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帝都

凱文這次沒有被對方擊退,他在對方說這句話的時候,想到了一些事情:吉爾並不是神。他也有戰勝不了的東西。

能無堅一直以來對方無所不不摧的印象,更多的是對方表現出來的假象。因爲是吉爾,所以沒有人會懷疑,因爲是吉爾,所以所有人都認爲對方就是那麼強大。

不瞭解纔會不懷疑,不瞭解纔會把對方的假象全盤接受,信以爲真。

但是凱文已經不想繼續在“不瞭解”這個位置盤桓了,他想更進一步,比任何人都更接近。

他依然注視着吉爾,鄭重地說道:“你可以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他用的是徵詢的口氣。

這麼多年,除了對他自己的母親,他沒有對任何人用過徵詢的口氣。

吉爾的表情微妙地變了變,最後落在寵溺的狀態上:“別爲我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吉爾!”凱文生氣地吼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不要敷衍我!”

小王子湛藍的眼睛盯住了他的愛人,發怒的同時心裡也忐忑不安。在離開冒險村之後,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吉爾說過話;實際上,在那之後,他最通常的態度,就是毫無原則地接受吉爾說的話。

但這種態度可以用來尊敬一位君主,可以用來愛惜一位臣子,卻不能用來對待一個愛人。

凱文以前沒有愛人,吉爾也沒有,他們都要重新學習愛情這件事情。吉爾似乎並沒有心情做這件事情,那麼就只好由他來嘗試。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當一個人找到了舒適的位置,另一個人也會找到;相反,如果他們確實相愛,一個人不舒服,另一個人也不會開心到哪裡去。

凱文相信吉爾也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問題,他也相信兩人的愛情——因此,他相信對方會配合他,解決問題。

吉爾的確想解決問題,但這和配合凱文無關,他只是想解決問題。

凱文衝他吼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先是惱怒,隨即愧疚不期而生。他沉默了一下,坦然說道:“凱文,我只是緊張。馬上就要到帝都了,我……”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嘴裡吐出了幾個字,“我很緊張。”

金髮的王子疑惑地看着他,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不解。帝都有什麼值得害怕,值得緊張的呢?那裡是自己的家,那裡有自己熟悉的一切,那裡是……吉爾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

凱文忽然明白了什麼,驚奇地看着吉爾,面容柔和了下來。他試探着問道:“你以前沒離開過冒險村,對麼?”

吉爾側過頭,說道:“你知道答案的吧。”

“是啊,我知道答案……我怎麼從來沒有想到?!”凱文王子自言自語地說着,臉上喜悅和謹慎交織在一起。他一點一點靠近了吉爾,靠在他的身上,對他說:“帝都和冒險村沒有什麼不同。”

“是麼?”吉爾帶着疑惑問道。

“這裡有權貴,有神的信徒,還有皇室。第一種人會奉承你,第二種人會無視你,第三種人會輕蔑你。”凱文從下面着迷地注視着吉爾的臉龐,“你會怕他們麼?”

吉爾低下頭,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會,我知道怎麼對付他們。但是,凱文……”他的手落在小王子的臉上,向下滑去,“當他們成爲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我就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

這句話比任何告白都來得有效,凱文覺得自己渾身燥熱,對方的手指將他點燃了。他的喉頭顫動着,卻不得不壓制這種衝動:現在不是時候,馬上這輛馬車就要進城了。

他的聲音喑啞,每發出一個音節舌頭都會情不自禁地觸上對方的手指:“不用擔心,吉爾。我將用你來測試他們,而不是用他們來測試你。”

吉爾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笑意:“但這對你的名聲未必有好處……”

“吉爾,名聲是尚未出嫁的處女需要在意的事情,而我不需要它。”凱文的聲音溫柔繾綣,又因爲□□變得性感,像是暗河裡流淌的水,“誰都不能靠一塵不染的名聲獲得權力,比起我所做的事情,喜歡男人不值一提。”

吉爾壓抑着笑意,故意低聲說:“我不值一提麼?”

“你可不能被隨便提起,我會吃醋的。”凱文這次不再中他的圈套,用調情對付調情,“我真擔心塞西莉亞會愛上你,她被父親管得太嚴了,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萬一她愛上你……”

“你會爲難要不要讓出去?”

“不,我會爲難用什麼方式教訓她別動別人的東西。”凱文低聲笑了起來,“我的父親真是把她慣壞了。”

“父親愛女兒,這沒什麼。”吉爾隨口說道,“你收到的那封信提到這位無處不在的父親了麼?”

“沒有,當然沒有。‘塞西莉亞向您問好’,總不能是‘帝國的皇帝、保護者向您問好’……”凱文自己說着說着,忽然正經了起來。他仔細思考了片刻,神情大變。

他走到車門旁邊,猛地拉開門,叫道:“肯尼斯!”

親衛隊長飛奔到他的跟前,問道:“殿下,您有什麼事情?”

“距離帝都還有多遠?”

“不遠了,很快我們就能進入守衛的視野範圍了。”肯尼斯回答道。

“太好了,傳達我的命令,停止前進!”凱文一字一句地說完,淡淡道,“安置好了叫我。”

說完這些話,他啪地一聲關上了車門,回到了馬車內的狹小空間。

他沒有說話,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吉爾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父親,吉爾,我父親。”凱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着他,語無倫次地說道,“那個男人想要殺了我!”

吉爾無聲地擁抱住他,用自己的手臂給他力量。

凱文的顫抖減緩了,他拿起一張紙,語速飛快地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他不會公然對我下手,這樣對他自己不利。但是我的整個計劃都必須考慮到他的因素……”

“你確定你的父親想要殺你?”

凱文側過頭,盯着吉爾,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確、定!”

外面有人敲了敲車門,肯尼斯的聲音傳了過來:“殿下,我們已經停下了,你還有什麼指示。”

凱文拉着吉爾,說:“跟我來。”

他打開了車門,跳上一匹馬,叫肯尼斯給吉爾也弄了一匹馬騎上。三人同行,到車隊最前端停下。

凱文張開手,說道:“望遠鏡。”

肯尼斯畢恭畢敬地把望遠鏡遞給了他。

凱文舉着望眼鏡,朝帝都的城門看了半天,冷酷的面容沒有動搖。他放下望遠鏡,交給了肯尼斯,說道:“你也看看。”

肯尼斯看了之後,回報道:“看不出異常,但是……”

“但是能夠感到那裡不妙吧。”凱文的手指緊了緊,“那裡的氣氛很古怪。巡邏的人數增加了,但是他們刻意用巧妙的安排掩飾這種變化。”

肯尼斯不安道:“難道說,帝都出事了麼?”

“並非如此。”凱文哼了一聲,“只是一個足夠權威的人發佈了命令,要求他們加強守備而已!”

吉爾若有所悟,在凱文耳邊輕聲道:“你是說,是你的……”

“真令人傷心。”凱文面無表情地說道,“肯尼斯,把所有能夠表示我的身份的東西拿出來,掛在車上,明天早上人最多的時候進城。”

對方想要趁夜讓他們死無對證,他們也只好在白天大張旗鼓地進城了。

“殿下,這樣很危險……”

凱文勾了勾手,肯尼斯湊了過來。

王子問道:“主教大人還好麼?”

“是的,我們說是車出了故障,沒打擾她。”

“很好。”凱文隨即指着城門,對他說道,“你可以去找個不怕死的士兵,到那裡去試一下。撫卹我會出,如果沒死他就晉升了。”

肯尼斯猶豫了一下,轉身往騎士中走去,看上去是真的打算做這件事情。

吉爾不忍地叫住了他:“等一下,肯尼斯!”他轉向凱文,要求道,“我去吧,你知道他們不可能殺了我。”

凱文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他:“不行,太危險了!”

“對我來說不危險。”

“吉爾!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帝都,整個帝國最強的戰士守衛着這裡!的確,他們可能不太擅長拼殺,但是射箭和扔魔法……沒有人比他們更擅長!”

“……”

“不要以一個人和一個國家戰鬥。”凱文警告他,“你會死無全屍。”

“那放棄你那個無聊的送死計劃。我不去送死,別人也不要去。”

凱文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笑聲在嘆氣的間隙漏了出來:“你要我怎麼說你,吉爾?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但是別在這個地方和我討價還價,好麼?的確,我判斷失誤的概率很小,但是比起判斷失誤付出的代價,這個士兵不算什麼。這是可、以、接、受的代價。”

“對我來說可不是這樣。”吉爾的臉色沉了下來,在凱文意識到之前,策馬朝着城門奔去了。

凱文措手不及,反應過來之後,一咬牙,也要跟過去。

肯尼斯一把抓住了他的繮繩,苦勸道:“殿下!請不要衝動!”

“放手!”

“殿下,請您相信他!”肯尼斯堅持着說道,“您不是一直很信任他麼?”

“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殿下……”肯尼斯還在勸阻,凱文還在堅持,遠處的天空忽然被照亮了。

一片絢麗的魔法落在城門前,淹沒了那裡大部分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