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

一輪暈月當空,彩雲流散,抹散月色。

婆娑搖曳的樹林,一彎小溪攜帶月色緩緩流淌,江天素光,纖塵不染,月照似霰。

木梓衿不放心走得太遠,只能沿着溪水慢慢地摸索,時不時回頭看看,那皎潔月光之下,寧無憂安然無虞的躺着,她才放下心來。她此時才知道,爲什麼寧無憂讓她循着水聲走。

沿着水流,至少可判斷上游與下游的方向,不會輕易迷路,且水邊水草豐茂,芳草蒼蒼,她隨意找了找,就能找到幾株草藥。她仔細辨別,找到了幾株田七,心頭一喜!

跟隨父親學過幾年醫,倒不是全無用處,田七是常見的中草藥,有止血強心,散瘀生新,消腫定痛的作用。又隨手摘了幾棵野生紫蘇,連忙嚼爛了吞下去。雖然不知那鋼針之上到底抹的是什麼毒,但紫蘇有解毒的作用,吃下去總不會有壞處。

她就這溪水將草藥洗乾淨之後,一路慢跑,回到寧無憂身邊,將他從地上扶起來。他身軀高大沉重,再因爲無力癱軟,只能靠在她肩膀上。

她身後將他環抱住,他微涼的身體在靜夜之中似乎變得更加冰冷,身體的溫度在慢慢地流失,靠近她耳畔的呼吸也微弱輕浮,絲毫沒有溫度。

她心裡一沉,連忙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衣服解開,這才發現他胸口上傷口血根本就沒有止住。

那三處傷口,含有倒刺的箭頭將他傷口邊緣傷得血肉模糊,血注從傷口之中涌出,帶着他身軀的溫度,慢慢地流走。

她心頭髮涼,悵然若失,巨大的恐慌瞬間彌散到四肢百骸,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下意識將他抱緊,彷彿一對瀕死的小獸,依偎在一起,相依爲命。

忍住眼中尖銳的刺痛,她將手中的田七擰在一起,放入口中嚼爛,隨後將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上,快速褪下自己身上的外衣,也不顧男女之妨,脫下里衣,用力將裡衣撕碎,撕成繃帶的模樣,快速將他的傷口包紮起來。傷口中的血快速染紅了杏黃色的布料,她只好再包一圈,再包一圈,直到再沒有血滲出來爲止。

將所有的衣料全部用完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將風度翩翩的楚王殿下裹成了一個糉子般。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十指無意間撫過他的下頜,下頜之上清湛的鬍渣有些扎手。

她忍不住輕笑,“若是讓天下的人知道,原來楚王殿下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那該多丟你的面子?”

故作輕鬆的調笑絲毫沒有讓她輕鬆下來。他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呼吸也越來越弱,她心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她撩起他的袖子,查看他手臂上的傷口,那被鋼針扎傷的地方微微發黑,竟是與她所中的毒不同。

她悔恨又懊惱,再仔細查看,竟發現他手臂之上被鋼針所扎的兩處傷口顏色不同。一處微微發黑,另一處則有些發紅,且微微腫脹。

難道這鋼針之上,竟是染着不同的毒。是她運氣好,所中的鋼針之上的毒毒性不強……

到底是什麼人,竟然這樣趕盡殺絕?那裝衣服的箱子,是知州夫人所送,難道是知州夫人想要置他們於死地?又或者,知州夫人也不過是被人利用,她的這個箱子,被人調換過?

總之不管如何,她立刻拿出刀,將寧無憂手臂上的傷口劃開,也顧不得他失血過多,先放出他手臂上的一部分毒血。再快速將他的手臂靠肩膀處紮好,以免手臂之上的毒再次流向全身。

再一次起身,往小溪邊跑過去,快速找到了半邊蓮以及七葉一枝花,配着剛纔找到的田七,也不管有用沒用,放進口中嚼爛了,便想餵給寧無憂吃下。

捏開他的嘴,往他口中塞了許多的藥,甚至那些藥汁幾乎將他蒼白的脣染成綠色,她才放心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只知道心中有一個執念,她要救他,不能讓他有事。寧無憂所帶的侍衛,那麼訓練有素,肯定會在脫險的時候來找他。只要挺過這一關,只要挺過去,就能得救。

她做完這一切,將他放下躺好,蜷縮在他身邊看着他,有風吹過,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稍微猶豫了片刻,她挪了挪身體,在他身側擋住風。

她擡頭看着天際一輪明月,伸手感受着清風,這素光纖塵月景之中,若是相依相伴,也不失爲一處桃源般的好地方。

若是他沒有受傷,若是兩人沒有逃亡,這清風明月,良人相伴,比起她四處逃亡被追捕,父母不在孤苦的日子,已經很好很好了。

所以,她握住他的手,在心底祈禱了千萬遍,不能有事不能有事……若是他也離開了,她該如何一個人走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慢慢將自己蜷縮起來,倒在地上與他並排而睡,他身體冰涼,絲毫沒有任何意識。而她沒了中衣,夜風吹拂,全身忍不住發顫。她睜開看着他,將他抱入懷中,希望以這樣的方式抵擋夜風的寒冷。

他身軀高大,就算她抱着他,也像是她縮在他的懷中一般,她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細細地看了看他的傷口,布料之下,傷口已經沒再滲血,胸口也微微地起伏着,呼吸雖然微弱,卻慢慢地平緩下來。她終究是抵擋不住睏倦,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一直握着寧無憂的手腕,感受着他的脈搏。

月色漸漸淡下去,姍姍移動的月影漸漸消散,木梓衿依稀察覺懷中的溫度慢慢溫暖了起來。半睡半醒之間,依舊不敢放鬆警惕。似夢似幻之中,似乎聽到斷斷續續慢慢靠近的馬蹄聲,她心頭猛地一抽,倏然睜開了眼睛。

突然一隻手撫在了她的脣上,她一擡眼,便看進一雙溫柔暖意的眸中。

她驚喜得瞪大了雙眼,險些叫出聲,他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她狠狠地點頭,不知是欣喜過度,還是不可置信,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順便慢慢伸手去摸他的手。移到一半,他的手似是主動迎上來一般,輕輕地將她的手抓住,她立刻探向他的脈息,靜靜地診脈,一邊聽着慢慢靠近的馬蹄聲。

他的脈搏比剛纔穩了許多,人也似乎精神了許多。她欣喜之餘,更是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給他吃得草藥沒錯。可如今那馬蹄聲,是敵是友?未知的危險讓她又一次處於恐懼之中。

那馬蹄聲時斷時續,時快時慢,完全沒有任何規矩,不知道到底誰騎馬會騎成這個樣子。

緊張無措之中,她感覺他慢慢的將她抱緊,往身後的灌木叢之中靠近,她明白過來,伸手輕輕地攬住他的腰,稍稍貼近一些,讓兩人的身體都可以隱藏在灌木叢之中。

他全身雖然無力,可也微微一僵,竟是驚愕地不敢再動了。

夏日的衣服輕薄涼爽,他醒來之後才發現她在自己的懷中,而自己身上的繃帶,竟是她的裡衣。他忍不住大量她的衣服,竟發現她真的……

少了裡衣的約束,她纖窕的身軀根本無法被外衣擋住,少女稚嫩鮮活的身軀線條蓬髮出來,猶如花蕊一夜綻放,等待人欣賞採擷。

他心跳如雷。

而她亦是心跳如雷,卻是因爲那越來越靠近的馬蹄聲。

只有一匹馬,那也就是一個人,可就算只有一個人,如今她和寧無憂,都沒有辦法對付。

“颯——”突然之間,頭頂的灌木一陣搖晃,她立刻伸手就去拿寧無憂的劍,卻被他按住。

而頭頂上的灌木枝葉越發搖晃不已,像是有人拿着棍子一棍一棍掃在灌木之上,要把他們趕出來。

她屏住呼吸,聽着那馬蹄聲靠近,看見地上的影子籠罩在自己身上,能夠清楚的看見那是一匹馬!

正是一匹馬!僅僅只是一匹馬而已!她眨眨眼,起身查看,果然看見一匹黑馬站在灌木叢外,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吃着灌木之上的嫩葉,每吃一口,灌木叢便被馬嘴拉扯着震顫不已。而那匹馬,正是木梓衿與寧無憂一同騎着逃亡的馬!

沒想到能在這兒看見它。

她狂喜地看着寧無憂,“王爺,是我們的馬回來了!”

寧無憂微笑着點點頭,那如玉般的容顏在月色下,燦然溫柔一笑,風華無盡。他輕輕擡了擡手,她立刻上前扶住。

“老馬識途,這馬是聞到我們的氣味找過來的。”他輕聲說道。

她細細地打量着他的臉色,又俯下身,伸手解開他的衣帶查看他胸口上的傷口。

他靜靜地躺着,似乎是任由她爲所欲爲,只是她柔嫩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厚厚的繃帶時,他目光微微一閃,似隱藏不住其間的炙熱與悸動。

“王爺身上的毒還沒有完全排清,而且失血過多,要儘快去無錫知州府。”她四處張望,找到了南方,“沿着這溪水往下游走,便出了林子,再一路往南,便到無錫了,到時候,納蘭賀他們一定找過來了,我們儘早與他們會和,讓賈大夫爲你醫治。”

“好。”他輕輕地點點頭,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王爺餓了嗎?”她將他的衣服穿好,輕聲問。可十分不合時宜地,她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她頓時大窘,微微低頭笑了笑。月光映照之下,她清麗的容顏染上溶溶月色,目光流轉顧盼,笑容輕啓,如滿院脣色盪漾旖旎,美不勝收,顯盡媚色。

她尷尬地將他扶着躺好了,起身將那匹黑馬牽過來拴在樹上,然後飛快說了一句:“王爺等着,我去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