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驚瀾

月上柳梢,人約黃昏。

那片如星河般浩淼璀璨的燈海,今夜是看不到了。木梓衿擡頭看着他,溶溶月色之中,他纔是那月中而來的仙君,攜着素然如雪的月光而來。

她心口微微悸動,深吸一口氣,只是輕笑,“王爺將這盞宮燈留給我可好?”

他擡手將那盞放在一旁的宮燈拿過來,八角宮燈簡單樸素,拼接的木塊沉靜溫柔,細細地木質紋理連其上潤澤的紅漆都無法遮掩。燈紗之上,飄渺的山峰,淡淡的白雲流嵐,雲中仙人與宮闕霓裳翩然。

她記得,他對她說過,這是他與母親親手製作的宮燈。

“本就是爲你準備的。”他將宮燈放在她手中,“這淨室陰冷,今晚是月色好,纔有些光亮,若是平時,你就用這盞宮燈吧。”他捏了捏她的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留在這裡太久,這宮燈,可不是爲了照亮這大理寺的淨室的。”

多少個暮色夜色,他提着這盞宮燈送她回房?那時悠然照亮腳下一隅的燈火,如今近在眼前,雖境遇不同,可心卻已然。

“我會盡快出去的。”她深深地看着他,“我相信王爺。”

“等真相明瞭那日,我會親自帶你出去。”他鄭重地看着她,“不會等太久。”

次日朝堂之上,又是一陣風雨。

並沒有出乎寧無憂所料,有官員上奏嚴懲木梓衿,言辭犀利狠辣,絲毫不留任何餘地。甚至彈劾寧無憂,身爲掌管天下刑獄之人,卻徇私縱容其侍女。

朝堂之上爲此掀起一場罵戰。首先開罵的人是寧浚……

寧無憂一身朝服端然而立,沉靜如鬆,泰然若山巔之雲。其後,微微對端王寧濤使了個眼色,寧濤見狀,立即執笏上前,看向皇帝,說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有些不耐,看着朝堂之上那幾個大臣你一言我一語辯得焦灼不已,便有些頭疼。他擡手揉了揉眉心,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的厭倦,又強自端坐着,看看寧無憂,又看看寧濤,見寧濤走出來,雙眼一亮,立即說道:“王叔請說。”

寧濤端正而立,平靜揚聲道:“本王也執掌大理寺,也深諳刑獄之道,對於昨夜殿宇之內狀元被殺一案,有些看法,再次一一列陳。”

朝堂之上立即安靜下來,寧濤緩聲道:“其一,狀元謝長琳被人割斷咽喉而死,仵作已經檢驗過其屍體。發現其咽喉之上的傷口,呈左高右低,左深右淺之狀,故而判斷,謝長琳是被人從身後割斷咽喉而喪命的。這說明,殺害他的人,至少身量不會低於他,否則根本無法從他身後控制住他,並擡手繞過其頸部割斷其咽喉。”

衆人微微一愣。

“其二,據楚王侍女紅線所述,她發現謝長琳離開殿宇,到謝長琳死,期間不過半盞茶的時間。而這半盞茶的時間內,又無殿外的人入內,所以,我推斷,兇手極有可能是當時殿內的人。”寧濤說道。

話音一落,朝堂之上的人驀地騷動起來,有人想要辯解,卻發現無從下手。寧濤的推斷,似天衣無縫,短時間內讓人找不出破綻。

有人憤懣,“端王殿下,若照您這麼說,當時大殿上的人可都有嫌疑,如此一來,滿朝文武之中大半重臣,要都成爲兇手了?”

“此言不虛。”寧濤面不改色地說道。

“皇上,端王殿下所言有理,可也無法證明兇手到底是誰,大理寺之中的紅線,恐怕必須經過提審纔可。”有人立即上奏。

“提審?”寧浚陡然變色,“大理寺如何提審人的誰人不知?等到紅線被提審了,若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已經在審問的過程當中香消玉殞了。這案子或許就是有人想要陷害她,甚至陷害五哥,若是不盡快查清楚,那豈不是讓幕後的人得逞?”

“可如此,也不能一概而論,竟稱當時在殿宇之上的人都是兇手吧?”

“我看你們是心虛!”寧浚憤然喝道,“反正我當時定然在殿宇之上,我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席位,皇上、太后、五哥、六哥、以及當時爲本王斟茶倒水的宮女都能作證?你們呢?”

衆人一聽,紛紛開始爲自己找證人,拉扯着朝堂之上的百官證明自己當時就在殿宇之上,嘈雜作證之聲足足連續了兩盞茶的時間,衆人才鬆了一口氣,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這麼說來,衆位都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了?”皇帝冷聲反問。

“陛下,”有人執笏而出,恭敬地說道,“雖說如此,可當時殿宇之上還有其他的宮人,那些宮人也須一一審問查清纔可。其次,今日除了這朝堂之上的人,還有兩個人不在。”

“還有誰?”皇帝問道。

“是今年新晉的進士第,榜眼傅樑宇、探花楊慎。”

皇帝微微蹙眉,看向寧無憂。

寧濤說道:“既然如此,不如單獨詢問傅樑宇與楊慎即可。”

“如此也好。”皇帝點頭。

早朝結束,已經過了午時。當空一輪金烏,照着皇宮重重宮闕,秋意染黃這巍巍皇宮,恢宏磅礴的宮殿崔嵬宏偉,不見蕭瑟。

寧無憂獨自走出朝堂,身後寧浚立即追了上來,“五哥,紅線她如何?還好嗎?”

寧無憂停下腳步,張了張嘴,卻發現無法發出聲音。他想起昨晚,她靜靜地躺在自己懷中的樣子,輕若一羽,氣若游絲,傷痕累累。可那雙依舊沉靜睿智的雙眸,依舊溢彩明湛。

她好嗎?他想回答,可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看來她是不好了,”寧浚見他沉默,臉色微微一沉,“大理寺那種地方,鬼都不敢去,她一個女人,怎麼會好?”

“所以我很快就會接她出來!”寧無憂沉靜而道。

“楚王殿下。”身後忽然一道聲音傳來,兩人回頭,見顧明朗一身神色朝服走了上來,行禮之後,他看向寧無憂,問道:“紅線姑娘可好?”

寧無憂微微眯了眯眼,依舊沉默。

顧明朗自嘲一笑,斟酌着說道:“楚王殿下如今正處風雲,若是不能護人周全,顧某也可代勞。”

寧無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若是你想代勞,可與她親自去說。”

顧明朗臉色一沉,微微抿着脣,雙眸微微一暗。

寧無憂不再多言,轉身離去。寧浚不明所以,看了看顧明朗,只得跟着寧無憂一同走了。

不想寧無憂此去卻不是出宮,而是一路疾行,快速到了正和殿。正和殿內已經空無一人,可卻被侍衛重重包圍了起來。兩個侍衛爲他推開殿門,他與寧浚一同走了進去。

偌大的殿宇,昨夜歡聲笑語歌舞昇平的餘韻似乎還未褪去,層層紗幔隔開的座位依舊如昨晚一樣,戲臺之上燈光晦暗,已沒有了絲竹管絃與霓裳羽衣。

他沿着木梓衿所說的路線,重走了一遍,儘量放緩腳步,從正殿到偏殿,不過十幾個彈指之間。這十幾個彈指的時間,也不過是昨晚也謝明嬈做月中舞時慢慢地轉了幾圈的時間。

正和殿佈局簡單,中央正殿,東西兩側便是偏殿,謝長琳被殺害的地方是西殿。東西兩處偏殿與正殿連同,只有重重帷幔與屏風阻隔,爲方便宮人伺候與表演的人上戲臺時從偏殿上臺。

昨晚給宮中伶人化妝換衣的地方是東偏殿,這西偏殿,便空了起來。

他看着地上的血,記得謝長琳是面朝正殿倒下的。

“五哥,你看,這裡有血。”寧浚忽然驚駭地說道。

寧無憂上前查看,果然見正殿與這偏殿之間薄薄的木質窗格之上有血。那血很少,呈噴濺狀,若是按木梓衿的說法,這血可能是謝長琳咽喉被割斷時噴濺上去的。謝長琳咽喉被割斷,不能發出聲音,血瞬間涌出,又驚駭的退後幾步想要掙扎,卻最終倒在地上。

“五哥,這血是謝長琳的吧?”寧浚依舊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

“是。”寧無憂淡然說道,隨即起身,回到了正殿。

寧浚忽然覺得這寂靜的殿宇陰氣森森,立刻追上寧無憂。寧無憂回到正殿,寧浚聞了聞殿宇之內還未來得及散去的花香,想起昨夜謝明嬈的月中舞,驚歎又惋惜地說道:“昨晚謝明嬈的月中舞可是精心準備的,她如今可是謝家的重要籌碼,若是謝家丞相夫人沒有突然去世的話,她如今或許就成了楚王妃了,不是嗎?”

他不顧寧無憂冷淡的臉色,跳上戲臺去,“昨晚她就是在這裡跳月中舞,扮作嫦娥的模樣是不是?”他興奮地做出一個昨晚謝明嬈飛天旋轉時的動作,悠悠然轉了幾圈,就暈了頭。

他“哎呀呀”幾聲,扶着坐在地上,“也虧得謝明嬈能轉那麼多圈,換做是別人怕是早就暈了……她怎麼可以轉那麼久呢?”

他疑惑地低頭,又是“咦”一聲,“她那麼厲害,這戲臺子都被她轉出痕跡來了!”他指着地上一圈大約拇指大小的旋渦狀的痕跡,說道:“五哥,你快來看!”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