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蒼老雄勁,如同黃鐘大呂,聽上去很是溫和,卻又震撼人心,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來。
慕容復面色驚疑不定的四處掃視,卻始終無法判斷那聲音究竟來自何處,只好看向李秋水。
只是讓他失望的是,李秋水顯然也不知道聲音來自何處。
倒是王語嫣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表哥,說話之人就在不遠處的高塔中。”
慕容復轉頭望去,不禁吃了一驚,現在才注意到,小院不遠處是一片塔林,其中最高的一座,約莫有十幾丈高,但是基臺就不下三丈,可以說是寺中最高的建築了。
百隕道人一方的人馬似乎對這聲音也頗爲忌憚,均是老實的呆在原地,桑傑臉上甚至帶着些許恭敬之色。
慕容復正暗自奇怪聲音主人的身份,只聽那聲音再次說道,“方外之地,方外之人,方外之事,方外了。”
這話似是隱含玄機,其實簡單明瞭,換句話說就是:要打出去打。
衆人聞言,不禁面面相覷,接着衆多喇嘛僧放下手中兵刃,呼了一聲佛號,各自退去。
過不多時,場中只剩以年輕小將爲首的桑傑幾人,和慕容復、段正淳等人。
“今天算你們走運,下次再見,可就沒有那麼好命了。”百隕道人沉默片刻,頗有些不甘的冷哼道。
“說得對,風水輪流轉,下次見面,你就不一定好命了!”慕容復雖不知那暗中之人出於何種意願,不過心中也清楚,今晚肯定是打不起來了,只要過得幾日,自己功力恢復,什麼百隕道人、火工頭陀,還不是統統踩在腳下。
“哼!”百隕道人面色陰晴不定變幻一陣,終是冷哼一聲,悶悶不言。
桑傑臉上始終掛着一抹和善的笑容,看了慕容復和王語嫣一眼,“慕容公子,還有這位女施主,今晚到此爲止,有緣再會。”
“大師客氣了,”慕容復回之一笑,“今晚多謝大師手下留情,若有下次,必定還此恩德。”
若是別人聽到這麼囂張諷刺的話,說不得又是無名之怒,大打出手,不過桑傑卻是欣然點頭,“這話小僧可是記住了。”
慕容復若有深意的看了年輕小將一眼,問道,“對了,尚未請教這位小哥,姓甚名誰?”
年輕小將狠狠瞪了他一眼,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說道,“哼,我的真名你還不配知道,不過你可以叫我趙強。”
“原來是你!”慕容復臉上閃過一絲訝然之色,隨即微微一笑,“我算是知道你爲什麼這麼恨我了。”
對於趙強,他自然知道,此人原名扎牙篤,是蒙古大元七王爺的兒子,同時還有另一個身份,趙敏的未婚夫。
至於趙強是如何知道慕容復存在的,原來他被趙敏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履行婚約,於是借用七王爺的情報組織,終於得知趙敏早就心有所屬,而那人正是中原武林如日中天的慕容復。
“我們走!”慕容復朝段正淳一行招呼一聲,大搖大擺的離開。
“先生,就這麼讓他們走?”眼見一行人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趙強極其不甘的看向百隕道人。
百隕道人捋了捋頦下白鬚,目光微微閃爍,好半晌後才輕輕搖頭,“小王爺,咱們畢竟是暫居他人之所,反客爲主之事,最好不要做。”
他說的含糊其辭,卻也不難聽出,他對那高塔中的人頗爲忌憚。
“啊啊啊……”就在這時,院中一陣野獸般的怒吼傳來,緊接着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大地都彷彿顫了一顫。
“人呢,人呢,哪去了?”火工頭陀咆哮連連。
其他幾人見狀,不禁暗自搖頭,朝各自的住所走去。
慕容復一行人迅速出了高臺寺,沿着山道匆匆返回,一路上氣氛頗爲怪異,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直到一個時辰後,大興城城門口遙遙在望,衆人才大鬆一口氣。
“諸位,山水有相逢,後會有期。”慕容復率先打破沉默,直接提出分道揚鑣。
段正淳自然沒什麼異議,如今西夏國中亂象頻生,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還是儘快回到王宮中,最不濟也有軍隊保護,當即施了一禮,客氣道,“承蒙公子相救犬兒,段氏一族感激不盡,後會有期。”
“客氣了。”慕容復笑了笑,對方將話說得滴水不漏,明顯就沒什麼報恩的心思。
段正淳走得幾步,卻發現阮星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怔怔望着阿紫,欲言又止,不禁一愣,“阿星,走了。”
“啊!”阮星竹回過神來,顫巍巍的伸手指着阿紫,“她……她……”
“怎麼了?”段正淳面露疑惑之色,對於這個紫衣女孩,他可是頗爲討厭的。
慕容複目光微微一閃,朝阿紫脖頸望去,果然,那裡似乎少了什麼東西。
阮星竹尚未開口,星眸已是聚滿霧氣,嘴脣微微顫抖着,說不出話來,只好緩緩攤開另一隻手,手心躺着一塊金色的殘缺鎖片。
阿紫倏地一驚,伸手摸了摸胸口,不由大急,“我的東西怎麼會在你那裡。”
說着伸手便要去奪。
不過段正淳速度更快一些,手臂一晃,便將鎖片拿在手中,細細一看,鎖片上還被人用劍劃了一個“段”字,登時心神大震,伸手指着阿紫,你了數次,也沒你出個什麼來。
“哼,人家的貼身之物,誰要你碰了!”阿紫俏臉微寒,一把將鎖片奪了回來,左擦右擦,才放入衣袖中。
“阿紫,你是不是叫阿紫?”阮星竹終於緩過神來,顫聲問道。
阿紫一愣,“是啊,怎麼了?”
“阿紫,真的是你……”阮星竹一時間情難自已,淚如涌泉,一下子撲過去,想要將阿紫抱入懷中。
但阿紫顯然嚇了一跳,以更快的速度閃身躲到慕容復身後,“喂喂喂,你幹什麼,我可不喜歡女人。”
阮星竹大急,脫口說道,“我……我是你孃親啊……”。
阿紫呆了一呆,隨即冷笑道,“什麼孃親,我沒有孃親,不要妄想佔我便宜。”
“放肆!”旁邊段正淳見此,心頭沒由來的竄起一絲怒意,質問道,“她是你親孃,你怎可如此無禮?”
“你又是什麼身份,輪得到你來教訓我?”阿紫毫不畏懼的與段正淳對視,反脣相譏。
“我……我是你爹!”段正淳面色微窒,怒聲說道。
“呵呵,”阿紫俏臉更冷了幾分,“可笑,阿紫無依無靠,受盡欺凌的時候,孃親去哪了?爹爹又去哪了?現在阿紫長大了,突然又全都蹦出什麼爹孃來了?憑什麼?”
“你……”段正淳更是大怒,正欲開口,阮星竹卻是搶先打斷道,“你給我閉嘴。”
一向溫柔如水的她,此刻就像一頭髮怒的雌獅,狠狠瞪着段正淳,目中的決絕與怨恨,能令任何一個男人心寒,段正淳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阿紫,”阮星竹這才眼淚婆娑的看向阿紫,“我真的是你娘,這些年來,你過得好麼?”
阿紫默然片刻,忽的嘻嘻一笑,“當然好咯,你都不知道我過得多好。”
阮星竹一聽,登時心裡一陣絞痛,自幼流落江湖,還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事,怎麼可能會好過。
慕容復望着眼前的淚人,心中暗暗一嘆,阿紫的心理已經近乎扭曲,就連自己也摸不清她的脈,想了想,還是勸道,“阮夫人,阿紫剛剛脫離險境,現在情緒還不大穩定,我想大家也都累了,此事不如明日再說,如何?”
“這……”阮星竹一想也是,這種事不管擱在任何人身上,恐怕一時間都難以接受,更何況她纔剛剛脫離險境,此時相認確實不是時候,自己過於着急了。
想通其中關節,阮星竹抹了抹眼淚,略帶歉意的笑道,“倒是我有欠考慮了,阿紫,你先好好休息,咱們明日再聊好嗎?”
阿紫隨意點點頭,嬌笑道,“可以啊,隨時都可以,不過我記得那天是誰說我有人生無人教,還說我爹孃都是大混蛋,這話我可記着呢。”
聞得此言,衆人不禁神色古怪的看了段正淳一眼,褚萬里與華郝艮憋得面色通紅,段譽直接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前日山道上的事衆人可都記得清清楚楚,段正淳等若把自己跟阮星竹都罵了。
段正淳臉色漲紅,臉上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慚愧,或者說兩者都有。
阮星竹狠狠白了慕容復一眼,這會兒緩過勁來,她這纔想起,慕容復應該早就知道阿紫的身份,此前卻故意不說,明顯有意羞辱他們夫婦二人。
這嫵媚的一眼,慕容復自然直接給無視了,不過此刻的她,臉上又哭又笑,梨花帶雨,月光映射下,燦然生光,好生精緻動人。
阮星竹瞥見慕容複眼底閃過的一絲灼熱,不由臉頰微紅,急忙撇過頭去。
“好了,大家進城吧。”慕容復笑了笑,朝衆人說了一句,隨後若有深意的看了阮星竹一眼,“阮夫人,隨時恭候大駕。”
不知爲何,被慕容復這一看,阮星竹心裡發虛,不敢與他對視,急忙轉頭看向阿紫,眼中極盡溫柔之色,“阿紫,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