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無用。
他無法靠近,周圍都是同朝爲官之人,他下不了殺手, 便被屏棄在外, 衝不進去。
這些武將親眼目睹同伴被殺慘狀, 狂躁不安, 人人自危, 早殺紅了眼,決不會善罷甘休。
“噗”
“噗”
“噗”
。。。。。。。。。。
刀砍進肉的聲音,原來是這樣難聽, 這樣恐怖。
刀砍進骨頭的聲音,原來可以如此讓人瘋狂。
征戰沙場這麼多年, 好久沒有這麼近的聽到刀砍進肉的聲音。
如此熟悉, 如此陌生, 如此刺耳,如此讓人心驚。
霍蕭然被擋在外圍, 看着被圍在裡面的月繁星,揮舞着刀,砍向別人,也被人所砍傷。
血液染紅了眼睛,月繁星的動作越來越慢, 越來越慢, 就好象快要凋零的花朵, 定格在最後那一秒。
“不要!!!”他吼, 手中的劍用力砍向擋住他前進腳步的人。
不要, 我不要他死。
不要,我不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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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蕭然的出手讓武將們措手不及, 好幾個人,被他分散出來與他相抗衡。
可是依舊不能改變,再次被包圍在中間的月繁星即將經歷的噩運。
有把刀,正砍向他的頸項。
情急之下,霍蕭然將手中的刀扔了過去,身子也朝前撲試圖阻擋那朝月繁星揮舞的刀刃,卻將他的背脊留給已朝下猛砍根本無法迴轉的把把鋒利刀刃,刀很快,力道巨大,他的身體如同碎木般破裂,濺出殷紅鮮血,染紅了周遭將領的面孔。。。。。。
混戰之中,誰的死活都不比自己的重要,誰流鮮血都比自己流更好。
於是這位久經戰事的將軍,因一念之差,在最最沒有想到的地點和時間,身穿素服倒在同朝的武將的亂刀之下,肢體抽搐着苟延殘喘,卻依舊改變不了刀鋒划向月繁星的動作,眼睜睜的,眼睜睜的。。。。。。。。。
“住手!”
目睹全部沉默良久的君王終於發話,冷靜自若的說出這句,響應他的,不是那名已經控制不住刀刃走勢的武將,而是,幾支黑色的飛鏢。
“砰”將那武將手中的刀刃生生打飛,這要怎樣的內力修爲才能做到。
瞬間,幾個黑衣人落到皇帝身邊。
躬身跪安,語氣恭敬。
“帶他過來,別再傷了他。”
皇帝輕輕發出命令,依舊沒有絲毫表情,幾個黑衣人的手中,多了幾條繩子。
。。。。。。。。。。。。。。。。
被捆綁後的月繁星被放置在君王的座位前,他動作被迫停下來的一瞬間,便因爲力竭而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鮮血四濺之後的宮殿立即恢復了平靜,雖然滿地殘籍,人人狼狽不堪。
幾個黑衣人瞬間將月繁星制服的身手,讓那羣賣命撕殺所剩無多的武將們看起來像個笑話,而躺在地上的霍蕭然更是這個笑話的犧牲品。
可即便是死傷大半,在場的任何個人都不敢有絲毫怨言,相反從剛剛開始,他們從心底敬畏這位年輕的君王。
他是如此的冷靜沉着,如此的不可動搖,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控制整個局面。他身邊,還有着來無影去無蹤武功高強的暗衛。
懷着敬畏與劫後餘生的心情,羣臣都跪倒在他腳下,高呼萬歲。
跪在滿是鮮血的朝堂上高呼萬歲的臣子,面上寫滿了畏懼和臣服,從今以後,都不會再有忤逆之心。
。。。。。。。。。。。。。
過了很久,皇帝才道:“平身罷。”
羣臣站起來時,那羣暗衛已消失了蹤影。
皇帝道:“衆位愛卿受驚了,先回去休息罷。”
他掃了眼地上留着的具具屍體:“死去的,朕會厚葬!”
羣臣謝恩退出殿外,相互攙扶着朝宮門走去,原本歡喜的慶功宴會,竟然這樣散場。
來時人多攘攘,去時卻稀少至此。
經此一役,原本臣公之間的間隙似乎都消失了乾淨,經歷了共同與死神搏鬥後,的確讓人看淡許多事情,什麼都不比活着更重要。
想到這裡,衆位臣公對看,似乎明白了什麼,或許,今天這個局面,是皇帝所樂見的,畢竟,朝
堂需要更換新的血液。
朝堂中,安靜得可怕,只剩下皇帝,丹尼,持續抽搐的霍蕭然,昏迷不醒的月繁星。
蘇秦終於從皇位上走了下來,一步步的穩健。
金黃色的龍鞋踩上從月繁星身上流淌而出的鮮血,穩穩的站住了,他以居高臨下之態看着霍蕭
然,半晌才道:“快傳御醫!”
霍蕭然搖了搖頭,目光停留在月繁星身上動也不動。
蘇秦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笑:“多謝將軍對繁星出手相救。”他語氣輕輕,彷彿說的不過是件忠君愛國的好事,可言下之意,卻是在說,你霍蕭然用生命保護的,卻是我蘇秦的人,他永永遠遠都不是你能得到染指的。
他又道:“丹尼,快傳御醫。”
丹尼應了聲,準備邁出門去,霍蕭然嘴角溢出鮮血,喊道:“皇上!”
蘇秦冷冷看他:“將軍傷重,還是好好休息吧。”
霍蕭然指着月繁星道:“皇上,你已讓他國滅家亡變做叛國之徒。。。這世上已無他容身之地,臣懇請您就此放了他吧!就當是臣最後所求。。。”
蘇秦半天沒有說話,半晌才道:“丹尼,他怎麼會跑出來?”
丹尼忙低下了頭回道:“是臣監管不嚴,之前因有人來劫他,臣帶兵圍堵,恰聽到班師回朝的鼓聲,便匆匆趕來。。。。。。。”
蘇秦眼中銳光閃過,截道:“誰?!”
丹尼看了眼地上的霍蕭然,回道:“是皇城內軍將軍霍蕭遠。”
“哦?!”蘇秦眯起了眼睛,喃喃道:“將軍,那是你弟弟吧?”
霍蕭然氣息難平,苦苦支撐,本等着蘇秦給他個答覆,不想聽到這句,驚道:“小遠他。。。”
蘇秦朝他笑笑,“將軍,你可想見他?”
霍蕭然聽聞此言,猶豫不決。丹尼走過來彎下腰,貼近他耳邊輕聲問道:“你是想要他,還是想要你弟弟?”
霍蕭然頓時面色灰白髮青,他有得選麼?他有得選嗎?
他仰頭看君王側身而站,冷麪寒冰凌厲,情由勢在必得,心中真正明白,將月繁星抓在手中不放的人就是這位皇帝。
如果他選月繁星,月繁星會是他的麼?不會吧,永遠不會。月繁星永遠高如天上星辰,無法觸碰,不可挽留,誰人都不欺,誰人皆不得。
事到如今,只能灑盡半潑鮮血,遙送。
他沉默良久,自己氣息漸弱,再拖延下去怕是連弟弟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回想半生,征戰無數,究竟如何成了今日光景,他已來不及好好回想了,只此時心中悵然更添苦澀,絕不單單是遺憾兩字,若當年沒有軍令忽來調轉,就不會讓士兵陰差陽錯帶錯了人,若當年記得看他卸後面容而不是心內滿足沉沉睡去,就不會再見亦是枉然,若當年換種際遇身份,何來此般錯過,奈何,奈何。。
他搖了搖頭,張嘴數下,沒有一字能做告別之詞,沒有一語能道盡心中淒涼,與君此別,生死不見,與君此別,碧落黃泉,與君此別,情絲終結。。。
他只能看着蘇秦抱起地上依舊昏迷不醒的月繁星朝內堂走去,看他被別人牢牢抱在懷中,纔想起自己雖與他兩次情緣,都未能將其抱進懷中。眼看他消失於視線,至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那雙美麗的眼睛,原來你我無緣,妄說最後一面。。
恍若回到當年江南小鎮,戲臺紅幕,那人嬌俏天然,羞怯眸光,手臂微仰,指着他所在的閣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原來我一腔心血,都付與空空一面。。。。。。。。。。。。。。。。
蘇秦將月繁星放到寬大的龍牀之上,瞬間血液將牀單染紅,他擡起手掌,上面滿是鮮血,眼中光芒浮動閃爍,似有眼淚盈盈。
懷中的人還在流血,血肉模糊的身體,佈滿了被血液覆蓋埋藏的傷口,不知道,那些傷口有多深,有多重。。。。。。。也不知道心上的傷,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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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將月繁星的臉龐周圍的頭髮撥開,露出那張被血液浸蝕過的臉孔,手指在他面上輕輕摩挲,喃喃道:
“全都要死麼?繁星。”
“你看不到裡面有我麼?還是,你本來就是來殺我的?”
“繁星,我很想知道,可是,我卻不敢聽。。。。。。。。。”
“繁星,對不起。。。。。。。。”
蘇秦的頭靠上月繁星的臉,顫抖着,貼近,一動不動。
雲羅宮中住了個人。
誰也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與來歷,除了每天有御醫進進出出,特定的幾位宮人們端藥來來往往外,再沒有別人進去過。
連皇帝也沒有去過。
可是,卻戒備生嚴,任何人,都別想靠近一步。
越是神秘,越是引起人的好奇心,可這些人的好奇心一直得不到解答。
因爲裡面伺候的人從未出過宮殿,負責治療的御醫也是匆匆來匆匆去,遇到攔路問話的人總是露出一問三不知的表情。
古怪到如此地步,讓宮裡的人既害怕又嚮往,近些日子的話題都停留在那雲羅宮了。
夜已深了,皇宮靜靜,空氣散發着讓人潮溼的寒意,桑羅皇城的地域偏於南方,縱使寒冷,整個冬天也沒有幾場大雪落下。
眼見冬天已經過去,連亭臺樓閣邊的垂柳最先有了點點綠意,昭示着春的來到,相信此夜過去,必定會有綠芽萌發,可這樣的天氣還是冷得讓人難受。
正乾殿裡燈火通明,守門的宮人不敢有絲毫懈怠,哆嗦着手腳值日。
高高的文案上,卷章,奏摺,層層堆積。
一國之君,所要擔心操勞的事情,遠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蘇秦埋下頭去,便被那些紙卷淹沒了。
。。。。。。。。。。。。。。。。。。。
“皇上,請用參茶。”
被打斷的蘇秦擡起頭來,吐了口氣問:“什麼時候了。”
“二更了,皇上。”宮人回答得十分小心,如今的君王遠不是當日那個沉默無言的青年,短短數月,宮中的人經歷了由他主導策劃的生死變更,剩餘的,都是僥倖者。
蘇秦坐了起來,靠到椅背上,接過參茶喝了口,忽然想起什麼:“御醫呢?還候着嗎?”
宮人心裡暗自鬆了口氣,謝天謝地,皇上終於想起來了,御醫不必等上整夜,連忙回道:“回皇上,還等在偏殿呢。”
“快傳。”蘇秦放下手中參茶,站起身:“現在就見他。”
御醫林尚楊得令後大步走進宮殿,自從半月前他奉令趕往宮中救治那位血肉模糊的傷患開始,他每天都必須來給皇帝彙報治療的進度和那人最新的情況。
雷打不動,絕不容失。
只是皇帝日理萬機,事務繁忙,常常會忘記召見的時間,但卻決不能擅自離開,因爲皇帝總是要問,每天,只要他有了空閒,便會召見,像今天這樣等待,已不算什麼稀奇。
他已走到殿內,朝前幾步伏身叩拜,還未跪下,皇帝已發話:“不必多禮了。”
林尚楊忙站穩了身子,看着皇帝,只覺皇帝的面色發青,眼眶發黑,便是睡眠不足,氣血虛彌之症,躬身道:“請皇上保重龍體,臣爲你開幾副安神的藥。。。。。。”
蘇秦打斷他道:“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你快說給朕聽,他怎麼樣了?”
林尚楊只好道:“皇上賜下的宮中秘藥果真有效,他身上的四十餘處傷口大多數已癒合,只有背部一處刀傷口太深,癒合得比較緩慢,還需要些時日。”他頓了頓道:“身體上的傷要醫治完全並不太難,只是他的精神狀態卻不怎麼好。”
蘇秦輕輕道:“還是不會說話嗎?”
林尚楊點了點頭道:“豈止不會說話,他似乎很怕人靠近,時常顫抖身體,顯得非常不安,找不到依靠。每次進藥神情都如同孩童,眼中含着淚光,抓住在旁伺候的宮人死死不放。”
說到這裡,林尚楊嘆了口氣:“臣也想不出有何辦法,能讓他恢復神智。”他斗膽看着君王,道:“如果皇上能去看看他,或許會刺激他的記憶,恢復神智也不定。”
蘇秦淡淡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罷。”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
林尚楊立即懂了意思,心中暗暗埋怨自己的逾越,這也不能完全怪他,醫者父母心,手中每個病患,總想是將他完全醫治好的。
他忙拱手,退下了。
蘇秦慢慢跺到窗邊,看向雲羅殿的方向。
那邊漆黑無光,想必繁星已被宮人們伺候着睡下了吧。
變得不會說話了,如同孩子般,懼怕生人,時常顫抖,神智不清。。。。。。。。
繁星,你變成這樣了麼?
這樣的你,又回到小時候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