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旋渦

【否德】否極泰來亂後治

沈浪和白星所攜帶的食物已經在兩天前就吃完了,好在那水裡的鮎魚生得蠢笨,二人利用鬼貓內丹泛出的淡紫色光暈幾經周折總算抓住一條,鮎魚土腥味重,生吃更尤爲明顯。

到了這日,肚子裡空空如也,還不斷往外泛着酸水,渾身痠軟,已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

二人跌入山腹的洞窟之內,從絕望到互相慰藉,再在這慰藉當中漸漸失去了精力和活力。如果再找不到出路脫困,只怕連今晚水位再次上漲的困境都邁不過去,這條小命非是要交代在這裡不可。

沈浪這會兒仍不死心,用手裡的柴刀有氣無力地敲擊着石壁,明明知道頭頂懸着的洞口不過是一處假希望,即使真的能夠攀附而上,但那之後又將如何?洞窟之外依然是高不可攀的百丈懸崖。但他仍然沒有放棄,他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陽光裡!

四壁岩石堅逾金鐵,鑿了半天也只鑿出一個茶杯大小的淺坑來,眼下連這最後的奢望都變得遙不可及。

白星無力地靠在石壁上,這會兒懶洋洋道:“省省力氣吧,不然可能連今夜都熬不過的……”

沈浪兀自又鑿了幾下,“叮噹”一聲,柴刀脫手掉在地上,已是連彎腰撿起的力氣都沒有。望着那柴刀怔怔發愣,一屁股跌坐在白星身旁,嘶啞着嗓子乾笑了幾聲,無奈道:“看來答應過你的事怕是無法實現了。如果還有下輩子,希望我們能早點相遇,那時如果我還記得這洞中說過的話,一定會履行諾言,一定帶着你嚐嚐各種美酒的滋味,還要吃遍那大街小巷的所有美食……”

不提吃食還好,這會兒一提起來肚子便開始咕嚕咕嚕叫個不停,嘴裡發苦癱軟在地上。

白星虛弱無力地笑了笑,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只不過我們還需要一些運氣,還需要老天爺的憐愛,給我們創造那麼一點點的奇蹟才能做到……”

如果真的還有辦法豈不是早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纔來提起?沈浪對白星這話完全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想必是白星餓得虛脫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也不管他信不信,白星續道:“這個辦法需要時機,時機配合才能做到,時機不到的話也是根本達成無望的……算算日子,今天應該是十五了吧?或許,老天爺真的會在今晚給我們最後這個機會也說不定。”

她的話越聽越像是在胡言亂語,沈浪還是無力問道:“什麼樣的機會?”

白星擡眼看着石壁之上,道:“你留意過沒有,這洞窟裡的水位雖然每夜都會持續上漲,但好像水位再高也從來沒有接近過石壁上那條最高的水線。”

她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是那麼回事,這水潭裡的山水每天隨着月升日落而起起伏伏,但距離那洞窟石壁上殘留下的水線痕跡其中最高的一條卻總還差着一些距離,水位甚至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接近過那道最高的水線。

“但那裡很明顯是有那麼一條水線殘留的痕跡的,說明這洞窟內的水位曾經一度要比現在要高得多!水位能達到那樣一個高度並保持很長的時間從而留下一道水線痕跡,無非也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當時的水流要比現在大上很多,所以那時的水位自然也就比現在更深得多;二是,當時的水流出口可能比現在的出口要小很多,所以日積月累之下,那時的水位自然也能達到那個位置。還有可能就是這兩者都曾同時出現過……”

沈浪感覺從這話裡聽出了一絲希望,忙問道:“所以呢?”

“這種情況在這裡顯然並不多見,所以那條水線在石壁上殘留的印記也是最淡的一條。同時也間接的說明一個問題,這裡的岩石和山洞的結構顯然是無法長時間的維持在那樣一個水位上的,如果水位達到或者超過那條最高的水線痕跡的話……這山洞的內部結構很可能就會產生崩塌、破裂,讓多餘的水排出去……”

白星說得好像越來越有道理,沈浪接又問道:“然後呢?”

“我們如果能夠藉助這兩個條件同時作用出現的話,興許就還有逃出去的可能……”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他幾乎是跳了起來。

白星笑了笑,接道:“我們能做到其中的一步,潛入水中,用衣物覆蓋並堵住現有的水流出口,讓水流出去的速度變得儘可能的慢下來。”

“第二步呢?”

“第二步,就要看老天爺賞不賞臉,給不給我們這個機會了。我算過日子,從我們進來到現在已經過了7天,今天應該正是農曆十五,而十五月圓……如果這裡的水真是周圍地脈凝聚化現的產物,這些水流映月而生的話……那麼今晚月圓之夜,也正是一月之中精氣最盛的時候,凝聚化現的水流應該不至太小,而流入這精井丹門之中的水量肯定也會成倍地增加,如果水流能夠不斷匯聚並且超過那石壁上最高水線的位置,積水的重量超過這個山洞本身所能承載的重量的話,說不定我們就真的能夠出去了……”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而且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利用水體自身的重量突破現有的結構,不論是衝開被巨石堵塞的出水口,還是撐破山腹上的石壁,對於他們來說都將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能也是最後的機會!

白星續道:“水的重量,每立方米是一噸!初步估計,如果洞裡的水位能上漲到那最高水線的時候,這洞穴裡將會比現在增加約200立方米的水量,也就是整整200噸的重量!靠人力打不開的出口,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水體產生的重力。”

沈浪高興得幾乎跳起來,開心叫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這山洞裡的水來衝開這個山洞的出口!你真是太聰明瞭!”人一高興,精神也好了許多,身體裡不知從哪裡彷彿又重新生出了氣力一般,復又問道:“但之前你怎麼不將這個辦法說出來呢?如果早些說出來,那我們不是早就脫離了這困境。”

白星輕笑道:“我也是剛剛想到,不過,即使之前想到這個辦法也同樣是沒用的。減少出水量,增加進水量,這兩個條件必須同時做到纔有可能運用水體的力量衝開出口,缺一不可。否則再怎麼努力也只不過是徒勞罷了!不過……這辦法卻有個很大的未知因素……”

沈浪忙又問道:“什麼因素?”

白星神色稍微變得有些嚴肅,道:“等水體的重力衝開了出水口,我們順着出水口從這裡出去,但……出口往外……又通向哪裡?是更加封閉的地下水脈變得根本無法呼吸,還是通向外面的百丈山崖插翅難逃……不到最後那一刻,誰都無法知曉,所以這辦法實在是有些冒險,賭的成分很大。我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將這辦法說出來……”

沈浪拍了拍她肩膀,反而笑了起來:“沒事沒事,有賭未爲輸!咱們運氣也未必太差!有辦法總也勝過沒有的強,不管這出口的後面是什麼,總也要試試才知道!不論如何,我都想盡力嘗試一次!哪怕是被流水帶得衝出百丈懸崖活活摔死,我也不願意死在這裡……”眨了眨眼睛,忽又笑道:“看來,這輩子我還是很有機會履行我的承諾,帶你吃遍全國各地的大街小巷……”

白星笑着呸了一聲,道:“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些有的沒的還是等先出去了再說吧!”

於是按照白星的設想,二人推算着時間依計準備行事……

入夜……

山洞裡的出水口已提前用衣物覆蓋堵塞了起來,流水流出的速度這時已經變得十分遲緩,萬事俱備,只等老天爺能在今夜降下一點奇蹟,讓這洞裡的水位儘快漲起來。

初時還不覺得怎麼,直到一輪明月當空緩緩升起的時候,山腹洞穴內的水位果然便開始不斷往上暴漲。原本平靜的水面現在已經不斷翻卷起來,四周洞壁上凝結了一層厚厚的水汽,圓月當空,精氣大盛,四周精氣凝結化現爲水滴,水滴匯聚通過山隙石縫,從四面八方不斷流入了潭中。

這辦法果然奏效!約莫又過去兩個小時,他們已經只能踮着腳站在水裡,勉強將頭臉露在水面上保持呼吸通暢。但離那石壁上最高的水線痕跡尚且還有一米多遠,好在此時水位仍在不斷上漲;到了後來,他們已只能不斷地踩水,才能保持身體不被潭水所淹沒。

連日來的困頓,他們的體力本就所剩無幾,水位暴漲之下又只有不斷遊動才能勉強保持不沉入水底,心裡強撐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哪裡更敢有絲毫懈怠。

現在的關鍵只在於,是這積累的水位率先衝開一道出口,還是他們先自耗盡所有的精力,最後精疲力竭沉入潭底……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沈浪看着白星,目光一刻也不肯挪開,他心裡其實也感到害怕,怕在這關鍵的時候又橫生出什麼意外,怕在這關鍵的時刻又失去白星的蹤跡,所以他要看着她,一刻不離、全神貫注地看着她的身影。

白星正也看着沈浪,忽然笑道:“幹嘛那麼嚴肅地看着人家?”

沈浪被問得尷尬,回道:“沒什麼……如果要是堅持不住了,你就抓着我的身子,千萬不要鬆手,我…我還能再帶你游上一陣。”

白星噗嗤笑道:“別忘了,我水性可比你好。”

也是,白星的水性相比自己更要好些,在水裡遊動起來也會更省力些,說不定先堅持不下去的那個人反倒是他自己。沈浪踩着水,稍微和她保持了一點距離,如果實在遊不動了也不至拖累於她。

四周的水位不斷上升,終於沒過了石壁上那條最高的水線,可四下裡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難道是那出水口堵塞的巨石太過龐大?還是山洞中的水體積累得還不夠多?是什麼原因導致得竟連這最後的辦法也不能奏效?忍不住又開始胡亂猜想,但心底裡還是總盼着不斷上升的水壓和水體的自重能夠儘快的衝破出口,一朝脫困終於能夠逃出生天!

白星安慰道:“可能那堵塞出口的岩石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堅固些、還要大些,不過沒關係,我們再等等,200噸的壓力不夠,依現在的形式發展下去,難道還不能再加上一些?”

沈浪笑着回道:“是!200噸的壓力還不夠,那就再多來些,300噸、400噸……只要這水位還在不斷上漲,壓力咱們便有得是,到最後總是能成的!我放心、挺放心的,這辦法一定能成!”

兩人默默地遊近了一些,彼此牽住了對方的手,還在咬牙堅持着,做這最後的掙扎。成與敗,只盼在此一舉!

突然!從石壁中傳來一陣沉悶的金石崩裂之聲,兩人心頭一陣暗喜,白星忙低聲叫道:“當心,要來了!”

隨着那金石崩塌斷裂的聲音此起彼伏,變得越來越頻繁,聲響也越來越大,震動不斷,令周圍的水面也變得不安分起來。小小的洞穴積潭之中,一時潮涌翻滾,水花亂濺,場面混亂不堪。人在其中竟有些身不由己,跟着水流來回翻騰了兩圈方纔又強自安定下來。

這時,白星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突然想起自己遺忘了一點,很重要的一點!在水流衝破潭底出口的那一刻,出口一定還不會太大,但也一定會形成一股吸卷的水流將他們使勁往下拉扯!如果當時就被那水流拖入潭底堵在洞口之中,不但不能逃出去,反而必將面臨這潭中積水集聚向下的壓力,在那種劇烈的壓迫和相互拉扯的力的作用下,只需要一瞬間的功夫就能將人體榨成漿沫!

連忙大聲呼喚道:“快!快!快找地方抓住!千萬不能鬆手!”

兩人忙不迭往石壁邊緣遊動過去,剛各自找到一處能勉強抓拿的岩石位置搭上了手,與此同時“呼”地一下,洞窟之內頓時產生了驚人的鉅變!

耳聽潭底一聲巨響,一塊巨石夾雜在奔涌的水流之中重重衝擊落下,潭底原本接近封閉的出口頓時打開了一道口子。四周的水流先是猛地往下頓了一頓,跟着便夾雜着大量泥沙又從潭底反捲而上,一股白色的旋渦自下往上逐漸展露在水面之上,帶動起了整個山洞內幾乎所有的水體,往一個方向不斷緩慢的開始摩擦擠壓。身在其中甚至會有這樣一種錯覺:那一刻,整個山洞彷彿都跟着水流旋轉搖晃了起來!

水勢頓時變得兇猛異常,旋渦的力量將他們的身體斜斜拉扯停留在水面之上,久久不能落下,力量強勁,只要稍一鬆懈,必定會被捲入潭底,瞬間被狂暴的水流吞沒!

整個山洞本來就像一個藏在山腹中的巨大陶甕,現在這陶甕也已被打開了一個出口,山水夾雜着其中的一切瘋狂地不斷往下席捲。水流急速下壓,牽扯得洞內的空氣也跟着急速抽動旋轉起來,山風從外面倒灌進洞內,鼓動得嗚嗚作響,石壁攏音,人在其中更是震耳欲聾,面對面扯着脖子嘶吼都聽不清對方的聲音。

白星雙眼瞬也不瞬,死死盯着水面上的變化。入水的時機必須要掌握得恰到好處才行,太早入水只會被水下的壓力和雜亂的水流瞬間壓榨得屍骨無存;太遲入水又恐下壓的水流會帶動周圍滾落的石塊重新將那出口堵上。

沈浪也緊張地盯着水面,機會,對於他們來說便只有這一次!

白星忽然連連扯動沈浪的手掌,扯着嗓門嘶聲力竭衝他叫道:“跳!就是現在!快跳……”但在此時聽來,她的語聲卻幾不可聞,耳中只有山腹內不斷迴盪的隆隆聲。

還好沈浪及時領會了她的意圖,當下想也沒想,兩人雙雙鬆手,相繼落入了水中。

這時,潭底捲起的旋渦比之前看上去已變得粗上了許多,說明打開的出口也已更大,他們幾乎是在入水的一瞬間就被捲到了水下,一路拉扯,身不由己地順着那旋渦的中心沉沉陷落進去。

幸好那衝開的出口確實已經夠大,狂暴的水流仍在不斷往裡衝塞,夾帶着兩人的身子,“呼”地一下沒有絲毫停頓,直直衝了出去!

沈浪覺得滿眼看去都是白色的泡沫和水珠,水壓迫着身子憋悶難耐,胸腹間的一口氣就要用完,前途生死到了此時同樣還是晦暗不明!心裡只有不斷給自己鼓勁:堅持!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就能看到生的希望!

總算老天爺待他們不薄,爲他們降下一點奇蹟的同時也沒有再和他們繼續開什麼玩笑……

身子一輕,沈浪已被衝出的水流拋在了半空之中。

下落的百忙之中他還不忘匆匆看了白星一眼,她的身子更輕,這時也被拋得比自己更高更遠一些,兩人划着一道弧線重重落了下去。

“噗通!噗通!”幾乎是同時落入了水中!山洞的下面,是一處更大的山洞!水潭的下面,是一處更加寬廣的水潭!

沈浪入水瞬間就站了起來,連聲呼喚道:“白星!白星……”

不遠處水浪一翻,一人從裡面冒了出來,脫去身上零落的水珠,站起身來,卻不是白星是誰?

兩人都安然無恙,沈浪難耐心中的喜悅,大笑着跑了兩步迎上去,腳下一個踉蹌重重跌倒,絲毫不顧,爬起來又奔將過去,張大了嘴笑得合不攏來,拉着她手興奮叫道:“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語聲未落,忽聽頭頂一陣沉悶地墜落響動“轟隆”一聲!從上面洞口激射奔涌出的水流頓時便小了許多,原來衝開的出水口果然又被水流帶動的另外一方巨石重新堵了起來!

想想不禁後怕,白星的判斷若是再遲上一些,他們這時哪裡還有逃出頭頂那洞窟的可能?根本也不可能還有機會熬到下次月圓之夜水流激增的時候……

沈浪吐了吐舌頭:“我滴個乖乖,這要是慢上一會兒,咱們就真的一輩子別想從那裡出去了……”

白星笑了笑,道:“這不是…剛好趕上,安然無恙地出來了麼……”突然眼前一黑腳下一軟,筋疲力盡地倒在了水裡。

連日來精力、體力的雙重透支,已經令她實在是吃不消……

沈浪趕上前將她扶起,藉着鬼貓內丹散發出的微弱光線匆匆向四周打量了一遍,雖然還沒有能脫離山腹洞穴複雜的環境體系,但這處洞穴顯然更大得多,而且水潭只佔據了洞穴一隅,旁邊露出大塊乾燥平整的岩石。

忙將白星攔腰抱起,慢慢輕放在平整光滑的石面上。

這些天,他們泡在水裡渡過了數個日夜,腳上早已泡得褪去了幾層皮。現在雖然還沒有真正脫困,但能有這樣一塊乾燥的地面平躺下來,並踏踏實實地休息上一陣,實在已是久違的幸福了。

見她呼吸平穩,想來只是因爲連日操勞和剛纔那一番劇烈的動作才昏了過去,看上去並無大礙。

等安頓下了白星,他自己才學着那時在頂上山洞中的模樣,輕輕用背挨着她的身子躺在了一旁,只希望這樣能令她暖和一些,能讓她安然的睡上一會兒。

沈浪生平第一次覺得:能有塊平整乾燥的地方讓你平躺下睡上一覺,原來是那麼幸福的一件事。

在頂上那洞中的時候,他們甚至連睡覺的時候也只能半坐着,依靠在石壁和彼此的身上,也只有那樣,才能勉強地半睡半醒眯上一會兒。

過不多時,他也經受不住睏倦的襲來,徑自沉沉昏睡過去……

沈浪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裡有他的爺爺,還有古爺爺,還有車站旁的那個小山村,客棧的老闆娘手裡正端着一屜熱騰騰的包子、肉包子……

他們究竟能否就此脫困?接下來的路又將面對些什麼?誰也說不清楚。但只有活着,活着才知道將來的日子是什麼模樣……

不知道睡了多久,沈浪終於睡醒了。

睜開眼,他就看到了白星,白星正側身躺在他的面前,一張白皙清秀的臉盤帶着笑容,那雙靈動的眼睛也恢復了活力,此刻正也靜靜地看着他。

沈浪臉上一紅,連忙翻身坐起。

白星卻還依然側身躺在地上,輕聲傳來一句問候:“你醒了……”

沈浪尷尬地撓着頭皮,臉上越發漲得通紅,愣愣點了點頭,隨口迴應道:“嗯,你也醒了……”

白星噗嗤一笑,反道:“你那麼害怕和女生近距離接觸,所以我猜,你一定也沒談過戀愛……”說話緩緩坐了起來,邊用手指輕輕地梳理着垂落在肩旁的秀髮。

沈浪不知該怎麼回答,憋紅了臉站起身來,裝模作樣往四周看了兩眼,岔開話題道:“也不知道這兒是在哪裡?有沒有通往外面的出路?你先歇着,等我去找找看看……”說着話,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忙不迭跑開了。

白星獨自悠悠地坐着,仍舊不慌不忙地仔細梳理着秀髮,眼裡含着笑意,看着沈浪匆忙逃走的背影,忽而輕輕搖了搖頭,嘆氣聲中喃喃自語道:“我有那麼可怕麼……爲什麼到現在還故意躲着我……”女孩的心事是猜不透的,像白星這樣聰明的女孩自然就更加讓人難以琢磨得清了。

二人所在之處是另外一處極大的洞窟,總共分爲上下三層,與頂上的洞窟遙遙相連。這處洞窟雖然也在那精井丹門的範圍之內,也同樣是在那懸崖山腹之中幽暗不見天日,但這裡的空間實是要大上許多,再怎麼說也總好過上一個洞穴那樣整天都泡在水裡飽受煎熬。

沈浪約莫去了半個小時,才見他又匆匆地跑了回來,滿臉興奮的樣子。不等跑到近前,已忍不住叫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纔看到光線了!這裡一定有路能通向外面!真是太好了!咱們現在就趕過去看看?相信不用多費功夫咱們就能真正的從這暗無天日的山洞裡逃出生天!”

白星笑着點了點頭,道:“這麼快就找到了出路當然最好!不過……你出去的時候我也往身後的洞窟裡尋找了一遍,而且也找到些東西,要不在我們出去之前先去那裡看看?我怕見到了出口就再沒心思去細看這裡的事物了。”

終於看到了逃生的希望,沈浪自然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聽白星說在身後洞穴的深處又有所發現,欣喜之餘也充滿了好奇,反正遲一會兒又或早一會兒過去那出口都不會消失,當即同意道:“那當然好!先去你說的那地方看看也是無妨。”

白星牽起沈浪的手往身後的洞窟深處指了指,忽而神秘笑道:“那些東西有些古怪,不知道你會不會害怕?”

古怪?!害怕?!自從進了這孤山,哪裡不透着古怪?哪天不令人提心吊膽?這山洞內難不成又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不成?

當下二人緩步而行,沈浪跟着白星的腳步,一路往前走了十來分鐘,這處洞穴裡地勢錯綜複雜,石壁上不時橫生出若干大小不一的耳洞,若不是白星在前帶路還真容易迷失在其中。鬼貓內丹的光線到了這裡逾發顯得微弱,二人只勉強能將周圍半米之內的事物看得清楚,再往前便又是一團漆黑。這洞窟真是極大,到了這裡竟然需要手腳並用攀附上一處陡峭的石臺,才能到達往上另外一層洞穴的空間之內。

又往裡走出數步,再拐了兩個彎,白星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將手裡的鬼貓內丹往石壁之上湊了過去,隱隱照亮一處位置,轉頭向沈浪招呼道:“你來看這是什麼!”

沈浪湊過頭去看了一眼,只見石壁之上向內凹陷,簡單地刻畫了一個圓形的圖案,寥寥數筆,像是一個太極陰陽兩儀的圖形,但似乎又與我們現在所常見的太極圖形有些不盡相同之處。這圖形怎麼看也是出自人爲手筆,根本不可能是天生天成的圖案,而且看那圖形灰塵堆積和周圍剝落的樣子,少說刻畫了也有許多個年頭。

沈浪一愣,道:“這……這裡難道以前就有人曾進來過!”

白星續道:“不僅是這樣,而且我還認識這圖形大概是什麼人刻上去的。”

沈浪更是驚愕:“是什麼人刻上去的?!”

白星神色漸漸有些凝重,道:“應該是五色教的先輩,這是五色教早期所使用的標識之一!根據行會裡的文獻記載,五色教原本是由一個被稱爲五行教的教派演化而來,而五行教的創始者則很可能是隸屬於戰國末期鄒衍所創立的哲學流派陰陽家當中的某一個支系,因爲某些原因,這些人流落逃亡到了南疆一隅。後來,這些支持陰陽學說的學者及其後人,便以陰陽爲奠基,以五行爲表相,共同創立了五行教。他們最早使用的圖形當中就有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這個標識。太極陰陽兩儀互生而有四象,四象五行輪轉之下而得八卦……應該說,五行教起初的本意是爲了進一步的研究和發揚陰陽家的陰陽五行學說而創立的。而陰陽五行也正是他們的學說存身立命之根本,建立的雖稱是教派,但其實是爲了提供一個更好的學術研究環境。這樣一羣人,不僅對旁人無害,知識淵博的學者更能間接或直接的推動一個地方的思想文化交流和意識形態發展,原本是件極好的事。只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五行教改了名,然後逐漸蛻變成了現在的五色教,而教派裡也不再推崇著書立學之風,也不再以學術思想的交流作爲優先選擇,反而開始鼓弄起那些害人的毒物和邪術來……唉,如今我們見到的五色教,前身雖然就是五行教,但其實已經面目全非,比較之下,根本就像是兩個世界所存在的兩種完全不同的對立產物一樣!真令人沒想到,他們會以一種文化、文明作爲起始,最後卻又重新淪落回那蠻荒、嗜殺的境地,實在是可悲可嘆……”沈浪沒想到五色教的前身還有這麼樣一段過往,更沒想到會在這裡撞見他們的標識。

但……難道白星拉他過來就是爲了看這樣一個圖形的麼?當然不是……

“跟我來,這石室裡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說話間已側身進了一間石室當中。

那石室轉在山壁的內側,如果不是發現這個五色教的圖形,還真不容易找到石室的入口。

石室天然生成,門口沒遮沒攔就這麼敞開着,沈浪跟在白星後面也低頭走了進去。剛一擡頭就被嚇了一跳!

只見那石室之內的空間也並不甚大,但裡面靠着牆壁一排卻坐滿了人!準確的說,那也都不是人!而是一具具乾癟發黑的死屍!全都面目朝外,席地盤膝而坐!乍見之下哪會不被嚇到?

白星笑道:“不用擔心,他們全都已經死了,而且看樣子已經死了很久了。”

沈浪剛踏進來的半隻腳又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皺着眉頭,捏着鼻子道:“這股子黴灰味嗆人得很,你不會就是讓我來看這些死屍的吧?要真是這樣,我們還是現在就轉頭走吧,死者爲大,久觀有不敬之嫌……”

白星眨眼反道:“不然呢?你比我更瞭解風水堪輿之術,石壁上的圖形又表明這些屍體一定和五色教脫不開干係,我懷疑這是一處墓葬,而且很可能跟五色教此舉的真正目的有關。如果咱們能從中找出一些線索,說不定對化解這場干戈能起到一些作用。閒着也是閒着,現在進來看看也是無妨的,難道不是麼?”

講道理他是肯定說不過白星的,當下只得點了點頭,其實心裡還是老大不樂意。

兩人千辛萬苦逃到了這裡,剛剛看到一點脫困的希望又被白星拉着過來看風水,這叫什麼事?但既然白星已經開了口,沈浪也不好說個不字。

行吧,閒着也是閒着,看上一看又有何妨……

當下平心靜氣,重新踏入了石室,眼光逐一在成排靠坐的死屍面上掃了一遍;復又退到了石室之外,來回踱步看了一會兒,最後才又重新走了進來站定身子。

搖着頭意味深長地對白星道:“這回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依我看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陰宅寶穴的風水位,而且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麼墓葬……這其中的緣由怎麼說呢?咳咳,你聽我仔細道來……”

風水堪輿、陰宅陽宅的相法沈浪自然是懂的,那《葬經》也曾熟讀了然於胸,但就算是把那些個理論全都滾瓜爛熟一字不差地背上一遍,抑或是把那些個書籍全都翻得稀爛底朝天,也根本不可能找到眼前這樣的墓葬形式!

這石室雖然地處七星拱天門寶局的精井丹門之內,生氣旺盛且凝而不散,這個優點自然不用質疑,但作爲陰宅選址來說光有這些還是遠遠不夠的,還要觀格局,辨因由,斷來去,不敢說一眼看透百年往來的變遷,但至少也不能在墓穴的吉凶問題上出現大的紕漏。這處石室不僅不是什麼風水寶局,反而是一處不宜安葬先人的兇局所在。

生氣凝而不散的不僅僅是寶局,也可能是個兇局,甚至是大凶之局!這就要分什麼情況來看,分什麼情況來說了……七星拱天門是一個向天求丹問藥的寶局所在,但卻根本不適宜葬人,整個峽谷形同煉丹寶鼎,而此處又在精井丹門之中,什麼叫精井丹門?那便是這寶局中的呼吸關鍵、來往通合之要道,以七星拱天門寶局來說,丹門原應是做什麼用的?通俗來說那就是添柴加火、扒灰透風的所在唄!在這裡埋葬先人,不僅不能達到靈魂永駐,延保子孫發達無礙的效果,反而會讓死者的靈魂融入地脈精氣之中無法掙脫,漸漸成爲這煉丹爐鼎中的一部分。試想身在爐內,日夜受盡其煎熬;死者魂魄困鎖於地脈之中逐漸被周圍的精氣融入分解,最後落得個支離破碎永世難以凝聚的下場。所以,單就先人飽受煎熬最後魂飛魄散這一點來說,於後世子孫的福祉是絕無任何補益的。直白的說,這個地方壓根就不適合葬人!更談不上是什麼陰宅之中的風水寶地!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古時雖有陪葬之風,但看那石室內的死者卻根本就沒有什麼主次之分,一律無棺無槨席地坐化。墓穴下葬最忌諱的是什麼?那就是與他人共葬一穴!除了生前夫妻恩愛,死後依然願意合葬一處的情況之外,通常是不可能讓死者和其他不相干的人共用一穴、共處一室的,這種主次不分依牆而坐的做法,實在是大忌中的大忌!

若非要說這石室是一處墓葬,則這裡的陰宅選用和葬法實在已經超出了沈浪的認知範疇。不過經過一番觀瞧,沈浪也發現了幾個更加異常的疑點……

這裡的屍體因爲周圍環境的原因並沒有出現嚴重的腐化,保存得也算完好。石室裡沒有多餘的陪葬品,寥寥數件也不過是些生活用品和逝者隨身的衣物等等。但從那保存完好的屍體和他們的服飾上看,這些人顯然不是同一時期,甚至不是同一個朝代的人物。他們有的穿着漢服,有的腦後梳着辮子前面剔着月牙光頭,還有的穿着朝代甚至更早於此……他們之間從出生到死亡的時間,甚至存在了幾百年的歷史時差!在這麼漫長的歲月中,又是什麼讓他們會偏偏同時出現在這裡?死了也要坐在這裡……

沈浪在一具沒有頭顱的屍身前停下腳步,蹲下身子仔細檢查了一番,那具屍體顯然是在死後又被重新安放到這裡的,頭顱可能根本就已經找不到了,身子也是人爲地用支架撐起來再擺放成盤膝而坐的模樣。類似這樣的屍體還不僅僅只有這一具,很多屍體上都能看到原本致命死亡的傷痕,身子也全都是這樣被人爲的支撐擺放到了這裡。但還有一部分屍體從表面卻看不到任何傷痕,更沒有經過人爲的支撐處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而自行來到這裡安詳落座死去一樣。

這小小的石室當中確實蘊藏了許多古怪,疑團重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處完全不適合葬人的“墓穴”,一些完全不符合葬制的屍體,還有他們之間跨越百年的時差,以及多種不同的死亡方式……

偏偏這些又都是鐵一般的事實,眼睜睜就擺在這裡……

聽完了沈浪的訴說,白星也陷入了沉思。沈浪剛纔所說的每一個字,還有那石壁上五色教前身五行教慣用的圖形標誌,這些重重疑點放在一起,真的令人很難解釋得清楚。

但她心裡卻還是隱隱覺得,眼前的事物和五色教此舉一定有着某種脫不開、斷不明的關係!若不解開其中的機緣,恐怕一場血流成河的紛爭是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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