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吻

楚王府內秋意淡雅,迂迴迴廊蜿蜒而去。木梓衿與寧無憂相攜着慢慢走着,腳步不急不慢。

寧無憂微微低頭看着她,那張時常塗着黃粉的臉,一雙明湛的眸子聰慧又寧靜,總是透着稚嫩,也透着成熟。他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女裝的模樣,還清晰的記得燈火闌珊深處,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的綽約。那時她被海捕,初到京城,周身散發的不是女人嬌弱婀娜的容美,而是一身孤絕,半面塵霜,滿眼悲憤,還有冷然傲然的一身決絕。

那時的她,走投無路來到他身邊,回想當初,竟覺得跌跌撞撞,一路而來,像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一般。

兩人相識才不過一年而已。

木梓衿自然不知道寧無憂到底在想什麼,只是覺得臉上發癢。秋季京城變得乾燥,下了幾場雨之後,便又幹又冷。她就覺得臉上開始發乾,然後就有些發癢。想要用手抓,又怕把臉上塗的黃粉給抓沒了。這種癢而不能抓的躁悶,讓她很是煩躁。

一陣風吹過來,撫在臉上更覺得癢了。她終於忍不住擡手抓臉,一時抓耳撓腮的模樣讓寧無憂疑惑蹙眉,“你怎麼了?”

寧無憂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拿下她的手,低頭仔細看她的臉。淡淡的黃粉之下,臉上已經被她抓出橫七豎八的幾道紅印子了。他摸了摸,她立刻偏頭躲開,“怎麼了?”

木梓衿有些發苦地看着他,“王爺,我臉癢的厲害……忍不住想抓……”

寧無憂心裡一怔,也沒想,擡手用自己的袖子擦她的臉,“是不是黃粉不好?傷了皮膚?”

“我也不知道?”木梓衿搖頭,意識到他在做什麼,立即將他的手推開,“不要擦,這裡……”

“在府上沒關係。”寧無憂聲音變得嚴厲起來,月白色廣袖將她臉上的黃粉慢慢地擦去,隱約看見她原本嫩白的皮膚泛起了紅疹子,還有些乾燥,不由得將眉頭擰得更緊。

“走,”他乾脆拉住她的手,“去懿德堂,讓賈大夫來看看。”

兩人進了懿德堂,熱烘烘的暖爐氤氳着淡淡的熱氣迎面而來,木梓衿只覺得更癢,腦心撓肺很是難忍,若不是寧無憂抓着她的手,她一定會把臉抓爛。寧無憂讓人打開了熱水,將手絹浸溼,讓她坐在軟榻上,爲她擦去臉上的黃粉。

均勻的黃粉輕輕覆在她臉上,隨着他輕柔的動作慢慢地消失,緩緩露出黃粉之下柔嫩的皮膚,白嫩漸顯,若皎皎明月初上江面,清風微拂般,撩動着人心。黯然的黃粉散去,是一張洗淨鉛華的容顏,清絕而精緻,丹青難述。

他輕輕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覆住他那雙靜若沉淵又明湛的眼睛,脣邊的笑意,淡然悠遠得如雲海之間高山的淡淡痕跡。

木梓衿看着他的面容,心想他笑起來果然好看。若是她告訴別人,自己曾多次看到楚王明澈溫柔的笑容,恐怕旁人也難以置信。臉上擦拭的動作輕柔緩慢,她一時忘記了臉上的瘙癢,只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那種如霽月破雲、皓月橫江、雨後初晴的雅緻悠然,令人神魂皆蕩的風華,恐怕是她窮盡一生所學也難以描述的。

寧無憂擡手輕輕地捏住她的下巴,見她的臉微微偏了偏,看見她左邊臉頰上淡淡的抓痕。見她臉上紅紅的小斑疹似乎有些嚴重,立刻收起心猿意馬,將手巾放到水盆裡。

“有鏡子嗎?”木梓衿問道,她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又想擡手去抓,又被他捉住了手,“再抓就把臉抓爛了。”

木梓衿只好訕訕的放下手,將臉往左偏,只給他一個側臉看。

“躲什麼?”寧無憂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我剛纔都看見了,不要緊。其實……”他深深地看着她,斟酌着,思索着,輕聲覆在她耳畔,輕笑着說道:“其實,你長得很好看。”

木梓衿愕然一驚,立刻又窘迫起來,甚至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寧無憂輕撫着她的臉,“等到……你父親的案子查清楚之後,你就不用再塗這黃粉。我希望,你每天都可以用自己的樣子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邊,”他握住她的手的力量緊了緊,似帶着一股堅定若磐石的力量,“爲了那一日,我可以……”

木梓衿愕然又悸動,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她暗恨自己嘴笨,千言萬語化在心頭,最後是化作輕聲的“多謝王爺。”

賈大夫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聽見寧無憂叫他,他才帶着藥箱進去,爲木梓衿查看了一番之後,寧無憂便問道:“怎麼樣?”

“王爺,姑娘的臉是有些乾燥,黃粉也算得上的護膚的,但是卻不滋潤。只要每早晚堅持用潤膚露滋潤着就好了。”賈大夫說道,“最好這幾日不要吃顏色深重的東西,也忌諱辛辣的食物。兩三日時間就會好了。”

寧無憂輕輕點頭,便吩咐讓紅袖去拿些潤膚的霜露來。紅袖來得很快,將一盒潤顏霜遞給寧無憂,“王爺,只是剛纔雲真公主府送過來的潤顏霜,說是送給紅線的。”

寧無憂打開看了看,又遞給賈大夫,賈大夫立即用銀針檢查了,再聞了聞,說道:“這潤顏霜比一般的胭脂水粉好一些,這裡面似乎還加了珍珠粉和紅景天,配方倒是不錯,可以用。”

寧無憂這才放心地將潤顏霜遞給木梓衿,木梓衿聞了聞,很是清香,香味很淡,卻沁人心脾。

等人都退了下去,木梓衿立刻要將潤顏霜塗上,寧無憂打開來,用手指沾了一些,抹在她的臉上。潤白的霜露在她臉上緩緩地暈染開,指尖輕柔旋轉的力量似羽毛般輕柔撩撥着。他不會告訴她,他此時的心跳很快,因爲指尖之上那細微又敏銳如電流般的觸覺。他眼睜睜的看着霜露暈染,似看見她如花骨朵般輕柔緩慢的綻放……

他看見她舔了舔脣,如往常一般輕輕觸了觸脣上乾裂的地方,粉嫩的舌頭分明是無意識輕觸而過,可他卻不由得伸手按在她舔過的地方。手指指尖上沾着些潤滑的潤顏霜,慢慢地在她脣上研磨開去,原本淡然的脣色,忽然變得嬌媚起來,潤澤飽滿,彈滑柔軟,手感很好,讓他不捨得移開。

木梓衿睜着眼,眨了眨眼睛,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忽而見到他眼神深邃莫測,熾熱如火,焦灼着什麼,讓她愕然又惶恐,連呼吸都忘記了。

寧無憂輕輕地俯下身,查看她左臉上的抓痕,那紅紅的抓痕和細細的紅疹子在塗過潤顏霜之後淡了不少,唯有她那雙脣嬌嫩柔軟。他蹙了蹙眉,擡手遮住她的眼睛。

木梓衿雙眼一暗,“王爺?”

他的手心被她的睫毛輕輕地刷着,□□酥麻的。靠近的距離呼吸交融,她開口叫他時,雙脣開合,脣齒紅白相間,他微微眯了眯眼,輕輕地貼上去,與她雙脣交合。

手心之中,感覺到她睫毛顫抖的速度倏然變快,似茫然,又似驚慌……

他也十分茫然,不知道這雙脣相貼交合之後該如何是好,只是輕輕捱了挨,又快速地離開。起身之後,才覺得有些窘迫侷促,看着她有些泛紅的臉,竟然不敢放開她的眼睛。抑或自己是害怕看到她的反應……怕她眼中有驚嚇,有惶恐,甚至是……對他的嫌惡,惱怒他剛纔輕薄的舉動。

寧無憂啊寧無憂……他苦笑。

木梓衿豁然推開他的手,猛地躥起來向後退了幾步,退到軟榻裡面,退無可退,一雙眼睛紅紅的看着他……

她顫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脣,支吾了幾聲只發出幾個模糊得自己都聽不清的音節,最後一下子跳了下去,趁他不備倉皇地逃了出去。

木梓衿一路跑出懿德堂,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什麼地方了,等停下來之後,才發覺自己在枕瀾榭之上。

雲抹天際,陽光有些晃眼,水榭之畔燦爛的菊花開得荼蘼抖擻,每一朵張開着花瓣,洋洋奕奕。木梓衿俯身撿了個石頭向花扔過去,打得一朵傲然冷香的菊花左右搖晃,花瓣也凌亂了。可那花枝招展的模樣,就像是在張着嘴嘲笑她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淡淡的光照在臉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因爲剛纔的原因,還是因爲臉乾燥的原因。她擡手摸了摸臉,那種觸覺與寧無憂爲她擦臉塗潤顏霜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一時茫然又悸動,渾身的血液似乎上了泵一樣,飛快地往心臟奔涌,她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她狠狠地錘了胸口幾下,又俯身從花圃中撿了石頭,走到水榭邊,那池子裡的魚都是散養的,從來沒有被人餵過。寧無憂說的,若是在這麼大的池子裡都不能存活,那這些魚死了也是它們自己無能。

她俯下身,見幾條小魚遊了過來,將手裡的石頭扔下去,把那幾條魚嚇跑了之後,才覺得心情平復了不少。

水中有自己的倒影,清澈又綽約,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搖曳的水面粼粼瀲灩,她隱隱約約看清自己的模樣,驚覺自己沒有塗黃粉,驀然之間,她微微一愣,恍然有些自慚形穢了起來。

自己這清淡的模樣,與寧無憂比起來,怕是差得遠吧?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脣,剛纔自己的反應會不會太丟臉了些……寧無憂不會覺得她很奇怪吧?

木梓衿懊惱地嘆口氣,清醒了些之後,又覺得五味交雜。悄悄地回了自己的住處,掩上門,龜縮了一下午。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吻比起上一個好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