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拔劍出鞘的聲音,初時音若細發,令人忍不住凝神細聽。陡然之間,劍鳴之音高亢尖銳,仿若銀瓶乍破,直刺入心。
艾輝渾身的汗毛根根直豎,就像炸毛的貓,莫名的危險感籠罩他全身,恍然間,好似一把鋒利雪亮的長劍直抵他後頸,他手掌下意識摸向腰上的銀折梅。
他心中駭然。
這是……
一縷光芒從葉府後院的古井之中飛出,並不耀眼,但是天空彷彿突然變暗,蔚藍的天空和刺眼的烈日,都好似顏色褪去變得灰白黯淡,唯有那道劍芒鮮亮如常。
凌勝早就見勢不妙,轉身逃逸。但是那道劍芒去勢極快,轉眼間就追上凌勝。凌勝慘叫一聲,左臂齊肩而斷,橫飛出去,鮮血淋漓。
“葉凌兩家,世代血仇,不死不休!”
凌勝的身影化作小黑點,但是怨毒尖亢的咒罵,卻從天空遙遙傳來。
艾輝看得臉色發白,過了好一會,纔回過神來,心中震撼,難以言表。剛纔那道劍芒光是氣息,就幾乎把他凍僵。凌勝身爲凌府家主,最少都是大師。一位大師面對此道劍芒,都只能斷臂求生,那自己絕對沒有半點活下來的可能。
艾輝細數自己見過的劍芒,沒有一道劍芒,能夠與之媲美。盟主擊殺赤尊的那一劍,艾輝看來,已經石破天驚,堪稱當代劍修巔峰。
但是和這一劍比起來,卻相差甚遠。
這一道劍芒飛出去,沒有半點菸火氣息,卻如同君臨天下,萬物臣服。
回過神的艾輝,目光掃過其他人。其他人比自己更加不堪,神情恍惚,顯然還沒有從這一劍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葉琳神情肅然:“小寶,跟我來。”
小寶應了聲,連忙跟在母親身後。
葉琳帶着小寶走出大廳正門,來到門外空曠處,面向後院,盈盈下拜。小寶似懂非懂,但是看到母親跪下,也跟着跪下。
“先祖餘威,遺澤後人。葉氏有女葉琳,夫亡子幼,今強敵上門,不忿其辱,召喚先祖神罰,驚擾聖魂安息,心中不勝惶恐。先祖在上,佑我母子平安,琳兒叩首。”
葉琳神情肅然,恭恭敬敬三叩首,小寶也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
艾輝心神大震,莫非……剛纔那道劍芒,是葉惠堂遺留封存下來的劍芒?
艾輝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難怪劍芒如此恐怖強悍,連大師都只有斷臂求生,一招敗走。
太不可思議了!
葉惠堂的時代,距離如今已經有千年之久。
什麼劍芒能夠封存千年之久?能做到這般地步的葉惠堂,又該是何等恐怖?在艾輝所有看過的記載中,但凡涉及“最後一位劍修”,都充滿了英雄暮年,實力不再,卻不惜燃燒自身最後一抹光輝的慘烈和義無反顧。
可是現在艾輝才知道,所有的描述,可能都不正確。葉惠堂的實力,比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艾輝忽然反應過來,不對,是自己理解錯了。
記載中“一劍擊殺敵酋”,讓艾輝不由悠然神往,莫非就像剛纔的那道劍光?
葉府的底蘊,真是可怕!
葉夫人起身,接着幫小寶拍去膝蓋上的灰塵。她身邊的老婦回過神來,有些擔憂道:“夫人,凌府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只怕?”葉夫人輕笑一聲:“你沒聽他剛纔說,葉凌兩家,世代血仇,不死不休嗎?區區一個凌府,不需過於擔憂。”
老婦欲言又止,她知道主人素有決斷,心中只怕早有定斷,便不再廢話。
傅思思的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她知道這次把凌府得罪狠了。葉府底蘊深厚,後面還有大長老。楚朝陽只要呆在葉府,凌府也無可奈何。盛怒之下的凌府,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傅家。
傅家在最興盛的時候,也遠遠不如凌府,更何況如今正在走下坡裡的傅家。
她撲通一聲跪下,瑟瑟發抖,顫抖着向葉夫人哀求:“夫人,救救傅家!”
葉夫人沉吟不語。
艾輝看得出來,傅思思是真的怕了,就像個鵪鶉一樣跪伏在地,渾身瑟瑟發抖。艾輝看得心中惻然,傅思思精明多謀,從來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何曾見過如此倉皇畏懼的模樣?世家之間的勾心鬥角,真是危險。
惻然歸惻然,艾輝可沒有半點幫傅思思說話的意思。他現在都在頭痛自己怎麼才能從這個漩渦之中掙脫,他一點都不想捲入這些世家之間的鬥爭之中。反正艾輝是看出來,這些人不管男人俊醜,個個都是心黑手辣。爲了家族利益,可以隨便找個不認識的人嫁了。
這大概就是享受家族的好處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吧。
忽然間,艾輝想到了師雪漫,師雪漫身上就從來沒有這些特質。
哎喲,鐵妞這些年是怎麼活下來的?嗯,有一個好爹,艾輝覺得這個理由實在太強大。
傅思思苦苦哀求:“夫人,求您救救傅家!傅家上下,從今往後,唯夫人唯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葉夫人展顏一笑,扶傅思思起身,和藹道:“你莫要着急,你是葉姨看着長大,葉姨怎麼會不管你?葉姨是在尋思着,如何才能度過這道難關?”
傅思思心中鬆一口氣,露出感激之色:“謝謝葉姨!”
艾輝看在眼裡,葉夫人哪裡是在尋思,明明就是在等傅思思的表態。看來葉夫人這是想收服傅家啊,傅思思是個聰明人,領會到葉夫人的意思。傅家現在除了抱緊葉府的大腿,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誰會在這個時候冒着會觸怒凌府的危險去庇護傅家?
好吧,不管葉府還是傅家,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就在傅思思心中忐忑時,葉夫人開口道:“好久也沒有到你家去坐坐了,葉姨和小寶去你家小住幾天,你看可好?”
傅思思恭敬道:“謝謝葉姨照拂!傅家上下,掃榻相迎!”
葉夫人轉過來對艾輝道:“楚夫子,你也同往。”
艾輝愣住:“我?”
葉夫人對傅思思笑道:“你看,他都高興壞了。我看他心裡還是念着你的,你們的事,到了府上再說。”
傅思思低着頭,彷彿不勝嬌羞:“全憑夫人做主。”
艾輝一個激靈,這個女人的演技真是太可怕了。但是此刻,他卻顧不上傅思思的演技,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拒絕。這要是進了傅家,豈不是羊入虎口?自己這一世清白,以後怎麼找媳婦?
“我就不用去了吧。”艾輝義正言辭道:“學員們的劍術,正修煉到關鍵時刻,這個時候打斷,豈不是前功盡棄……”
“打斷?莫非你還想偷懶不成?”葉夫人帶着幾分調侃:“他們也一起去。傅家可是大家族,演武場多得是,房間也多得是。思思,不會太打擾吧?”
傅思思微微一笑,大氣道:“夫人這話讓思思無地自容了。大家一起去多熱鬧,思思求之不得。思思和大家相處融洽,情如手足,到了傅家就是到自己家。”
手足個屁!
艾輝差點破口大罵,你們明爭暗鬥,都當我瞎了嗎?
葉夫人的目光,轉向其他人,臉上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你們呢?願不願意?不要勉強哦。”
所有人拼命點頭。
“當然願意!”
“夫人說去哪就去哪!”
“叨擾傅姐姐了。”
……
今天發生的一幕,對這些人的衝擊之大,遠超過艾輝的認知。艾輝畢竟不是世家出身,對這裡面的名堂缺乏瞭解。他們從小耳濡目染,對形勢變化極爲敏感。
葉夫人展現出來的強勢,表明她已經準備從幕後走向前臺。
夫人臉上的笑容如沐春風,但實際上,此刻卻是極爲危險而關鍵。
現在是站隊的時候。
好在他們本身上門,其實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只不過他們現在需要把他們的選擇公開表態。當最後一個人說完,大家不由相視一笑,彼此之間競爭的氣氛立即淡了許多,他們已經屬於一個陣營。
唯獨不包括艾輝。
許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艾輝身上,一言不發的楚夫子有些格格不入。
艾輝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又開始變得危險。
他沒有妄動,依然保持冷靜。
就在此時,管家再次匆匆跑過來。
“夫人,剛剛送來的消息。地底暗渠發現大量屍體和作案工具,經過身份查驗,是一股名爲黃沙賊的悍匪,無一活口,懷疑被人滅口。”
葉夫人悠然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利刃反噬,又能怪得了誰?”
老婦笑道:“蕭淑人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開心。”
見夫人看過來,她連忙解釋:“大魏商會就是被黃沙賊屠戮滿門。”
“原來如此。”葉夫人點頭,沉吟片刻,吩咐老婦:“去請蕭淑人,和我們同行,她也是可憐人。”
葉夫人忽然像想起什麼,轉而看向艾輝:“楚夫子,你看如何?”
艾輝如芒在背,咬牙道:“全憑夫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