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泊清罪名成立，鐵板釘釘。
“青芙廟？”白子蘄聽得一怔，但立刻轉頭對伏山越道，“口供有了，太子可以批捕岑泊清了。”
伏山越點頭，要去調兵遣將。
白子蘄又道：“樊統領，你也去幫忙。”
樊勝立刻站起，兩步跳出窖外。
伏山越目光微動沒反對。
……
待他們都走後，白子蘄的目光轉向賀靈川：“餘下的，你來審吧。”
賀靈川點頭，命人奉上紙筆，細審吳楷。
他能感覺這人有意無意打量自己，乾脆直接開口問道：“白都使，在下臉上有什麼異常？”
吳楷只得道：“我想，大概是不知道吧。”
“一個姓胡的廟祝。”吳楷道“每年兩趟，見面就去廟後一手交珠，一手收錢。除非收購漿珠的價格有變，否則互不交流。”
吳楷低聲道：“這種事，不是想退出就能退出的。”
“你不認得其他買家？”
妖怪就是有些得天獨厚之處。
避上諱，這是所有官員的基本操守。
好一會兒，他才道：“說與你聽應也無妨，靈虛城很多人都知道。”
客棧離岑府極近，走個幾百步就到了。
他速度很慢，地窖里長久無話。
“仲孫謀的祖父壽元將盡，什麼補藥都吃不下去。岑泊清就指點仲孫謀去青芙廟求藥，暗語就是‘延年益壽保平安’。仲孫家的老頭子吃下去，又能多活十幾到三十年。”
“這回岑泊清發現查辦信差案、殺妖取珠案的巡察使是仲孫謀，就拿這件事要挾他。”吳楷又要了一杯水，“私自購服不老藥，在靈虛城是重罪。”
“爲什麼？”
“岑樵最初爲什麼要幹這個？”
“前陣子帝流漿降臨，我們都在野外，爲搶一塊漿膏大打出手。”賀靈川極簡敘述，“不想兩敗俱傷，就不打不相識了。”
白子蘄道：“我早年也去過孚國，君臣爾爾，但商人們卻很厲害。基本上你想要什麼，他們都能給你弄來。”
賀靈川想起石門商會，還有跟朱二孃做獨門生意的甘家，不禁莞爾：“窮山惡水無順民，我們都信富貴險中求。”
“利潤十分豐厚。”吳楷靠在牆上，渾身沒力氣，“你不知道岑家這樣的門戶，在靈虛城用錢有多快……那地方簡直是個無底洞，有多少錢都不夠開銷。早些年岑家的鋪產還虧過大錢，若不用這些收入填補，岑家早就破落，哪裡還有後面娶到大司農之女的風光？”
但是能跟伏山越打成平手這件事，明明很光榮，爲什麼這少年要輕描淡寫？
“我還有一事要問。”白子蘄想了想，決定單刀直入，“樊勝說，岑泊清請來咒師程俞暗算你，結果鎩羽而歸，遭反噬吐血。程俞這人我也聽過，當真有些本事。你是如何擊敗他的？”
原來岑泊清的父親岑樵早就做獵妖取珠的勾當，吳楷成其心腹後，也就成了這樁生意的負責人。岑父過世後，岑泊清子承父業，仍命吳楷總攬此事。
“娶到大司農之女，不就是娶到了錢袋子？”賀靈川問話讓邊上的白子蘄都側目，“岑泊清爲何還要冒險繼續？”
“不認得。”
這少年彷彿很直率，旁人都不敢這樣問他。白子蘄笑得也溫和：“沒什麼異樣，就是見你年紀輕輕，與太子越相處不似上下主僕，倒似平輩友人。”
“找個不瞭解國情的異鄉人來查案，太子越的行事，出人意表啊。”白子蘄瞟他一眼，“你和太子越是怎麼認識的？”
“聽起來，的確是太子越會做的事。”白子蘄留心的，當然是“不打不相識”的言外之意。
簡言之，抓捕他們就不是赤鄢國的任務，而是他這專使的份內之事。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吳楷苦笑一聲，“岑泊清也害怕事情有一天曝露，因此讓我備好僞證，萬一東窗事發，就由傅鬆華去頂罪。”
賀靈川悶頭抄記，就是不吱聲。
吳楷則是要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才抹了抹嘴，回答賀靈川的問題。
“你們準備栽贓的白肩雕路線消息來源，是誰指定的？”
賀靈川聳了聳肩：“這就得問他了，我初來乍到，對赤鄢不太瞭解。”
“岑泊清。”
這些更深層的問題，就讓靈虛城來的專使提問就好，他不打算去湊熱鬧。
賀靈川淡淡道：“我多少還有一點保命的手段。但我也沒有能力反擊程俞，他是被自己的法術反噬而受傷。”
他緩緩道：“太子越年幼時，吃掉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白子蘄卻不讓他糊弄過去：“那麼大司農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不是赤鄢人，更不是太子僕從。”這點沒什麼好避諱白子蘄既然帶着樊勝來，那他一定從這位同心衛副統領那裡，聽說了賀靈川的基本資料。
吳楷嚥了下口水：“我只是聽命於事，並不清楚爲何。”
賀驍的來歷成謎，樊勝不知道，伏山越在奏書中也沒提過。
“你們給傅鬆華提供了僞證？”
“是的。”吳楷直言不諱，“岑泊清三年前無意中發現，殺害幷州刺史的逃犯傅鬆華居然也住在白沙矍西北角，甚至離岑府不遠。”
“他好幾次說過想退出，但是青芙廟的買家不同意。”
“再說仲孫謀。”白子蘄繼續問道，“他爲什麼配合你們做僞證？”
不待白子蘄再問，他反守爲攻：
“您方纔說，‘的確是太子越會做的事’，看來您對太子非常瞭解。”
白子蘄頓了頓，又問：“大司農知不知道你們乾的勾當？”
伏山越是什麼脾性，什麼手段？自己的親弟弟都殺！
於是賀靈川詢問吳楷其他捉妖手下的下落。
賀靈川嗯了一聲，把供詞都寫到紙上。
賀靈川自無異議。
紙上墨跡未乾，賀靈川就把寫滿口供的卷宗往白子蘄面前一遞：
“白都使，另外這五組獵妖狂徒都在赤鄢國境之外。”
“窮山惡水無順民，說得好。”白子蘄也笑了，“太子越爲什麼指定你來辦信差案？”
“說話，認得還是不認得？”
都到了這一步，吳楷也不再隱瞞，將其他五組人手的隱藏地點、作案手法及成果，接頭暗號都供了出來。
連白子蘄都覺得他冷血殘忍。
當然，他口中的“很多人”，大概全是頂流圈層。
年紀相仿……賀靈川撓撓鼻子。
白子蘄接過來收好，站起來道：“我去岑府，你跟過來罷。”
賀靈川與白子蘄同行，後面跟着幾名侍衛。
他恐怕很難從別人那裡問出答案，除了白子蘄。就連同行多時的猛虎焦玉，聽到這事也顧左右而言他。
這個人心細如髮，又是位高權重，賀靈川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點奇怪，當下打起全副精神，不敢有一點疏失。
賀靈川怵然一驚。
這個問題的答案，牽連甚廣。
赤鄢王一直屬意伏山季，根本不想立長子爲太子。
賀靈川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被追問個不停。
賀靈川一攤手：“他是咒師，那應該就是某種惡咒了吧？可惜我不擅此道。”
“我們做得隱蔽，大司農和夫人也從沒過問，或許……”吳楷聳了聳肩。
伏山越弄不死眼前這少年，纔可能跟他做朋友。
賀靈川這裡歇火老半天，白子蘄只得開口：“你在青芙廟跟誰交易漿珠，跟誰收錢？”
“不是順民，有不是順民的好處。”白子蘄悠悠道，“太子越又怎麼知道，這案子會牽連甚廣呢？”
“買家？”賀靈川冷笑，“伱是說，上級？”
“太子脾性雖然有些……直率。”賀靈川斟酌選詞，但兩人都知道他要說的是“殘暴”，“但對君主來說，這不算什麼缺點。反而他精明機警、變通明理，赤鄢王爲何不喜歡他？”
白子蘄少見地沉默了，像是在思索。
“他用出了什麼法術？”
“打過幾次交道。”白子蘄笑道，“他作爲赤鄢國王子，在靈虛城求學十餘年；我嘛，自幼被選入摘星樓，跟他年紀相仿，也有幾次交遊。”
“所以岑、仲孫兩家均涉案。”白子蘄又對賀靈川點了點頭，“我問完了，後面交給你。”
吳楷搖頭。
是了，伏山越那廝只是看起來臉嫩，其實也年過四十了，跟白子蘄算是同齡人。
但他沒有發問，因爲肯定還有下文。
“我是異國人，牽扯少，顧慮也少。”賀靈川好整以暇，“否則剛遇上仲孫謀，赤鄢的官員就查不下去了。”
果然白子蘄側首觀察他的神情，一邊接下去道：“太子越兩兄弟是一母所出，母親是個平民女子。後來赤鄢王派出侍衛接他們母子回宮，路上出了些意外，糟糕的意外……”
他沒有再展開來細說，只是道：“太子越食母也是迫不得已，但赤鄢王極其珍愛這個妃子，此後耿耿於懷，見他不喜。”
賀靈川喃喃道：“現在大概是更不喜了。”
伏山越前不久又幹掉了自己的親弟弟。老國君見到這個長子，是不是殺妻殺子之恨一下就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