淡紫色煙霧便從圓筒中被釋放了出來。

衆人見狀,盡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上,待摸到那厚重的防毒面具之後,心頭方纔安定。這廝顯然是在放毒,而且是大刺刺的當着衆人的面開始放毒,不過那已不重要,因爲不管那毒煙有多厲害,也不可能穿透臉上的防毒面具。十數雙眼睛齊齊盯着那人,且看那五色教妖人還能作出什麼古怪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身旁一位墨俠性子較爲急躁,此時已經有些按耐不住,悄悄地將身擡起來了一些。剛一擡起,便又被狗爺用手掌輕輕壓了回去,黑暗裡緩緩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眼看那圓筒中縹緲擴散的毒煙已更加淡了……

土丘上那人卻還是那樣靜靜的盤膝打坐,既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就像已經完全入定了一般。

這幫妖人,只會裝神弄鬼!剛纔那墨俠按耐不住,輕輕從腰間抽出一張摺疊弓弩,將弩箭搭弦上繃得圓滿。弓弩威力強勁,發射之時聲音很小不易被人察覺。轉頭看向狗爺,狗爺心裡一時也難明白那妖人究竟唱的哪一齣,當下默默點頭允應。那墨俠舉起手中弓弩,靜靜瞄準那妖人胸口,手指輕觸扳機,“噗”一聲輕響發射出去。精鋼弩箭頓也沒頓,無聲無息的插入了那五色教妖人胸膛之中,精鋼弩箭勁力極強,一中之下直沒至羽。

衆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五色教妖人中箭不僅沒有掙扎,甚至連中箭後應有的痛苦樣子也沒流露半分。雙眼還那樣平靜的閉合着,甚至連臉上的肌肉也無一絲跳動,除了身旁忽閃的青白色光焰之外,一切看上去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氣氛變得十分妖異,讓人感到渾身不舒服!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越是這樣,越讓人忍不住想一躍上前探個究竟!

眼睜睜看那妖人走上土丘,放下青燈,釋放紫色毒煙。然後眼睜睜看那妖人被弩箭貫穿胸口要害一命嗚呼,如今這卻又是鬧的哪出?沒道理啊……難道真當衆人是假的麼?!

施放弩箭的墨者心裡更加着急,比旁人更想弄個明白!這天底下吃了自己手中精鋼弓弩卻毫無反應之人,世上卻去哪裡找?!正要動身上前查看,又再被狗爺一把拉住,伸手往那五色教妖人胸口一指,輕聲對衆人道:“你們看……”

衆人尋着他指的方位用盡了目力定睛去看,這才察覺有異狀發生!那人胸口上原本直沒至羽的精鋼弩箭這時似乎正在一點點的移動,準確的說,是在一點一點的往外不斷推移!速度緩慢而平穩,若不是特別留意的去觀察,確實很難發現。

那精鋼弩箭更不是什麼神奇之物,只不過是一件普通的死物罷了,更不能自己動將起來,除非……

就在此時,那短小的弩箭已被完全從胸前的傷口中“推”了出來,“叮咚”掉在地上。五色教妖人胸前的傷口中也沒有像預期那樣有大量的鮮血噴涌而出,有的只是一股黑紫色的、粘稠的液體緩緩的從傷口裡流了出來,以其說是流,到不如說是“爬”更準確一些……

那流動的紫黑色液體像是活了一樣,不斷的變換着方向往四周蔓延開來……

雖然隔得遠了,看不太清清楚,但此時盧用心頭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想起了白天和狗爺在樹林中發現的那個百目蟲蠱陷阱……眼前所見雖有不同,但實際與那樹皮之下的百目蟲蠱難道不是一回事嗎?不同之處只在於,那潛伏在樹皮之下的蟲蠱僅僅處於半休眠狀態,其狀態遠不如眼前這從有血有肉的活人體內滋生蔓延出來的蟲蠱來得那麼異常的活躍罷了!蟲蠱現在已傾巢而出,像長滿了無數觸手的液態怪物一樣聚集在一起四處爬動、蔓延,看速度並不慢;如此細小的蟲體,在黑夜之中更難被人發覺,剛纔若是貿然上前查探,只消有一隻蟲蠱鑽進墨者隊伍之中任何一人的身內,以其繁衍的驚人速度而論百目蟲蠱的傳播速而論,恐怕不等黎明的太陽升起,這隊人馬就會當場全軍覆沒於這孤山環形山谷之中!

這些人也真真夠狠、夠毒!對自己人都不惜用上這樣的手段!竟以活人做餌,設計這樣的陷阱引敵人來自投羅網……難道人命在這些人眼中真的就那麼不值錢的麼……

狗爺忽然輕聲對衆人吩咐道:“大家都跟着我,往後退……”

衆人明白眼前陷阱其中的厲害,自是再不有人還有什麼異議,當下輕手輕腳,紛紛又退回到山崖邊上緊貼了石壁,準備繼續往前潛行。

正要動身,方纔土丘之上突然一閃,一團光焰亮如白晝,青白色的火焰騰空翻卷而起!那本已燃到了盡頭的此時青燈整個燃爆開來!翻飛昇騰的火焰迅速向四周蔓延,將那盤膝打坐的屍身和之前斃命於黑龍之口的屍身兩下一起點燃。火焰燃燒竄行速度極快,藉着土丘的地勢順勢向下,不出片刻已將四周凡是有生命的東西全都點燃起來!那蟲蠱爬動過的路線現在看來就像是條條火線,也已被紛紛點燃。星星點點串聯在一起不住往四周擴散,眼見衆人剛纔潛伏的地方也已開始翻騰燃燒,化作一片火海!

衆人見此情形不禁呆了,心中更是暗自慶幸,當時若是走得慢一些,就算不被那百目蟲蠱折磨致死,也會被那青白色的火焰翻卷灼燒而亡!想不到,那五色教的陷阱竟是如此環環相扣,活人陷阱、蟲蠱蔓延、青焰燃燒……毒計離奇怪誕、層出不窮,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青白色的火焰來得快,熄滅得也很快……片刻之間,土丘之上只留下滿地漆黑焦炭。

衆人眼看火焰熄滅,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自己心跳格外沉重。

就在此時,夜色下,一個身影從黑暗裡悄悄的轉了出來……又輕輕的跳上了土丘。那人身上穿了一件灰白的袍子,上面打滿了形形色色的各種五色補丁,一頭同樣灰白蓬亂的頭髮隨風而動,雙目如鷹似虎,環顧了四周一圈,蹲下身子,低頭下頭像正從灰燼中輕輕的撿拾着什麼東西……

恰逢此時夜色晴明,斑駁的光線正照土丘之上,照在此人臉上……

衆人俱都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那人,卻忘了……留意身邊之人的動靜。

此時還有一人,遠比那灰白袍子的五色教妖人面上表情看上去更加可怖!

雞爺!從見到那人影第一眼開始,他一雙眼睛便一瞬也不曾從他身上挪開過!全身肌肉繃勁,指節捏得發白,牙關更咬得咯咯作響!

眼前這人!便是化成了灰燼,他也不會忘記!那是他的仇人!那是當年親手屠戮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想不到今日竟在此時此地又復撞見!蒼天有眼!今日定不能再放過此人!數十年前的往事如影片一樣從雞爺腦海中飛速閃過,對於他來說那一幕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一樣深刻!不管過去多少時間,他都不可能忘記自己妻子和孩子的臉龐,更不可能忘記眼前此人的任何一分形容外貌!

仇恨、怒火,已在短短數秒之燒紅了雞爺的雙眼!這些年來他活着的唯一願望,就是時時刻刻都想親手將眼前此人挫骨揚灰!

薑桂之性老而彌辣,雞爺平日看似十分冷靜睿智的一個人,這會兒卻完全失控了!內心已如狂風暴雨一般難以自控!

當下雙手一分!已將雙刀出鞘,分左右持在手中!眼睛一刻也不願再離開土丘上那人。一聲暴喝,震得身邊衆人同時一驚!驚愕未定之時,他的人已像箭一樣衝了上去!義無反顧的衝了上去!他不能!也不絕不會放過眼前這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殺死那人的機會!因爲,那是他此生剩下的唯一的、最後的願望!

雞爺去得好快!呼嘯聲過,身型已展在十數米開外!等狗爺緩過神來想要阻止,卻也根本來不及了!

他二人同生共死幾十年,眼見雞爺瘋了一樣的衝將出去,狗爺又怎會不聞不問?心中焦急,重重將腳一跺,呼道:“衆位兄弟!併肩子上!”

既然已經扯開了幹,那索性便就是幹!大家都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卻又是誰怕了誰?!

衆墨者緊隨其後跟着一路衝殺下去!盧用依舊跟在隊伍最後面,糊里糊塗的也衝了出去!

土丘上那人聽見動靜,猛的擡頭一看,擡眼便見兩柄明晃晃的短刀已劈頭蓋臉襲來!

那雞爺速度極快,雙刀左右一分雙雙遞進,一招快過一招!招招致命!一心只想取下此人頭顱!

那黑影自也不弱,就地滾了兩下堪堪避開,匆忙間擡頭一瞥,驚呼一聲:“是你!”

雞爺手中雙刀不停,勢如瘋虎拼命一般!雙眼血紅,咬牙獰笑道:“正是我!”語聲痛苦而又瘋狂,暗含肅殺之意,手下更不留情!

那人又躲了兩下,心頭更加驚懼!這種不管不顧的拼命打法,換誰也受不了。更何況近日才被人用彈弓重傷一目,氣勢上先自輸了三分。當下身形不停,連連在地上翻滾閃避,忽然雙腳猛的一蹬,整個身子筆直往土丘後面重重墜下!剛一着地,立馬一個翻身站起;遇到這樣不要命的對手更加不敢戀戰,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雞爺哪肯放過!同時躍起身形,一縱一躍,緊追不捨!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於那黑暗之中左衝右撞,不出片刻光景已跑得蹤影難辨。

這一下變數極大,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一幕。待狗爺率領衆衝上土丘之時,雞爺和那灰白頭髮的身影已去得遠了!狗爺情急之下重重將腳在土丘之上一跺,道一聲:“追!”領了衆人急急追尋而去……

那盧用本就一直跟在隊伍最後,糊里糊塗的上了土丘,又隨着衆人糊里糊塗的衝下土丘。哪知腳尖剛一着地便重重一崴;黑暗之中本就難以辨物,土丘之下剛好有一坑洞,腳尖踏空跟着腳踝一崴,整個人立馬往前重重跌了下去,只吃得滿嘴泥砂,胸腹和脖頸露在外面的皮膚擦得生疼。心中又氣又惱,反手一把扯下了那礙事的防毒面具重重摔在地上!要不是戴了這玩意兒,這跟頭也未必栽得就這麼瓷實!

等站起身後擡眼一望,卻不禁呆了,人都跑哪去了?衆人情急,腳程極快,誰也沒有留意到他掉了隊。

不過好在時間相隔不遠,盧用定了定神,辨清衆人追逐的方位,只得自顧奮力去追。

感覺追了一好陣,恰見前面隱隱約約有一身影,看來終於還是趕上了。不過那人似乎也掉了隊,奔跑身型略微古怪,連跑帶蹦躂的步伐在黑暗中看來顯得有些滑稽,除他之外更無旁人。

兩人一前一後,只管往前奔跑。跑了一會兒,前面那人似乎覺得身後有異,突的將身型往原地裡一頓站了下來。

盧用猝不及防剎不住腳,額頭已重重的撞在那人背上!

前面那人被這一撞往前踉蹌着又奔出兩步,既驚又惱,駐足回過頭來,夜色中只見那人咧着一張大嘴,雙眼惡狠狠的瞪向盧用!

不是自己人?!盧用一呆,兩人幾乎是同時驚呼一聲:“你是誰!”

其實這人盧用是見過的,只見那人頭上稀稀拉拉的釘着幾根細弱蓬亂的頭髮,一個腦袋比常人大了將近兩三倍還不止!皮膚腥紅像是要滴出血來!不正是那個在山崖邊會“飛”的大頭怪人麼!

這會兒近距離去看!只覺得那頭顱之大,更誇張得令人咋舌不已忍不住張口感嘆了一句:“天吶,真真是好大的腦袋!”

兩人俱感驚訝,卻又忙雙雙打住,這孤山環形深谷之中人跡罕至,除了隊友,剩下的自然便是敵人!

那大頭怪人一言不合,立馬暴跳如雷般怪叫起來!口中嘰裡呱啦……像是念着咒語一般怪叫不停!叫聲中,也不見拿個什麼架勢,整個身子忽的往前一遞,竟是以頭作錘,對準了盧用前胸筆直襲來!

盧用胸口頓時一緊,險些被那勁風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傢伙動起手來沒有絲毫先兆,二話不說,上手便是殺招!

情急之中,忙將身子往後一仰,雙腿用力一蹬,後背着地重重平躺在地,使了一個頗爲難看的鐵板橋避過一擊。饒是如此,那帶起的勁風已然颳得他胸口發緊、肌膚生疼。

大頭怪人一擊未中,去勢不停,“呼…啪!”重重砸在身後一棵海碗粗細的樹幹上!頓時將那樹木砸得前後不住搖晃,木屑橫飛,樹冠葉片更是紛紛落下不少……

啞毛吐了吐舌頭,暗道:我滴個乖乖,好硬的頭顱!

心裡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翻身躍起,雙手拉了個架勢堪堪立住身子。他不擅長使用兵刃,雖明知五色教衆擅用毒物,不益直接硬碰硬的去和對方身子發生接觸,但此時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武器能堪急用。

那大頭怪人雙腿一蹬,將頭從樹幹之上拔了出來!嘴裡仍是怪叫連連,突然猛的一蹬,整個人凌空高高躍起,身在空中,頭下腳上,像炮彈一般衝啞毛筆直砸下!

這是什麼招數?!盧用一驚跳開!看來五色教妖人不但喜歡裝神弄鬼,就連招式也是這麼離奇怪誕!那頭臉之上不管如何練就卻始終都是人身要害,更不會有哪本拳經當中記錄過這種迎敵怪招,那不是等於自己找死麼?後腳用力,墊步擰腰、力從地起、傳至腰胯之間,一路往上疊加傳遞;直激得渾身衣物無風而動,烈烈作響!斜身橫掌,看準了那怪人下落的空隙,突的往前一遞,一掌重重拍落在那怪人腰間!

那大頭怪人身在半空,不及格擋,被重重一掌拍在腰眼之上,一股巨力自對方掌中噴薄而出,那勁力竟像是活的一般難以卸開,洞穿腰腹在體內迸發擴散!頓覺要糟!慌忙將身子往旁一撤,卻還是遲了半步,被打得斜斜飛出半米落在地上,強行連連運氣,這才掙扎着爬將起身,口邊一絲鮮血早已順着腮幫子流淌而下……

哪知那大頭怪人被啞毛一招重傷之後卻不氣餒,口中怪叫連連,雙手狠狠往自那碩大的腦袋上連連擊落,一下重似一下!這卻到怪了,這人莫不是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打!轉瞬之間又將身型舞得團團旋轉,身上赭紅色長袍隨風舞動,不出片刻已化作一團暗紅色的風影席捲而來!怪叫聲混合了風聲在一起,聽上去嗚嗚作響,聲勢頓時與方纔不同,拳腳並用,加上那大頭不知道練就的什麼奇怪功夫,所到之處山石樹木俱不能擋,沾着立碎,便如摧枯拉朽一般駭人聽聞!

這幾日處處碰壁,啞毛心中本就慍怒,如果說還有讓他更加惱怒的,那便是眼前這大頭怪人人乍一碰面就招招狠辣異常,對自己痛下殺手!像是壓根就沒打算給別人一點喘息活命的機會!

要說啞毛這小子有什麼與衆不同的特點,到還真有。每每動手之際,心中怒火越盛,拳腳力量也就越大。按理說,大多數人都有這種體會,怒火中燒之時眼中便沒了強弱,身上也自感受不到太多苦楚;但常人每每這種時候,難免頭腦昏沉,雙眼盲目,是要吃了大虧去的!這點上啞毛卻有很大區別,他越是惱怒頭腦反而越是清醒異常,眼中看去對手一舉一動都彷彿放慢了動作一般清晰可辨,越到後來越發忍不住嘴角含笑,見者膽寒,中者必傷!

此番那大頭怪人展動身形狂武一通,啞毛卻已斜斜跳了開去,抱手站定一旁,冷眼旁觀。

俗話說,花開得早必定謝得也早。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看似水潑不進,其實卻粗淺得很,正如很多小孩子打架撒潑時會將雙臂不停舞動以求對方能主動送上門來一般;實則十分耗費體力,是很難長久支撐下去的。果不其然,尚且沒有一支菸的功夫,那怪人腳下步履已經稍顯不穩,胸口起伏喘息幅度越來越大,額頭上虛汗止不住向下滴落,眼見不出三五分鐘必定力有不逮,難免要露出破綻來。再過得一會兒,那大頭怪人腳下的速度已經明顯的慢了許多,啞毛跨步上前用力往他背上兩掌雙雙拍落,“嘭……”一聲悶響,那怪人的身子已被打得遠遠飛跌出去……

一招得手,復自翻身跳開,面上仍是一沉如水,嘴角上已掛了一絲奇怪的笑容。那笑容,就像餓狼見了獵物一樣內心狂喜,更想貓兒戲弄將死的耗子一般戲虐無情。一個人如果能在這樣真槍實彈的戰鬥中將自己的情緒運用收放自如,那這人將來也必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狗爺確實沒有看錯人,盧用在這方面確實是難得的奇才,天生好鬥的奇才!

大頭怪人一個踉蹌跌出好遠復才站定,山風,吹動着他僅有的幾根亂髮,只見他眼角已經裂開,腥紅的血淚正一滴一滴的自眼眶滴落在胸前。

啞毛冷眼旁觀,心中卻想:這等蠢材,莫不是自己方纔亂舞亂拼用力過猛,這樣就要將自己玩死了吧?!

念頭未消,只見那大頭怪人突然仰頭向天一聲,狀如瘋虎,如癲如狂,震得人耳鼓發麻!嘯聲未歇,卻又展動身形,其勢依舊不減,合起全身勁力,沒頭沒腦的衝撞過來!

這人莫不是真瘋了?!卻又不見他用什麼兵刃,更不見用毒,論拳腳,啞毛更不懼他分毫。當下不閃不避,全身衣物無風而動烈烈向後飛揚而起,勁運全身,重重揮拳向那大頭迎了上去!

“嘭”又一下響聲大作!雙方硬碰硬的拼了一下!大頭怪人被震得往後退出兩步,胸腹之間呼哧呼哧喘息不止,雙眼之中血如泉涌。

啞毛周身熱血沸騰,這一下正合他意,連日來的鬱悶愁苦頓時減輕了不少;興頭上來,反叉腰戳指,衝那怪人喝道:“再來!今天就瞧瞧,是你那頭硬還是小爺我的拳頭硬些!”

“啊……”大頭怪人更加吼聲震天,將一低頭,毫不示弱的又迎上來!他的功夫全在練在這腦袋之上,而啞毛的功夫則全在勁力的運用之上,一個癲狂,一個鬥發了興致,兩人都頓時間你來我往,耳中只聞一連串“呯呯砰砰……”之聲不斷碰撞,聽着都令人生疼。

拳頭對巨頭!硬碰硬!瞬息之間,已交了十數回合!

可那大頭怪人奇功再厲害,論到這種硬碰硬拼勁力和氣勢的事情終究還是輸了幾分。論勁力的貫穿和破壞能力,崩拳秘技可謂是舉世無雙,那是何等厲害!

十數合一過, 大頭怪人雙手抱頭,左搖右晃退了好幾步,勉強提氣站定。這回不光是眼角、嘴角,連鼻孔和耳朵裡也都汩汩的往外不斷流淌出腥臭的膿血。雙手扶着腦袋使勁搖晃了幾下,藉着山風一吹,看上去反到比之前清醒了很多……若不是因爲他的功夫全在這腦袋之上,這會兒便是有十個腦袋也都將一齊被啞毛捶成漿糊一樣橫死當場!

啞毛暢快的打鬥了一番,心情反而無比暢快,嘴角笑容未斂,但看上去也已不如先前那樣像惡鬼一般;這會兒更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止,正待邀那怪人再下場來大戰三百回合,定睛一看……似乎這怪人哪裡已不太一樣……似乎……那大頭像是變小了一些?一個人的頭還能變大變小,真是奇了怪了……不過他的頭雖然小是小了一些,但比起常人來依然還是要大上許多!只不過是不如初見時那般大得誇張罷了。看了忍不住心裡覺得好笑,當下捂嘴不語,只是心裡不住暗暗竊笑。

大頭怪人雙手扶着腦袋揉動按壓了一番,腦中依舊昏沉得緊,眼前真正發黑,頂上頭痛欲裂。忽然扯開破鑼一樣的嗓子衝啞毛叫道:“好小子!你有種!還沒有人能硬碰硬的接下我大頭鬼十來下頭槌,今天你是第一個!你若夠膽,就留下個名姓來,我大頭鬼日後必當找回今日這場子!”

啞毛聽了,心裡頓覺又好氣又好笑。剛纔這廝還見面就拼個你死我活,上手處處都是殺招,哪裡留得半分情面,更沒有那麼多的廢話。但這會兒說的這話……怎麼聽都更像是街頭無賴打架打輸了以後那慣用的退場道白一樣。

其實往深了論,他和五色教的人完全沒有什麼直接的深仇大恨!況且他也絕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屠。

大頭鬼?原來他叫大頭鬼啊,這名到也貼切得很。大頭鬼那話讓啞毛越想越覺好笑,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忙又憋回去,故意叉腰調侃道:“你叫大頭鬼?嘿嘿……確實像,像極了。大頭鬼,你聽清楚了,小爺叫啞毛!啞巴的啞,毛線的毛!這名你記下,最好是能記上一輩子……因爲,下次見面的時候,小爺照樣還要打得你七竅流血不止,你信麼?”

大頭鬼聞言一愣,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手上沾滿了膿血。其實這些膿血並非全部拜啞毛所賜,這乃是他練這奇門毒功的一種副作用,血涌如狂,便是爹媽近前也都不能認識,癲狂之際力如奔牛、勢如瘋虎,能在瞬間將自己功力提升幾倍以迎強敵;血盡功散,那獨門奇功功力一旦散去,便會自七竅之中流出膿血,短時間內無法用功聚力,自保尚且艱難。這會兒膿血順着七竅流出來不少,功力散去不少,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從他自師門習得此功至今,這還是第二次被迫散功,七竅流血不止。看來眼前這年輕人絕不簡單,手底下可是真硬吶。

大頭鬼說話就像永遠都將音量定格在了MAX狀態一樣,明知不敵,還是扯着嗓子,破鑼也似叫道:“好!好!你有種!你給我等着,我這便叫人去!小子,有種你別走啊……”嘴上雖硬,腳下卻已忍不住想要開溜……

啞毛雖然沒有傷他性命的意思,但也不能容他說走就走。一躍下地,將身攔在他面前,冷冷道:“怎麼?小爺說過要讓你就這麼走麼?”斜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大頭鬼,復又道:“話說……”說道一半住口不語。

大頭鬼其人性子最急,眼見被啞毛攔住,心裡不禁焦急,又聽他說話只說了一半,忍不住扯着嗓子又跳了起來,叫道:“話說什麼?!你到是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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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毛忽然眯起眼睛,意味深長的嘿嘿笑道:“話說……你這腦袋好像小了一圈,遠沒有剛見你時那麼大,那麼帥氣了!你自己不覺得麼?”擺明了調侃大頭鬼呢。

大頭鬼一愣,頓時氣得吱哇亂叫,雙手亂抓亂扯,不斷拔着自己臉上的鬍鬚,一把一把,扯得一張大臉之上更是血肉模糊……

盧用實在沒想到他竟對自己的大頭這麼在意……

怕他又發起瘋來難纏得緊,往後悄悄退了兩步,且看他還有什麼花招。

那大頭鬼似已完全瘋了,不斷的亂抓亂扯,然後雙手擊頭,敲打得又響又重,最後更乾脆往地上一躺,滿地開始打滾,也不管周圍荊棘叢生、灌木擋路、山石刺痛肌膚,瘋病癒演愈烈……

這卻是盧用沒有料到的,哪怕他硬氣的站起來還要再鬥,他都完全能夠接受,但現在這個樣子看上去不僅癲狂,更有些讓人覺得可憐……盧用悄悄將視線移開不忍再看,大頭鬼卻已像是完全瘋了,又叫又鬧滿地打起滾根本停不下來……漸漸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終於伏在一處灌木旁邊不再動彈。

莫不是真自己把自己氣死了?盧用心裡略有不安,上前往他身後輕輕踢了一下,腳尖觸感卻空空蕩蕩;心裡一驚,揪着大頭鬼那寬大的袍子往後用力一扯,卻用力過猛險些沒有跌倒在地,手裡空空蕩蕩的只有一件袍子隨風飄蕩,那大頭鬼不知何時已經跑得沒了蹤影。呆了一呆,這才明白:原來這傢伙一直是在裝瘋賣傻!趁自己一不留神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虧得自己還信以爲真,到手的俘虜就這麼沒了,慚愧…慚愧……

人也跑了,卻上哪裡去找?索性爬上附近的一個土丘之上,向四周不住打量,心裡只想早些尋得墨者衆人的蹤跡跟上去。眼望四周卻一片死寂,別說是宗人的蹤跡了,連自己身處何處都難以辨別。

身上的裝備早就不知丟到了哪裡。現在想來,那防毒面具用了還不到十分鐘就沒了,實在有點可惜……也不知道防毒面具貴不貴,現在找是找不着了,只是不知道待會兒見着狗爺他們以後,那負責裝備的五尺會不會責怪自己……

山谷之中只隱約得見那孤山輪廓猶如怪獸巨齒一樣直指天際……

心中彷徨:想退,如今已是進退兩難。也許沈浪說得對,這一步邁將出來,再要想回去原來的日子,可就千難萬難了。想繼續前行,又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尋墨者衆人。

這一日一夜也實在是夠折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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