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夢中

252 夢中

一揭鍋蓋,一大團白氣一下子升騰起來。

整間竈房裡充滿了熱騰騰的水氣,還有蒸熟的肉發出的那種濃郁的香。

秋秋坐在竈門前頭,往竈裡填着柴火,她託着腮,歪着頭看着秀才娘子,臉蛋被竈裡的火光映得紅撲撲的。

秀才娘子捏起一塊燙熱的肉,吹了吹,塞進了秋秋的嘴裡。

秋秋被燙得直吸氣。

蒸肉是秀才娘子自己拌料醃好的,揉的特別入肉,蒸得都酥了,都不用嚼,閉嘴就可以嚥下。

雨已經停了,遠處傳來一片蛙鳴。

秋秋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過去。

就象中間的分離沒有發生過一樣,她還在秀才和秀才娘子的身邊生活,承歡膝下。

娘倆做了蒸肉,炒了豆角和絲瓜,還燒了一個湯。

飯菜擺好,秀才先舉了筷,然後全家才一起開吃飯。

秋秋以前還腹誹過秀才愛擺個一家之主的派頭,其實家裡就這麼幾個人,擺給誰看啊?

可是現在她覺得連秀才舉筷的動作看着都那樣親切。

湯的熱氣薰進眼裡,秀秀的視線迅速模糊了。

桌上沒有人說話,連小弟都沒有出聲。

每個人似乎都對面前的飯碗有着無限大的熱情,象餓了好多天一樣,小弟的整張臉都要埋進碗裡去了。

秀才娘子的肩膀微微抖動,大口的扒着飯。

秋秋給她夾了一大塊酥肉。秀才娘子把酥肉和着眼淚一起嚥了下去。

秀才還穩得住,只是若仔細看,能看出他端碗的手在微微顫抖。

秀才自己也發現了,他很快把碗放回了桌上。

收拾碗筷的時候,秋秋幫着秀才娘子收拾。用過的碗筷都放在盆裡,倒進水,秀才娘子不讓秋秋插手,自己一隻碗一隻碗慢慢的刷。

秀才娘子的話不多,都是叮囑她要聽話。要好好與同門相處,千萬不要與人爭執鬧氣,遇着事兒的時候,能讓一步就讓一步,別爭強好勝……

秀秀在一旁把洗乾淨的碗接過去,一隻只放在碗櫃裡頭。

“給你送的衣裳你收着了沒?”

“收着了。”

秀才娘子點點頭:“衣服領子裡我縫了個符……上個月的時候求來的。說是保佑平安最靈驗了。我不知道你們那裡讓不讓帶這些東西,要是信菩薩,就戴出來也沒關係。要是你們那裡的人都不信菩薩,你也別戴出來,讓人看見了反而招禍。”

“我知道了,娘。”

秋秋的頭靠在了秀才娘子的肩膀上。

秀才娘子說她:“都多大人了。還撒嬌……你弟弟看見了肯定要笑話你……”

她擡手,用袖子抹了下眼。繼續刷碗碟。

“你……晚上能留下睡嗎?”

“嗯。”

秀才娘子笑了:“你的屋子我天天收拾,你的東西都留着呢,被子正好前天才曬過……”

屋子很小,但是這裡充滿了記憶。

“娘陪我一塊兒睡吧?”

秀才娘子摸了下她的頭:“好,娘陪你睡。來坐好,娘給你梳梳頭。”

秋秋端端正正的坐好,秀才娘子取出一把木梳。解開秋秋的頭繩,替她一下一下的梳順頭髮。

“長長了些。”

秀才娘子的聲音不穩。秋秋都不敢回頭。

梳過了頭,吹熄了燈,娘倆都躺了下來。

秀才娘子睡在牀裡,秋秋睡在了牀外。

她根本沒有睡意,也不想閉眼。

她呼吸着熟悉的空氣,秀才娘子就躺在她的旁邊,院子的另一間屋裡,秀才和小弟也已經睡了吧?

秋秋一陣心酸。

老天真會捉弄人。

她一點都不想要什麼修仙,什麼長生,更不想要那種凌駕於塵俗法則之上的成就感。

她只想留在家裡,平平安安的,一家人在一起。

有人輕輕敲了一下窗子。

秋秋轉過頭來。

她知道窗子外頭是誰。

也知道這個人現在出現在這裡是爲了什麼來的。

秋秋輕輕的翻身坐起下地。

她站在牀前,目光無限眷戀的看着秀才娘子。

窗子又被敲了一下。

秋秋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個人站在外面等着她。

秋秋沉默的跟他一起走出了門。

夜色下的青石板路反射着月光,有微弱的光亮閃爍。

他們一步步向前走。

家也一步一步的遠離。

“閉上眼。”

就象來時一樣,秋秋再一次把手掌伸過去。

耳旁再一次傳來呼嘯的風聲,失重的那一刻,秋秋緊緊的抱住了眼前的這個人。

過了很久,耳旁的風聲消失了,那個人輕聲說:“好了。”

秋秋沒有睜眼:“我是做了一場夢嗎?”

那人沒有回答。

秋秋睜開了眼。

她還站在紫玉閣,站在她的屋子裡。

剛纔的一切果然是場夢吧?

可是這夢如此真實……

秋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轉過身來,目光在屋裡一樣樣東西上掠過,然後兩步過去,一把掀開了剛纔那隻箱子的箱蓋。

衣服領子,衣服領子……

秋秋沿着領子一路摸索,然後她的手頓住了。

順着那一條留下來有意沒有縫死的口子,秋秋從裡面掏出一個疊成了三角形的黃紙的平安符。平安符的一端繫着紅繩,繩結的打法是秀才娘子習慣打的吉祥扣。

秋秋捏緊了平安。

不是夢……

不是夢!

她轉頭看着那個人。

如果剛纔的種種只是秋敉的夢,夢中的人怎麼會告訴秋秋。連秋秋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這個符的事,只有把它縫進去的秀才娘子纔會知道,而剛纔,秀才娘子告訴了她。

“我剛纔,真的回去了?不是我在做夢嗎?”

“不,不是你的夢。”他輕聲說:“是他們的夢。”

秋秋費了一點力氣才明白這話的意思。

“我……入了他們的夢?”

那不就是別人俗話說的託夢嗎?

她見到的是夢裡的秀才、秀才娘子和小弟嗎?

剛纔的一切那麼真實,他們一起用了飯,秀才娘子還給她梳了頭,梳齒的觸感現在好象還殘留在她的頭皮上。

居然都是夢啊?

是夢……也好。

不管是夢是真實。他們總歸是見了一面,互相說了許多話。秀才娘子醒來後,怎麼也會因爲做了個好夢而欣慰一些吧?

可是,有什麼人,能操縱別人的夢呢?

這個本事,師父都不會有吧?而且那天師父來的時候。他就在屋裡,可是他隱起了身形,師父一點都沒發覺屋裡還有一個人。

掌門有這樣的本事嗎?秋秋不瞭解掌門,但是她直覺得掌門應該也沒有這份兒能爲。

這得要什麼樣的本領,什麼樣的修爲……秋秋髮現,時間越長。她卻覺得越看不清楚眼前的這個人了。

這個人,爲什麼要待在她的身邊呢?

她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她的神情和目光,已經把她的心事全表露在臉上了。

“不用急。”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來:“慢慢來,你會想起來的。”

想起來什麼呢?

秋秋迷惑至極。

她真的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可是,如果……如果他是認錯了人呢?

他是不是與一個重要的人失散了,然後到處的找她,他認爲秋秋就是那個人。

可如果不是呢?

這一切的好,這些溫柔和包容。都不是給她的。

這樣一想秋秋一下子就惶恐起來。

如果從來沒得到過也就算了,可是得到了。見識了,嚐到了美味再失去,她一定會難過的。

“別胡思亂想了,歇息吧,明天你還有許多的事呢。”

秋秋迷迷糊糊的就躺下來,閉上了眼。

剛纔她流了不少淚,現在覺得眼睛有些酸酸的。

秋秋自己的手還沒擡起來,他有些涼意的手指忽然輕輕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秋秋微微吃驚。

他能感覺到秋秋的眼球不安的顫動。

“你快睡吧。”

淡淡的清涼氣息從他的指尖傳來,透入眼睛四周的筋脈之中。

酸澀的感覺漸漸消褪,那種舒服的感覺用話都說不出來。

秋秋輕聲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說:“我是拾兒。”

這名字聽起來象個乳名。

秋秋忽然想起件事,她忍着沒笑出聲來。可是胸腔的顫動瞞不過他。

“笑什麼?”

秋秋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你和你的龍感情一定很好,你叫拾兒,它叫火兒……聽着倒象兄弟倆。”

他的手指從秋秋的眼睛上移開,輕輕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是嗎?”

“嗯。”

雖然這是在取笑他,可是秋秋覺得他不會生氣的。

事實上,他也真的沒有生氣,甚至秋秋感覺到他好象也在笑。

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一定比不笑的時候更好看吧?

而在遙遠的,秋秋的故鄉,秀才娘子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是笑着醒的。

但是醒來後,聽着枕畔丈夫規律的鼾聲,看着從窗子透進來的月光。

她悵然的想,原來……是做了個夢。

她一動,身邊的秀才也醒了。

兩人多年夫妻了,秀才問她:“要解手?”

“不是,你要吃茶嗎?”

兩人都喝了半杯溫茶,秀才娘子輕聲說:“我剛纔……夢見秋兒了。”

秀才有些驚異,頓了一下才說:“是嗎?我……我也夢見她了。夢見她回家來了。”

夫妻倆都有些吃驚,互相說了夢中的情形,竟然紋絲不差。

秀才娘子坐不住,披上衣裳去了兒子那屋,兒子也醒了過來,他說他夢見姐姐了。

怎麼會,一家三個人全做了一樣的夢?

秀才娘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快步走到了女兒原來住的屋子,燈都沒點,在桌上摸索了一把,抓起了梳子。

梳子上還纏着兩根柔軟的頭髮。

白天的時候她還整理過,梳子上明明是乾淨的。

夢裡頭她就用這梳子給女兒梳的頭。

秀才娘子攥住了梳子,忍不住低聲嗚咽起來。

ps:大家注意身體啊。天好冷,出門都得全副武裝,帽子圍巾口罩手套樣樣齊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