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裂痕

chapter 50 裂痕

啪——

突然間不知是什麼聲響,吹起紅幔翻飛。

案几邊,紅燭一陣搖曳,幾乎要晃熄了,片刻才重又明亮起來。

我騰動着身體,繾綣交柔間斜目瞟了一眼——

透明的水晶簾幕外,幽幽地站着一個人,霜白的王服如皎,淺紅的捲髮披瀉在肩頭,那人正撩着半闕珠簾,明黃的燭光投映在那花容般的玉顏上,卻慘白得可怕!

“花玥大人……”我的眼眸猛然收縮起來,身體遽然停止下來。

“你們在幹什麼!”珠簾前的人如同一尊木雕一樣,不可置信地直視着我,挽起簾子的手慢慢緊握成拳,淺紅的雙眸忽然泛過一抹血色。

“花玥?”末夜覆在我身上,□□還停留在我體內,他轉過頭迷濛地眨了眨眼,聲音中尚帶着歡愉的喘聲。

我慌忙推推身上的末夜,推不開。

突然之間,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念之間,竟像古樹深深紮下了根,像毒蛇般甩也甩不開,整個身體像是從炙熱瞬間跌到冰點,心底催生出一股徹骨的寒意!

我刷地轉向眼前笑意如花的末夜,目光如刀鋒一般尖銳:“你是存心的?!”

末夜恍然怔了一下,深眸倏地顫動起來:“我沒有!”

我再顧不上末夜的辯解,匆忙轉向花玥,心裡彷彿是被人釜底抽薪,充滿了害怕與驚恐:“花玥大人……我……”我喃喃,手足無措無處擺放。

花玥冷冷地看着我,淺紅溫柔的雙眸此刻寒若冰霜。他的手心像是升起一團紅光,卻稍縱即逝,我只看見原本被他攥緊的水晶珠,如今化作一線粉末,從他的指縫間劃落。

他終於鬆開手,清泠地轉過眼,一言不發地甩袖走了出去。

“花玥大人!”我急地掙扎起身,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般神色的他。

可花玥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似的,冷漠地跨出門檻,“砰——”地一聲合上了門,帶起一陣寒風,吹得燭火又是來來回回地搖晃不止。

我忽然絕望地抽了一口氣,像是一盆冰冷的水直澆在頭上。

那個離開的背影,孤單得彷彿沙漠裡的倒影,那雙紅色的鳳眸,冰冷得彷彿凝固的血滴……就連身後每一次揚起的衣袂,都像是一把白晃晃的刺刀,狠狠地割痛我的雙眼,扎入我的心臟!

無力地摔回軟塌上。

“現在你滿意了吧。”過了一會兒,我緩聲道,感覺身心疲憊至極,“這個離間計真是不錯,捉賊捉髒,捉姦在牀……”

“不!我沒有!”末夜從我體內出來,一個勁地搖着頭,緊緊抓住我的身體,“洛,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呵呵。”我淡淡冷笑,身體冰冰冷,目光尖銳地對上他的深眸,“花玥從來不會在這個時辰來‘瑰延居’的,卻偏偏那麼巧撞到我們的熱親,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安排,那麼你告訴我,我還能相信哪個理由?”

“……”末夜倏地失言,他看着我,突然再次壓上來瘋狂地親吻我。

我漠然別過了頭,沒有一絲一毫的□□,像是心被拆成廢墟,出奇地冷靜清醒:“末夜大人,如果你發泄完了,就請你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

“小洛!”末夜突然震驚地擡起頭盯住我,指甲幾乎掐入我的肌膚,“你在說什麼?!你究竟有沒有相信過我?爲什麼就是花玥的一個眼神,你就調轉過頭懷疑我?我是真心誠意……”

吱吱——,吱吱——

窗外傳來兩聲知了一樣的口哨聲。稍隔片刻,又是兩聲。

末夜徒然停了下來,再次失言。

他無聲地看向我,我們面面相覷,誰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洺族集合的信號。

我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然後轉過眼,只感覺萬般諷刺,感覺一種徹頭徹尾的心力交瘁:“你趕快走吧,你的臣子正等着你。”我木木然道。

他凝視看我,墨黑的雙眸抖得比燭火還要厲害,想說什麼,最後一咬薄脣,手指一緊,往外劃出一道藍熒,瞬間勾起藍裳披肩,合衣,繫帶,下榻,轉頭再沉默地望了我一眼,然後身影一晃離開了房間。

我無力地癱在塌上,□□。

怔怔地,毫無焦距地盯着天花板,絳紅的帳紗亮得刺眼,四圍都充滿着濃歡的味道,溼漉漉地聞起來幾欲作嘔,不遠處,水晶珠簾依舊叮鈴叮鈴地微晃不止。

協議尚未簽訂,我只是估也估不到,自己變成了陰謀裡那枚“將軍”。

呵呵,試問,看到了這樣放浪畫面的花玥又怎會簽署這項“賣身”換來的協議?呵呵,原來瑰族日防夜防的陰謀,並不是軍力上的變數,而是,在花玥和他最重要的臣子之間,劃開一道裂痕!太絕了!

我眨眨乾涸的眼,擡頭看看沙漏,掙扎着起了身。

夜暗如幕,楓深似墨,月晦無痕,一點寒噤鑽心。

瓊樓玉宇,燭熄人睡,烏啼隱隱,滿目寒煙起。

誰又知,片刻前雲起雲散風捲風舒,紅牆深處,人走飛鳥散?

誰又知,煢煢沉夜,燈火闌珊處,幾人無眠?

四更,瑰和殿。

彤紅的立柱高而厚實,莊嚴地矗立於暗色的空氣裡,在平滑如鏡的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黑影,無聲也無息,彷彿門口的守衛,保護着這座大殿。

沒有點燈。

我靜靜地推着輪椅走進大殿,在他身前停下。

空蕩蕩的殿堂仿若被黑暗包圍吞噬,凝重沒有一點聲響,就像沒有人一般。

我擡眼,玉砌的王座上,冷然端坐着一個白衣男子,長眉似黛,捲髮如波,只是都籠罩在黑暗裡,那臉也變得陌生。秀挺的鼻翼在陰影裡襯得更加峻利,狹長的鳳眸看不間淺紅的眸光,像是凝成了一顆墨玉,比夜更黑,比玉更寒,深得化不開。

“花玥大人。”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着他輕輕喊道。

他彆着頭,沒有理我。

他明明知道我進來,明明知道我在他眼前,可是,他就是沒有回頭,連動也沒動。

我睜了睜眼。

聲音在空氣裡結成冰塊,敲落在地面上發出迴音,敲在我的心頭,像是一把把匕首插入胸口,突然絞痛了我的心!花玥從來沒有這樣冷漠過的,他從來都不會看都不看我,應也不應一聲的……

“花玥大人……”我的心不知所措地慌亂起來,哀求地看着他。

他依然沒有說話。

我的眼神痛了一下,像是心裡被塞進一團棉花,只覺得堵堵地難受,卻綿綿不斷,彷彿心底最最不想失去的,在一絲一點地溜走,我卻抓也抓不回來……

這一次,我大概是真的,傷透了他的心。

我看着他的臉,輕輕吸了一口氣。

垂下眼,雙手移開椅輪,彎下身子,一點一點地放低自己,雙膝着地,一陣刺骨的疼痛,我緊蹙起眉頭,緊咬住牙,手撐着地完完全全地跪了下來,跪在他的腳下!

如果,能有萬分之一挽回這局面的可能,我也願意。

花玥還是沒有出聲。

沉默的空氣,彷彿抽走了呼吸,在時空裡越過千年,只黑色的陰影,鋪滿每個空曠的角落。

我低着頭,跪在他的面前,靜靜地。

平滑冰冷的地面,像是凍川的雪地,寒氣如刺,源源不斷地滲透進我的手掌,沿着經脈漸漸僵硬我的手臂。我的小腿殘廢沒有知覺,脆弱的膝蓋骨頂在堅硬如鋼的地面上,每多一刻,都像是幾百根銀針齊齊插入我的骨頭!

腳不覺哆嗦了一下,我咬咬牙,撐住。

只是,這錐骨穿刺般的疼痛,卻根本抵消不了心頭的痛楚,那種慚愧與罪責密密交織的痛……那連一句“對不起”都不夠格說出口的愧疚……

良久。

我像是鼓足了勇氣,擡起頭看向花玥:“花玥大人,我……”

啪——,花玥回過頭,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我臉上,登時將我抽得摔在地上。

“宿鳶,你究竟知不知道廉恥?”他的目光澈寒,雙眼恨極,彷彿兩柄利刃,透着冷冷殺意。

我摔在地上,震得一動不動。

左頰被打得立刻腫脹起來,可是心幾乎在那一剎那痛死了過去!那一巴掌,更像是打在我的心裡,清脆的巨響,拍碎我的精神支柱,摧毀了我僅存的希望……

呵呵,是誰說責罰會比無言好受些?那樣只會讓痛更痛!

你知不知道廉恥!!……溫柔如花玥大人,從不會說重話的花玥大人,竟然能狠下心打人,竟然用那麼殘忍的字眼指責人!!那是怎樣毀滅性的打擊和恨意啊!

鮮血,從嘴角慢慢流出來,細細地划向脖頸。

心彷彿套上枷鎖般的沉重,我伏在地上,僵硬地爬起身子,重新支撐着跪好。

花玥的眼神射在我臉上,有一瞬間,是那麼的矛盾,卻突然又冷漠起來,彷彿兩顆石子擱在他眼裡,刺傷了我的眼。

我低下頭,重歸無言。

“大人!大人!”

一陣躁動,殿外匆匆忙忙有腳步聲奔了進來,響起令弘低沉而急切的聲音,“大人……”才說了兩個字,他就嘎然而止,彷彿是看見了什麼,突然支吾起來,“這……宿鳶大人……”

“找我何事?”花玥站起身子,截住他的話頭。

“是!”令弘立刻收起剛纔的事態,急忙抱拳,“大人,洺族末夜帶人全數離開了瑰和宮,我們是否要出兵?”

我跪在地上,身子猛地一震。

末夜……

花玥低頭看了我一眼,刺骨的沁冷如冰,然後他默然移開視線,斷然道:“不用了。讓他們走。”

“是!”令弘看看我,大概是看出氣氛不對,接了命令立刻退了出去。

花玥收回視線,重新坐了下來。

“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他問,語氣很冷,但是似乎稍稍緩和了些,靜靜地看着我,等我的答覆。

我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想解釋什麼,可是頭腦卻是空白的,怎麼也說不出解釋不出,殘酷的事實早已昭然若揭,還需要解釋嗎?解釋了我又能說服自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

我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

“沒有。”我淡淡道。

“是嗎?”花玥的雙眸盯住我,顫動如深夜暗涌的波,彷彿千萬道柔光重迭交錯,深深,深深,刻劃出極痛的堅硬。

“好!”彷彿是極費力地吐出這個字眼,他的視線越過我:“來人。”

“是!”門外的侍衛齊刷刷地走了進來,“瑰王有何吩咐?”

花玥站起了身。

“將宿鳶押回‘瑰延居’。”他朗聲道,“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他離開房間半步!”

各位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