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一刻百里落塵蹭起頭就勾着傾瑟的耳垂,輕輕咬了一下。
傾瑟渾身顫了顫。她不曉得這一顫之後,接下來是個什麼感覺。彷彿如一隻千年萬年的死潭,忽然有朝一日開始一絲一絲一滴一滴注入了新鮮的活水一般,蠢蠢欲動。
隨即百里落塵攀起了些身子,頭卻絲毫未離傾瑟,細細地舔舐·着她的耳廓,一直緩緩往下,似有似無地親暱着她雪白的脖頸。
傾瑟就呆坐在那裡,沒掙扎沒反抗,麪皮有些茫然。被百里落塵舔過的地方有些泛涼,但身體卻在回暖。所謂的男女相互依偎,原來竟還有如此功效麼?
這時突然馬車停了,外邊想起米線恭順的聲音:“主子,到了。”
百里落塵離了傾瑟坐起身來,一臉沉鬱,甕聲頹然道:“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傾瑟先一步起身出了馬車,道:“不是想出來逛逛麼,還不趕緊下來。”然她將將腳一落地,擡眼看到眼前一派流光的街景時,愣住了。
一條街上,好多凡人來來往往,街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攤子,委實熱鬧。關鍵是一眼看過去,從街頭直街尾,皆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喜慶的紅光映照在地面上,還有凡人的麪皮上,十分美麗。
以往在仙界,甚少來凡間,不曾見過如此光景;看過的不少凡間話本子,描述到這凡間夜景時也是少有墨水,寥寥幾語單調又晦澀。如今身臨其境,倒是別有一番驚豔。
百里落塵下得馬車,過來嫺熟自然地牽起傾瑟的手,溫和地笑問:“好看麼?”他側着眼簾看着有些發呆的傾瑟,脣邊不自覺浸着一抹寵意。俊逸非凡的臉上映照着不遠處的火光,更是平添了幾味妖嬈。
傾瑟點頭,好看。
百里落塵讓米線將馬車趕到街角一處去停着,然後去找個暖和的地方呆着等他和傾瑟。他不許米線跟着一起瞎攪和。
米線一臉哀怨,見傾瑟沒有反對,就孤零零一人駕着馬車走了。
(二)
“錦瑟,你看今晚這麼熱鬧,新鮮玩意兒多得很,你看上什麼了就跟我說,我買給你。喏,那個玉扇要麼?唔,不行,大冬天的要玉扇做什麼……那個掛墜呢,好不好看?還有,錦瑟你喜歡簪子麼,我買一支給你……”一路上百里落塵喋喋不休,嘴巴愣是沒停歇過。
實在被磨得沒法子了,傾瑟就停了下來,手裡掂着錢袋,微微揚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說你要買給我?”
百里落塵霎時沒了底氣,動了動脣,細聲道:“那、那……那錦瑟先給我買包蜂蜜炒栗子罷,我覺得有些冷,想吃熱的東西……”
傾瑟順着百里落塵的手指頭看過去,見他指的那邊果然有一家賣蜂蜜炒栗子的,熱烘烘的炒鍋將老闆的麪皮都烘得笑咧咧的,邊上還圍着不少發饞的小娃子。
傾瑟道:“韶言想吃那個?”
百里落塵咂巴了下嘴,嚥了咽口水,然後慎重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傾瑟挑着眉頭,伸手進錢袋裡拈出一塊碎銀放在百里落塵的手心裡,難得頗有些俏皮地衝着賣栗子的地方努嘴道:“自己去買,我就在這裡等你。”
百里落塵認真道:“那錦瑟你乖乖在這裡不許走開噢!”見傾瑟點頭了,他才接過錢跑去買栗子。其實,他想買栗子給傾瑟吃,捧在手心裡該是會暖和一些。
傾瑟看着百里落塵在路人的映襯下顯得頎長英挺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的晃神。
不想自百里落塵買栗子去了之後,賣栗子那邊排隊買栗子的凡人似乎漸漸增多,還越來越多。很快,百里落塵的身影便給湮沒在了人羣了。
傾瑟就遠遠兒地看着那個方向,許久也沒見百里落塵出來。傾瑟有些擔憂他被那麼多平凡老百姓給擠着了,遂欲移步過去看一看。
然將將路過一家攤子時,傾瑟的注意力卻被攤子上的東西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家面具攤,白色的帆布上掛着許多精緻而漂亮的面具,有半面的,有整面的。
她淡淡掃了一眼,竟似有些興致地挑了一具半面的面具,面具呈銀白色,戴在麪皮上恰恰能遮住鼻樑以上的部分。
傾瑟大大方方戴上了那面銀白色面具付了銀錢,不顧四周驚奇的眼光,乾乾脆脆地往賣栗子那邊去,那裡人少了些,她去找百里落塵。
只可惜,到了那裡,細細一看,卻早已不見了百里落塵的影子。
(三)
原本百里落塵他以爲,他去爲傾瑟買栗子,傾瑟當真會規規矩矩在原地等他回來。只是,待買好了栗子回來之後,卻發現傾瑟不見了。
或許,傾瑟只是在沿街逛攤子,還並未走遠。
遂百里落塵沉下心來,開始沿街一路細細地找她。一直從街頭到街尾,仍舊是沒發現傾瑟的蹤跡,他才真慌了起來。
街道拐角處,百里落塵停了下來,陰鬱着一張俊臉,單手一揮,霎時人羣裡閃出四五個幹練的人來,對着百里落塵恭敬抱拳。
只聽百里落塵低沉着嗓音命令道:“娘娘不見了,你們去給我找!掀翻整條街也要給我找出來!”
“是!”
傾瑟逮着銀白色面具,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人羣裡兜兜轉轉。她原本是要尋百里落塵的,可是人太多看得她眼花繚亂,漸漸她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個什麼了。
或許,不知不覺間,傾瑟就已經與百里落塵擦肩而過了許多回。
一直到後來天空裡漸漸下起了雪,街上出來玩夜景的凡人才稀疏散開了些。
傾瑟就站在街道中央,對着天空攤開雪白的手掌,果真見到一片兩片柔軟的雪花掉落在她的掌心裡,緩緩化開。
這人間的雪是由雪神所撒,傾瑟在仙界裡有幸得以見過一回。但卻從未切身感受過下雪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傾瑟淡淡笑了笑,隨即收起手掌,信手拂落袖擺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擡眼就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座精緻的小橋,於是提了提裙襬,緩緩踱了過去。
這邊已然算是偏街,偏街邊上有一條小河,河水十分安靜。小雪落盡水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傾瑟禁不住想,難怪今天一天百里落塵都在喊冷,一到晚上就下雪了,一會兒他怕是會更加喊冷了。想起百里落塵,她難得清清然又暈開了些脣角。
然而,腳將將一踏上小橋,傾瑟擡眼往前方看去時,愣住了。
雪紛飛得大了些,在她眼前紛繁擾亂了她的視線。
小橋的另一頭,百里落塵身長玉立地正站在那裡,鳳目裡是灼然的焦躁,整個人似乎亦跟着不安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傾瑟擡起細長的手指撫上面皮,繼而摘下了那半面銀白色精緻的面具,揚了揚青長的頭髮,眯起眼來,淺淺地笑看着百里落塵。
她不曉得,這雲淡風輕的舉動和那淡淡含笑的眉眼,看進百里落塵的眼裡,着實與妖精無異。勾人的妖精,勾魂的妖精。勾他心神的妖精。
許多年以後,百里落塵會時常想起,某個年頭的冬天,下了第一場雪。雪花紛飛的夜裡,他眷戀上了一個女子,實實在在地眷戀上了。
傾瑟淡淡挑眉道:“怎的買一回栗子,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百里落塵就站在原地未動,隱忍着聲音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嚇到我了。”
傾瑟負着一隻手,另一隻手拿着那半面銀色面具衝他揚了揚,問:“這個好看麼?”
百里落塵眯了眯鳳目,鳳目裡幽光一閃。原來她竟是一直戴着面具,才害得自己一直沒能找到她!他快步走到傾瑟面前,長臂一攬,竟將傾瑟牢牢實實地攬進自己的懷中,賭氣似的道:“一點都不好看。”
傾瑟就任由他抱着,抱多久都沒有吱聲。她有些困惑,自己沒有心,卻似乎能隱隱聽得見空蕩蕩的心窩子裡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迴盪着敲擊聲。
待傾瑟想細細回味時,一切又不復存在。那哪裡能是心跳的聲音呢,明明沒有心,哪裡來的心跳。
(四)
傾瑟老老實實讓百里落塵在雪地裡抱了她許久。一直到地面上都漸漸覆上一層雪白。
傾瑟伸手拍去百里落塵肩上的白雪,有些戲謔道:“天沒下雪的時候韶言就已經喊冷了,現在下這麼大雪,韶言竟不冷了麼?”
百里落塵放開了傾瑟,幽深着一雙眸子看着傾瑟一張一噏的嘴,下一刻一手緊箍着傾瑟的腰肢一手捧着她的側臉,俯身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一瞬間,半面銀色面具似受到了驚嚇一般,自傾瑟手指離了去,跌落在地上。在滿街的紅光與幽幽河水的襯色下,細微的銀色光片閃爍着清亮的光澤。
百里落塵連呼吸都夾雜着一股淡淡的蘭香,有些薄涼,但聞起來卻十分舒坦,比大哥莫蘭樞身上的藥香好聞,亦比二哥莫蘭衍身上帶些女人脂粉味兒的幽香好聞。
心窩子裡,又開始循環着那一下又一下的迴盪。
傾瑟想,想個應對的法子。上回想好的那個應對的法子沒來得及用上,這回總該是用得上。
可是,傾瑟手抵着百里落塵的胸膛,緞裳滑膩的觸感蹭進手心兒裡,卻讓她有些無措。結果在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推開百里落塵前,傾瑟的手臂已然纏上了百里落塵的腰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