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又傳來了另外的聲音,這聲音是軍哥發出來的。
因爲不能像人一樣說話,他只能發出一些人類最基本的聲音,比如“嗚嗚”,比如“啊啊”,聽到高這聲音,我心中一喜。
我衝上了出租屋,到了二樓,往旁邊跑了兩步,看到軍哥站在一個小孩子面前,一聲不吭,緊緊地抿着嘴巴,當真是一動不動,連牙齒也沒有露出來。
小男孩的聲音很好聽,小男孩虎頭大眼,白色的小襯衣,和一條綠色的揹帶褲,腳上面一雙帆布鞋,打扮得體,稚氣未脫,十分可愛,最吸引人的是那一雙眼珠子,漆黑如墨,說不定長大能成爲一個哲學家。
白馬坡是城鄉結合部,住的人經濟都比較拮据。
小孩子的衣服多半皺巴巴的,要麼胸前一塊黑溜溜,要麼就是洗了很多次,有些發黃。
但眼前的小孩,卻乾乾淨淨的,也不怕人,很大氣,一看就是家教很好。
小男孩發現了軍哥這麼奇怪的一個人,也記不得媽媽交待的,不能和陌生人說話的,手上正拿着一個棒棒糖,要遞給軍哥。
我鬆了一口氣,軍哥並無惡意,只是看着小男孩,在我看來,這神情十分古怪,頗爲有感傷。
我方纔從樓上跑下來,並沒有往這邊走,心神不安地追了出去,沒沒有注意軍哥就站着這裡。
或許他一直就站在這邊,和小男孩一起玩耍。當然,更多的是小孩在玩耍,軍哥只是在一旁站着,這讓我很詫異。
正說着話,房間裡面傳來了一聲:“關關,下這麼大雨,你跑到外面去幹什麼啊……”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軍哥好似觸電一樣,轉身走兩步,又跳了起來,很快就拐過了樓梯,往樓上走去了,動作很靈敏,似乎害怕這個女人的聲音。
小男孩搖晃腦袋:“真奇怪,這人真奇怪,走路還是跳動的。”
我也覺得奇怪,軍哥到底是怎麼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滄桑的女人,約莫在三十歲左右,素面朝天,穿着一身舊衣服,皮膚是那種爲生活奔波留下來的印記,還能看出一些黃斑點。
不過,十年前,應該是個大美人的,打扮起來,比那些明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我心中“哎呀”了一聲,這女人不就是軍哥錢包裡面的女人了,沒想到孩子都這麼大了。
昨晚找錢出來的時候,我就看到軍哥照片裡那個女人的。
我也終於明白,爲何軍哥會把我帶到白馬坡來的。
現在明白了,臨死前最後一個念頭就是那個人不能原諒自己的,那個神秘的“她”一直都無法忘記。
這個念頭,在他屍變之後,把他帶到這裡了!
他的目的是要見一見眼前的女人。只是時隔多年,伊人已經憔悴爲人婦,奔波在生活之中,生兒育女,不復當年的青春。
我一慌神,忙笑道:“我們是剛搬來住的,小孩子在旁邊戲水,我看欄杆不高,就過來看看的。”
“剛纔還有個怪叔叔……”男孩說道。
女人很警覺地看着我,把這個叫做關關的男孩子給拉了進去,然後“咚”地把門關上,防盜鎖傳來轉動的聲音,然後裡面靜悄悄的。
我沒有逗留下去,因爲貓眼後面,女人正看着我。
我回到出租屋四樓的出租屋,門虛掩半邊,軍哥已經坐在牀邊。一聲不吭地坐着。
我知道,殭屍在安靜的時候,是絕對安靜的。
我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軍哥,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到了門口,爲何沒有敲門進去,是因爲她已經生孩子的緣故嗎?
還是無臉再見面。
多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縱橫江城的大哥,一夜之間改頭換面,只是開了一家汽修廠。
這背後,到底有什麼故事?
可惜的是,眼前的軍哥,說不出話,我也無從得知當年的往事。
窗外的雨還在下,絲毫沒有變小,窗外的風還在吹,絲毫沒有變小。
屋裡的人,寂靜無語地坐着。
這一坐就是一個上午,我打坐吐納,慢慢地調解了我的氣息,到了中午,右手的黑斑開始慢慢地消解,殭屍蕭棋也被我磨掉了。
中午,我下去找包租婆要了個開水瓶,讓給我弄一瓶開水回來泡麪。包租婆很市儈地說道:“一瓶開水五毛錢,你記得來還瓶。”
我忽地想起了那個女人,便好奇地問道:“包租婆,那個帶孩子的女人,自己穿得破破爛爛的,兒子跟王子一樣,她是幹什麼的?”
“小子,你別想,茹姐不是一般人,你別想歪了。”包租婆正在算賬,不太待見地看着我,再三告誡我。
我笑道:“包租婆,說說嘛,這女人看得很不容易的,丈夫不在身邊嗎?”
包租婆把中性筆放下道:“茹姐是一個人,沒見什麼老公,不過聽說以前家裡很有錢的,後來家庭落敗了,一個人把孩子帶大的。”
我有點不信道:“她靠什麼爲生的啊?”
包租婆說:“不瞞你說,她一個柔弱女子,靠的是擺地攤爲生,偶爾也幫人貼手機膜,反正那個賺錢就做那個,賺的都是清白錢。”
我道:“包租婆,你這不是逗我的嗎,這白馬坡魚龍混雜,一個單親媽媽帶着孩子,能安安分分地擺地攤,能相安無事地幫人貼手機膜嗎?”
包租婆道:“我也奇怪過的,剛開始是有人找她麻煩的,不過後來找她麻煩的人,似乎都被人砍了,這白馬坡都知道,這貼膜擺地攤的茹姐,是不能輕易動的,動一點壞心思都不可以的。”
包租婆又繪聲繪色地講了兩回。
一個大金鍊貼膜不給錢,還要打人,後來第二天他鼻青臉腫跑到茹姐面前,一塊磚頭把自己給開瓢了,然後丟下一百塊錢捂着腦袋溜之大吉。
還有一會,是城管掃街,茹姐慢了一點,被打了一巴掌,第二天那個城管手筋被挑斷了,在牀上躺了兩個多月纔好的。
白馬坡茹姐,名聲就傳開了,三教九流,都知道茹姐是不好惹的。
“你單說茹姐住我這裡,來我這送小包、大包的人幾乎沒有了。”包租婆說道。
我疑惑:“大包小包?”
“就是毒……”包租婆說道。
零零星星打聽了一些,大概還原了茹姐的生活經驗,茹姐是五年前來到白馬坡,當時孩子剛剛一歲,茹姐在白馬坡擺地攤,張羅個小凳子幫人貼膜。
前兩年,還有些刺頭和不長眼破壞茹姐的生意,捱了教訓後,長了見識,沒人來惹麻煩了。
茹姐也就慢慢地平淡如水,早晚練攤,一個人養着兒子。
一晃五年,孩子已經活蹦亂跳,能喊媽,就是少一爸了。
茹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白茹。
我內心忽然一震,那個小孩子,很有可能是軍哥的親生兒子。
我轉念一想,軍哥多年獨身,愣是鐵漢子柔情似水,臨死前只求白茹原諒,這樣的漢子,若是一般的女人,當真是配不上。
白茹當然也有可能多年不嫁,一個人帶着孩子長大。是有這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茹姐。
我越來越敢斷定,白茹和這個叫做關關的男孩,定是軍哥的妻子和兒子。
不然,軍哥不會來這裡的。
在一樓的公共開水間,我打了一瓶開水準備回去泡麪。
水打好之後,遠遠地看到了白茹走來了,牽着關關,活蹦亂跳地走來。
“嫂子好……”我一根筋搭錯,喊道。
白茹看了一眼我,警惕地說道:“神經病,見誰就喊嫂子,我跟你很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