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山山腳的大羅道觀沐浴着清晨的陽光,香火不斷。難以計數的腳步在道觀大門門檻上邁進邁出,不管是髒鞋底子還是乾淨鞋底子,只要經過了這一道門檻,香客的身心似乎就變得沉着踏實起來,塵緣總是許在塵世之外,大羅道觀歷史悠久,早在宮無上接任大羅教教主之前,它便已是平朔信道百姓的精神寄託。
守着道觀大門的小道士名叫水鏡,小道士平日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低眉打量每一個入觀者的步伐。入觀者踏進大羅道觀的剎那,他們的腳步在水鏡的眼中就像是一顆又一顆投湖的石子,帶給小道士無止盡的沉沒感。不安中透着寧靜的,絕望中孕育着希翼的,清醒中捆縛着奢望的,這道道漣漪般的塵緣諸念予以水鏡等同參經悟道般的啓迪。水鏡通常在門口一站便是自晨至晚的一天,小道士不偏不動,只是午飯或者晚課的時間休息片刻。然而,即使立到雙腳麻木,他也不移動分毫。因爲體內循環的真氣,水鏡能堅持站立三個時辰依舊保持雙腿血脈順暢,入定本領穩穩排進道觀前十。水鏡乃是大羅道觀最優秀的道童之一,觀主上月給水鏡作了特別推薦,如果水鏡有幸被山上宮的某位貴人選中,就有機會進入大羅教做事了。而進入教內,則意味着身份的急劇提升,前途的一片光明。
今日的水鏡如往常一樣立在道門之旁,靜靜的觀想着。
道觀之中松濤颯颯,道觀門口足落如雨,朝陽初起,香客如潮,水鏡看着不斷踩下的腳步,於晨光中默唸着“大羅經”第三十三篇功成篇,小道士正念到全篇結語“他日功滿後,直入大羅天”之時,忽然聞見了殊異常人的腳步。
一見就是兩個。
來者一僧一道,道士執銀絲拂塵,和尚持金花木魚,和尚的後背還負着一個長條布包。兩者步伐舉重若輕,飄然如御風而行,禪淨若步步生蓮花,水鏡整天研究腳步與心境,平日看多了凡夫俗子的沉重與輕浮,如今突然出現的腳步無異於仙履凡塵一般,令他精神一振。水鏡仰起臉龐,充滿好奇的瞧去,眼前的一僧一道恰恰跨過道門。和尚與道士的模樣都不過三十餘歲,比水鏡的師傅年紀還小些,但是得道不在年高,兩人均是儀表堂堂,道骨佛相十足,且當那和尚瞥過來一眼的時候,水鏡感覺整個人恍似赤條條坦露露的,所有的秘密再無法掩藏,水鏡猛然回憶起去年偷打了只鴿子烤肉吃的小罪惡,其他雜七雜八的嗔怪怨憎也紛紛的浮上心頭,小道士嚇了一跳,面子上仍畢恭畢敬的行道禮。
和尚與道士的腳步看似緩慢但其實極快,幾步就走遠了,小道士腦門上的冷汗蜿蜒着淌了下來。這一僧一道本自默默匆匆的行着,那和尚突然不着頭腦的說了一句:“我要了,不錯,培養培養是個有靈氣的好苗子。”
那道士聞言,法相莊嚴的面目霎時間大變,眼神兇惡的惱了,竟然破口罵道:“臭三清,滾一邊去,那孩子我已經預定了,你橫插一槓子,搞毛啊。”
三清和尚冷冷看道士一眼,道:“哦,你定了?你定個肺還是定個肝啊?你若是去庶務殿要過人,我應該聽說的啊?那裡可是我的地盤。三世,你不過是個打扮成道士的臭和尚罷了,卻跟我搶道童,有病!”
“我呸!”三世道人指着三清和尚的臉,忿忿道:“你這鳥樣,根本就是個和尚,還叫個什麼三清,我看你三情後面再加六慾,還差不多。”
三清和尚不客氣的一掌撥開三世道人的手,厭煩的道:“閉上你那不着調的狗嘴。”
一僧一道嘴上糾纏不休,走的卻一點不慢,他們在香客潮中自如穿梭,自在罵着,根本不介意旁人的咋舌側目,而不知情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兩個到處撒野的出家人竟是大羅教地位尊崇的三大護法之二。須臾功夫兒,兩人已經轉到了大羅道觀深處的一小片精舍。精舍區由四個客舍羣落構成,客舍羣落遠離熙攘的香火之地,背靠山上的濃郁蔭翠,前鄰兩處繽紛花圃,客舍間蝴蝶攜清香,蜻蜓負金光,無閒人來擾,有鳥鳴可聽,幽典美麗如世外桃源,真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三清三世到了精舍前便收了吵鬧的話匣子,兩人斂容互看一眼,跨過橋廊,齊頭進入正中間最近亦最大的一間客舍。
挑開門簾,可見客舍大廳的黃花梨木椅上正坐着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一身長馬褂,周身無一件飾品,他面容溫雅潤正,頷下蓄有鬚髯,左腮有着六顆心型黑痣,整個人看起來整潔乾淨。此時,中年人右手三指支額,左手則捧着本古書,聚精會神的閱着。其身上透着一股學者鴻儒纔有的儒和氣息,崇慕可親,但是中年人低垂的眉眼卻暗蘊威嚴,不是常掌大權之人,絕不會有這種隱而不露的儀表。中年人注意到三清三世的來訪,合了書本,微微一笑,搶在兩人前面道:“喔,今天是吹了什麼風,怎麼把兩位大護法給吹來了,難得啊。”
三清和尚道了聲:“無量天尊。”三世道人緊接道:“阿彌陀佛。”然後兩人同時拜曰:“見過月遊家主。”
金月遊伸手一引,道:“二位護法,請坐。”
三清和尚慈眉善目的道:“不知月遊家主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嗎?這裡畢竟比不了山上的風光,教主一直請家主上去盤桓些時日,家主卻總是婉拒,教主近日來事物繁忙亦無法下山來望,由此不得終日與家主切磋研討,教主每每感嘆。”
金月遊含笑道:“宮教主擡愛,兩位護法客氣,感謝貴教的貼心招待。這道觀精舍正符金某心意,我是個懶人,一旦住慣了就不想動地方。兩位聯袂下山來尋金某,應該有事吧,二位但說無妨。”
三世道人雙手合十,也就開門見山的道:“金家主,三清三世確是有封家書,要轉達給家主。”三清和尚便解下背上的長條布包,放在了桌案上,他還未打開布包。金月遊已知長條布包裡究竟何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是窗兒的錦瑟傘?”
三清和尚沉聲道:“然。”
金月遊閉上了眼睛,片刻後又緩緩睜開,平靜問道:“窗兒現今在那?”
三世道人正容道:“您的三公子數日前投案自首,幾經轉折,目前被收押在平朔的天牢之中。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我們也是剛剛得知。情況很不樂觀,三公子的事情不會公開過堂的,而從大世子那裡得到線報,從嚴重判是毫無疑問的,現今的爭議只在於是就地執法還是押赴皇都。”
金月遊拾掇起案邊的茶盅,撥弄着熱茶的淼淼水氣,無聲的飲了一小口,目光卻不離展開布條裡的破舊錦瑟傘,看了一會兒這封特別的家書,金月遊才溫和的開口道:“請兩位轉告宮教主,如有可能,我想見窗兒一面。”
三清和尚面露難色,道:“這個,就算我們大羅教和王府關係匪淺,家主要想在此時探望三公子,也實是不好操作。”
金月遊露出幾許無奈的表情,澀聲道:“此事我應避嫌,但是金某爲人父,總不能不管不問,任逆子斷頭於市都不看一眼吧。有勞二位把我的願望轉達給宮教主,懇請了。”
三清和尚與三世道人互看一眼,然後三清和尚謹慎的道:“家主,您說這是您的願望?”
金月遊一字一字的道:“一個誠摯的願望。”
三清三世同時起身,三世道人肅然道:“家主放心,您的願望我們一定會代爲轉達,三清三世相信宮教主一定會將其放於優先位置,我們這就告辭。”
金月遊撩衣站起,拱手道:“多謝二位,金某心緒不寧,恕不遠送。”
三清三世齊聲道:“家主留步。”兩人再次低頭互瞄了一眼,便迅速退出了客舍大廳。
面對着晨光中飄蕩的門簾,金月遊默然而立。少頃,客廳一側的屋門開啓,一個寬肩窄腰的高大劍客從中走了出來。劍客高鼻深目,不類中原人種,其面部的線條極爲硬朗剛毅,淡藍的眼眸則清澈深邃如冰洋海波,雄奇的相貌有着讓人一見難忘的魅力。暖夏裡,這個男子的身體卻如附白霜,散發着莫名的寒氣,劍客雙手頎長,十指均紋着繁複無比的藍色刺青,他的左手總是緊扣着腰畔的劍柄,藍色的刺青手指看去像是生長纏繞於劍柄的冰封藤蔓。
金月遊對於劍客的出現並不意外,也未回頭,只是低緩的道:“北漠的啓輝第一,我是該稱呼你法路亞,還是李章目呢?”
高大劍客以生澀的中原語,回道:“入鄉隨俗,還是叫我李章目這個中原名字吧。不必奇怪,現在和你們中原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許多北漠人都有一箇中原的名字。金,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金月遊半轉身,微笑道:“從何而知?”
“金,你從來不會露出破綻,而剛纔你卻把整個後背給我。”李章目幾分疑惑的道:“你這是變相試探我嗎?”
“我相信尊貴的啓輝第一是絕對不會做背後偷襲之事的。”金月遊見李章目一臉的冷漠,便笑道:“好吧,我承認我的家裡已經亂成一團糟了,所以換個話題吧,聽說偉大的北漠之王亦給自己取了一箇中原名字?”
李章目森冷的面目浮現出一絲驕傲的神色,低沉道:“盛、星、嚎,這是王自取之名,啓示之名。”
“盛星嚎……盛星嚎……”金月遊輕聲唸了兩遍這個充滿了戰意的中原名字,皺眉問道:“你們北漠尊崇強者,而偉大的北漠王究竟有多強大,竟能號稱劍聖,上應天啓,震服廣袤的北漠。北漠王的‘紀念’還有敵手嗎?”
李章目簡潔的道:“打遍北漠無敵手,而你們中原則根本無人值得北漠之王出手。”
金月遊失笑道:“朱崖也不在你們王的眼裡?”
“朱崖?那個你們中原人的武林聖地嗎?”李章目昂首道:“我知道,我知道的,那裡叫做武陵山莊,我也知道你們的大司馬。但是朱崖之上的只是一個老人,而我們的王正在盛年。金,這還用比較嗎?”
金月遊盯着李章目的眼睛,直言道:“中原沒有一統的宗教,中原人更沒有從心底敬畏的法則,這裡看似沒有挑戰,但是挑戰無處不在,在中原獲得認同,遠比你們北漠困難的多。天下第一的名號掛在朱崖已經四十餘年了,至今無人敢去褻瀆。朱崖的地位追遠溯古,不曾有過,乃是傳奇,傳奇是不會老的。尊敬的啓輝第一,你若這樣想問題,會錯的離譜。”
李章目不以爲然,平淡的道:“敬畏這個東西是需要看見的。朱崖的老人近十年都做了什麼?我沒有看見。沒有一道光是永恆的,沒有一條河是長流的,你們的大司馬的確是個傳奇,或許他真的舉世無雙過,但那都是曾經。我很喜歡‘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句話。現今,令我們北漠人心存敬畏的不是那一股腐朽的老人味,我們佩服的無雙門的李無憂,是鎮北將軍苗望北,是水路風煙的蘇塵侯,金,你也是讓我尊敬的。”
金月遊踱了幾步,重新拾起茶杯,笑道:“啓輝第一,我算是領教了你的固執。金某和你提及的三個人相比,算不了什麼。李無憂一人斬殺三大啓輝,苗望北挑盡左賢王帳下諸將,蘇塵侯經略域外,他們都做過轟動北漠的大事,金某不過是個寂寂無聞的匠人而已,受不得你的尊敬。金某心中有個疑惑,不知該問不該問?”
李章目道:“何事?”
金月遊貌似隨意的道:“作爲啓輝第一的你,就不想親身會一會李無憂?”
李章目眼裡閃過一道冷厲寒芒,但卻大有深意的道:“依眼下情況發展,還有這個必要嗎?”
金月遊撫髯笑道:“李章目,我應該敬佩你纔對。”
李章目亦露出笑容,道:“彼此,彼此,高手難求,若不是相互合作,我一定會忍不住和你切磋切磋。”
“合作?”金月遊品了一口微涼的清茶,然後擱下茶杯,從布裹中抓起錦瑟傘,仔細的端詳着鱗傷的傘體,道:“你是這麼定義我們之間的關係?”
李章目反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合作的關係可是遠比友誼來的牢固。你絕對不會後悔我們的會面,李章目以命運與主宰之神的名義起誓。”
金月遊輕輕撐開黑傘,良久,破舊傘下的男人終於淡淡道:“金某無神可以許願,但是啓輝第一,你會見到金家的誠意。”
潮溼與陰暗之中孕育着黴爛的惡臭,接近死亡的味道籠罩着整座地牢。斷續的呻吟與突然的咒罵像是勒住腦門的緊箍圈,侵蝕着新入囚徒們的意志,想在死牢中安然入睡需要一顆絕望的心靈。一個沉默的少年坐在牢房的角落,雙腳雙手均拷着沉重的鎖鏈。這間單獨囚禁少年的牢室位於死牢二層的底部,與其他牢室一樣,此間燈光昏冥,蟲鼠一窩,蚊蟲亂飛,讓人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少年睜着眼睛,仰頭望着,他的眼瞳沒有焦距,不知是在回憶着什麼,嘴角偶爾泛出一絲微笑。
少年的對面亦是個不多見的單間囚室。
那裡囚着一個體格粗大,面容污髒的男子,這名囚徒正凶暴的搖動柵欄,一臉猥褻的衝着少年邪笑着。男子襤褸碎裂的衣裳已經遮不住醜陋脹惡的下體,他的語言更是粗鄙,“嘿,小子,帶着剛洗乾淨的屁股進來的吧,快給老子翹過來,老子真想好好疼疼你這個小白臉啊,哈哈哈。”
男子涎着嘴叫囂着,少年則如聾了一般,毫無反應,該男子卻仍起勁的口噴白沫,穢語不斷。
平朔城死牢分爲上下兩層,獄卒無事很少會下到這二層的最深處。關在二層的囚犯,不是即日處斬毫無轉機的定性死徒,就是擠不出油水,身心糜爛連做人肉包都不夠格的無賴渣滓。
沉默少年即是兵之祖金家的苦寒公子金寒窗。金寒窗被關在死牢底層已有三日。監牢鐵柵欄邊擱着一隻破木碗,木碗裡盛着一點米湯水。死牢難算時分,唯有米湯準確記載着時間。三天之前的米湯水已經發出了難聞的餿味,因爲金寒窗沒有食用,獄卒也就沒給他更換乃至添加過。
對面的漢子賣力的用下體摩擦着柵欄,低吼着不堪的言語。這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喚道:“小哥,小哥,你的粥,呃,你的粥如果不喝,那能不能給我啊?”
金寒窗聞言,身軀輕輕一掙,似是從回憶中解脫出來。他偏首看着斜對過監室裡的老人,點了點頭,然後找尋許久,也不知道老人說的粥在那裡,面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那趴在地上的老者把手探出柵欄,指着金寒窗的木碗,吃力的道:“少年,就是那隻碗,碗裡的東西你不吃,我吃。”
金寒窗這才明白,他虛弱的站起,掂量了與老者的距離,俯身用手一推,木碗便滑出一段距離,恰好停在老人伸手能觸碰的地方。木碗裡的米湯表層已經凝結成一層薄膜,老人迫不及待的摳住木碗,一把抓過來,但是不等他哆嗦着掏取米糊吃,同囚室的瘦干犯人便劈手奪了木碗。那犯人用食指勾了點米糊,嚐了嚐,繼而面色陰沉,呸的一口吐在老人臉上,一隻木碗也隨手灌在老人的額頭。
金寒窗無語的坐回角落,看着老人呲牙咧嘴的哼哼了幾句,像一隻豬狗般抹臉舔手吃着發嗖的米糊。而對面囚牢的男子在鏽蝕的柵欄上發泄完,轉頭倒在地面,呼呼大睡過去。地上一層傳來了隱隱的嚎哭聲,嚎哭又逐漸被殺豬般的慘嘶取代。二層還沒有進入睡眠的囚徒個個表情麻木,這令人顫慄膽寒的聲音日日飄蕩,已被囚犯當做了催眠曲。恐懼壓榨着慾望,低劣的食物再加上氾濫的私刑,死牢裡是不存在精力旺盛者的,有的只是瞬間的癲狂。
沉重的牢門軋軋響動,從二樓下來了一個捂着口鼻的年輕獄卒。狹長的監牢過道只在中間處點着一盞油燈,並且這一盞燈總是徘徊在油盡燈枯的狀態,有時即便熄了數日也無人管。而今日這個年輕獄卒竟然快步行到燈前,添注了新油。獄卒的手中還提着一盞油燈,他走到監牢盡頭,瞅了瞅踞坐的金寒窗,將油燈留掛在了牆邊。
幾隻飛蟲噼啪的撲進火焰中,成爲灰燼。金寒窗聽着獄卒的腳步聲消失在長長的過道,他的心裡忽然涌上一陣強烈的不安,金寒窗直覺的仍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留意着動響,一會兒功夫確實又有腳步響起。
長長的過道,“嗒嗒”的腳步聲,來者的步履不急不緩。不久,監牢外的燈光終於映過來一個長長模糊的人影,金寒窗本如死水般的心境,此時再難掌控,他靠着牆壁猛然站了起來。
一個儒雅淡淨的中年人出現在了柵欄之外。黃暈燈下,中年人負手看着憔悴怏瘦的金寒窗,神色寧靜而安詳,默然中有着無形的威嚴。
金寒窗面部僵硬,難以置信的道出一個糾結的稱謂:“爹。”
金月遊好好的打量了金寒窗一陣,清肅的面目軟化了幾分,嘆了口氣,道:“你乾的好事。”
金寒窗站直身軀,雙手垂下,低頭哽咽道:“爹,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執行家法,殺了我吧。”
金月遊責備道:“你這不成器的逆子,殺了你又於事何補?早知如今,又何必當初呢?”
金寒窗啞聲道:“爹,我雖給金家丟了臉,但是事兒我沒做錯。孩兒選擇投案自首,心無悔恨,此事也就此了結,不會再給家裡帶來麻煩,只是爹,孩兒以後不能在爹孃膝前盡孝了。”
“我本以爲你有了如此經歷,怎麼說也該成熟幾分了,可是你,做事還是不經考慮啊。你有想過你孃親嗎?”金月遊搖頭道。
金寒窗擡起頭來,淚如雨下,痛心似刀絞,跪下哭道:“孩兒日夜思念您和孃親。”
金月遊冷冷道:“棠兒來了西北,搞得大張旗鼓,你也知道了,爲何不去見她?”
金寒窗愣楞道:“孩兒無臉見孃親,孩兒也不想給孃親添麻煩。”
金月遊面現怒氣,斥道:“麻煩?你也知麻煩?你可想過,棠兒要是知曉你落在這裡,她會怎麼做?你自以爲事的聰明,卻是何其的愚蠢啊。”
金寒窗順着這個思路略往下想,面色頓時大變,慌道:“孃親不會知道的,我心甘情願被抓,孃親絕對不會知道的。”
“那是現在。等到鬧市行刑的時候呢,抑或解你去皇都的時候呢,那個時候還能瞞得過棠兒嗎?你娘平時裝扮的柔柔弱弱,可冰一般的骨子裡卻埋藏着火山烈焰,她一直忍着,包括忍我,這我清楚得很。刻下爲了你,棠兒再也不會忍,其實再湊上唐表那樁事,她已經爆發了,殺有光殿雷沁、重創方家的小霸王,接下來……還有那個是她不能動手不敢動手的呢。”金月遊說到最後,眉毛緊皺,額頭亦顯出了深深的擡頭紋。
金寒窗聞得那再聽不得的名字,跪着挪上前,抓住柵欄,一頭撞在上面,恨道:“爹,我死了算了。”
金月遊厲聲道:“死?你真想逼你娘發瘋嗎?”
金寒窗眼眶深陷,嗚嗚悲慼的道:“爹,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未到山窮水盡,便自投羅網。一點也不像是金家的孩子啊。窗兒,記住爹爹的話,活下去,懷着希望的活着,無論在那裡,畢竟你代表的是金家。”金月遊喟息着,然後沉聲道:“這裡並非就是你的墓穴,我的孩子不應該是這種屈辱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