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鍾伯牙生恐姬殘雪受到太大打擊,便執意將她留在衡山。
而翁顏、諸葛彧二人已堪堪拆至三十招,只見諸葛彧劍勢一變,迎着偃月刀用劍背連擊三下,轉瞬又改爲劍尖直刺,正是“天柱劍法”的有名殺招“鷹擊天柱”,其威力僅次於位列“衡山五神劍”的“天柱雲氣”。
翁顏贊聲:“好劍法!”居然不以刀相隔,身形反而飄開,衣襟頓時被劍氣割出一條裂痕。諸葛彧此劍貫注真力,原本是想盪開對手寶刀,豈料一劍幾乎刺空,腳下自然不穩,待到強行穩住身形,體內氣血一陣翻涌,卻是已被翁顏一掌“蒼龍出海”打在右肩,而長劍更是脫手飛出。
翁顏一擊得手,向後倒躍數丈,還刀入鞘,倒背雙手而立,冷笑道:“諸葛兄,承讓了!”
諸葛彧嘴角溢出鮮血,神色黯然已極:“翁兄技高一籌,在下敗得無話可說。”長嘆一聲,一字字道:“願賭服輸,翁兄取了在下性命便是!”
翁顏不禁讚道:“諸葛兄一諾千金,翁某卻也佩服……其實兄臺才智過人,若非涉獵太廣而不專於武學,只怕剛纔那一劍便可要了翁某性命……”說着,腳下一掃,諸葛彧脫手之劍被真氣所蕩,劍柄碰上城牆倒撞回來,回到自己青龍戰靴一旁:“諸葛兄還是死在自己劍下比較妥貼。”面上浮現出一絲戲虐的神情。
“且慢!”諸葛彧突然喝道。翁顏奇道:“怎麼,難道還想反悔不成?”諸葛彧幽幽的道:“它們母女……還望翁兄悉心照料。”翁顏正色道:“這個自然,諸葛兄請放心去罷……看劍!”腳下用勁,長劍翻至半空,翁顏復一腳踢於劍柄之上,此劍便如一道長虹,挾着風雷之聲飛向諸葛彧,而諸葛彧早已閉上了雙目。
眼看諸葛彧便要立斃當場,忽然一團雪影縱上城樓,諸葛彧本已心存死志,但也感覺情勢有變,睜開雙眼時只聽翁顏一聲聲嘶力竭的哀吼:“不要!”緊接着便是一聲女子無力的**,彷彿來自天際,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
諸葛彧失聲道:“雪兒……”眼前早已閃過一片攝人心魄的血紅,倒在兩人之間的果然便是姬殘雪。利劍當胸穿過,鮮血汩汩流出,漸漸流向生命的盡頭。
諸葛彧如遭電擊,仍木立當場,面前一道青影閃過,卻是翁顏已將姬殘雪攬入懷中,曾經溫暖無比的懷抱,如今因爲這場突變居然也在微微顫抖。
只聽翁顏顫聲道:“雪兒,振作一些,西安城中名醫多的是,我便識得一位極高明的郎中……”只見姬殘雪原本嬌媚無限的面頰已變得蒼白萬分,然而她只是不住的搖頭:“翁大哥,我有幾句話要說……”翁顏急道:“切勿多言,徒傷神氣,待你好轉,縱是說上千句萬句都無妨的……”姬殘雪仍自搖首不止:“這些話一年前便該說了……那時說了,也許……”此時諸葛彧也靠了過來,強作鎮靜的道:“雪兒,你說罷,我們聽着……”翁顏無奈,只得示意姬殘雪開口。而諸葛彧面上已充滿了懊悔、自責與頹傷。
姬殘雪勉強微笑了一下,徐徐說道:“二師兄,你在我心目中永遠只是二師兄,一個憐惜、疼愛妹妹的好兄長。而翁大哥不同,當初……”話至此,居然猛烈的咳嗽起來,那一劍顯然業已傷了肺葉。
諸葛彧不禁嘆道:“你甚麼也不必說了!一年前我已意識到這一點,只是久久不敢確信,不敢面對,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翁顏聽聞,目光更爲溫柔深情的望着懷中的姬殘雪,輕輕拭去她嘴角的血跡。
姬殘雪咳出些血來,只覺背後“大椎”穴上有一股柔和的真氣緩緩進入體內,知道是翁顏用內力替自己續命,便投去感激的一笑。
少頃,姬殘雪面色略微轉紅,復又續道:“然而你們兩個無疑都是我至親至愛之人,因此,我不希望你們中的任何一人……”此時,身旁似乎有風聲響動,接着就出現了一名紅袍中年男子。
翁顏向那人掃了一眼,森然道:“鍾掌門,連你師妹都留不住,你的武藝太令我失望了!”說罷,目光中泛出一陣怒意,片刻之後,怒意竟然完全轉變成了殺氣。
那人正是衡山鍾伯牙,他望了下血泊中的姬殘雪,長嘆一聲:“還是來遲一步!”又瞥了下城樓下的那匹脫力暈厥,口吐白沫的紅雲,搖首道:“鍾某一時疏忽,竟被師妹點了穴道……”
翁顏眼中殺氣大盛:“好一個‘一時疏忽’!”將姬殘雪平放於地,偃月刀出鞘,頓時閃過數道青光,鍾伯牙萬分愧疚之下,也無意再鬥,只是一味閃避,不數招便險象環生。
諸葛彧大驚,搶在翁顏之前,用劍鞘封住寶刀去勢,喝道:“先救雪兒……”翁顏一怔之下,忽聽得又是一聲幽怨的哀吟傳來。三人同時叫聲:“不妙!”轉身來看,只見姬殘雪已將長劍拔出體外,一時間血濺滿地,城樓上滿是淒厲的血紅之色。
姬殘雪緊握住發狂般撲過來的翁顏那雙蒼勁的大手,久久不放,以極細微的聲音低語了一句:“慧兒,她是你的女兒……”翁顏大驚之下,怔在當場。諸葛彧似乎並未聽見,只是頹然坐倒。鍾伯牙則木立一旁,渾不顧右臂刀傷上血流不止。
姬殘雪勉強直起身子,微笑着對三人說了一句他們也許會銘記一生的話語:“今後我終於不會再痛苦了,或許,這也算是一種解脫罷……希望你們也是,正道,魔教,莫要再鬥了……”帶着一縷滿意的微笑,闔上了那對略帶淚花的美目,就此香消玉殞。
那天西安城的上空顯得格外陰沉,天邊迴盪着驚天動地而又淒厲之極的哀嘯之聲,好似受了重傷的青龍的哀吟,許久……許久……
……
翁顏從回憶中醒來,眼前依舊是那四個頗爲難纏的敵手。
見翁顏沉吟良久,楊伯清不耐煩道:“你已無力迴天,想破腦袋也是枉然,還不快快受死!”翁顏淡然道:“翁某十六年沒殺人了,今日也不想破例。”玉璇子不禁大笑:“命在旦夕,還胡吹大氣!”翁顏正色道:“翁某早已退隱,不再問江湖中事,諸位何必苦苦相逼?”
諸人一時語塞,從未開口的陸清風卻發話道:“然而退隱之前,有多少五嶽劍派之人死在閣下偃月刀下,這筆血債總要血償罷!何況當年閣下退隱並無五嶽劍派中人來做見證,原也未必算數。”翁顏舉目望了下這三十歲上下的劍客,讚道:“十六年了,華山派總算也出了個人才。”陸清風微一拱手:“過獎!”
翁顏緩緩起身:“既然如此……一起上罷!”還未等四人答應,身形一晃,已欺至玉璇子身畔。只見得刀光閃動,緊接着連續兩聲慘叫,玉璇子胸口已多出個透明血窟窿來,右手齊根斷下,兀自緊緊握着劍柄,似乎是與劍柄長在了一處,着實詭異可怖。
見到翁顏以極快手法在玉璇子出劍前先斷其手後斃其命,手段之狠辣,令楊伯清、慈平二人面上不禁變色,陸清風卻仍是那一張平淡如水的臉,不起一絲波瀾。
楊伯清情知翁顏之意乃是先殺四人中武功最低的玉璇子,以此來震懾其餘三人,當即與慈平交換一下眼色,雙劍齊出,直攻翁顏周身要害。翁顏喝聲“來得好”,揮刀接住。
楊伯清劍法大開大闔,慈平劍術卻綿裡藏針,此時剛柔並濟,相輔相成,威力着實不凡,數十招過去,翁顏居然取了守勢。楊伯清見佔得上風,愈發急催內力,想要速戰速決;慈平原是七招守,三招攻,如今也轉爲四分守勢,六分攻勢。
二人疾風驟雨般又攻了三十餘招,翁顏只是不緊不慢的擋架,精神反倒見長。楊伯清急躁之下,不禁回首對陸清風喝道:“還不出手?”陸清風只緩緩道:“既有二位師伯在,豈有晚輩獻醜的機會?”竟自巍然不動。
楊伯清大怒,分神之際,左肩上早中了一刀,負痛之下,將身一縱,脫離戰團,見陸清風仍立在一旁,破口罵道:“五嶽劍派裡怎麼出了你這麼個貪生怕死之輩!”陸清風好似一具石雕,只是不動,渾沒把惡語相向的楊伯清放在心上。
楊伯清氣衝斗牛,喝道:“今天老夫要替孔盟主清理門戶!”一劍竟向陸清風刺去,劍挾風聲,卻已灌注了真力。
豈料陸清風極其詭異的冷笑了一聲,仍是不動,只是微微擡了一下左手,駢起二指,便輕描淡寫的夾住了楊伯清的劍尖:“閣下有此資格否?”二指用勁,“噼啪”數聲,劍身居然轉瞬斷爲了五六截。
楊伯清虎口巨震,對如此可怖的指力着實驚怒不已,喃喃道:“這……這不是華山……”話音未落,只聽腦後一陣風聲,覺得不妙,爲時已晚,轉瞬這片墓地中又傳來一聲驚詫而又絕望的慘呼。
翁顏一刀梟了楊伯清的首級,說完了楊伯清死前未曾說完的話:“這不是華山派的功夫!”離楊伯清屍首約十丈處,慈平渾身浴血,倒在地上,當是被翁顏在十招內擊倒。
陸清風笑道:“據說閣下不殺女流,今日便由在下代爲出手罷。”緩緩走向慈平。慈平目中滿是驚怖、詫異之色,顫聲道:“陸師侄你……”“得罪了!”陸清風又是一聲怪笑,好似夜空中夜梟淒厲的嘶鳴,舉掌在慈平後背拍落,慈平只悶哼一聲,便已氣絕。
翁顏微微一怔:“青龍掌法!”陸清風擦拭了一下掌上血跡,淡淡的道:“不錯,正是閣下的成名絕技之一。”翁顏面上似乎抽動了一下,問道:“你究竟是何方神聖?”陸清風的回答平靜的令人有些錯愕:“華山派大弟子陸清風。”
翁顏搖頭道:“但你的功夫已在孔老兒之上。”陸清風聞言,冷笑道:“閣下是聰明人,但有時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樁好事,須知糊塗鬼比明白鬼好當不少。”
翁顏臉色一變,沉聲道:“你有把握殺死翁某?”陸清風的回答似乎帶了一分輕蔑:“閣下的武功與家師應當在伯仲之間,你既然自認在下的功夫已在家師之上,那麼結果自然是顯而易見的了。”
翁顏似乎感到了一陣寒意:“出劍罷!”陸清風卻把長劍連帶劍鞘隨手扔在一旁:“殺你還無須用劍。”這回語氣中透出一絲傲慢。
翁顏也還刀入鞘,騰出一對掌來:“那便領教了!”清嘯一聲,有如龍吟,身形縱起,接着一掌凌空劈下,乃是一招“龍行天下”,聲勢着實驚人。陸清風微微點了下頭,似是讚許,右掌提起招架,腳步卻是不動,雙掌相交,兩人均是一震,翁顏連退數步,陸清風滑開一尺。只是一招,果是陸清風略佔上風。
翁顏見對手內力似是至剛至猛,又似至陰至柔,雄渾而又悠遠,修爲的確在自己之上,不禁暗道:“此人武藝不在白教主之下,卻不知是甚麼來路。”陸清風卻笑道:“閣下方纔一場劇鬥,仍有如此掌力,佩服!”“服”字未落,雙掌齊出,卻是主動進擊,翁顏連忙將真氣運至掌心,準備硬接。
便在四掌即將相擊之下,只聽陸清風一陣怪笑,右掌驀地收回,翁顏一驚之下,左掌正中對手前胸,右掌心卻覺得一絲鑽心疼痛,心下覺得不妙,已是不及。
只見二人身形相交之後再度縱開,相隔數丈,一陣秋風拂過,捲起地上幾片殘破的落葉。
翁顏緩緩伸開右掌,見到其間流出墨黑血液,心念一動:“黑血神針?”陸清風拭了下嘴角鮮血:“正是。”翁顏驚道:“你是神教中人?”陸清風向地上啐了一口血沫:“陸某從沒把他白長風放在眼裡,怎會去入甚麼勞什子魔教?”翁顏愕然:“這暗器是神教獨有,你……”陸清風出言打斷:“二十年前與丁蠍子比試暗器,他輸與了我,這算是些許戰利品。”而後盤膝坐下,運功調息。
“二十年前?丁長老?”翁顏頓時感到一陣眩暈,整個右手已變得烏黑,知道已經毒發。陸清風卻不耐煩道:“便是那個號稱甚麼魔教第一暗器高手的丁凌!沒甚麼不可思議的,二十年前,陸某似乎正好是四十歲。”而眼前這張波瀾不驚的面容,不過三十歲出頭模樣,如此詭異而反差的年齡與相貌,不禁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翁顏並無黑血神針解藥,知道大限將至,也無力再去思考這個可怕對手的身份來歷,默然良久,對着陸清風悽然道:“爲甚麼……”陸清風擡起頭,笑了笑,以陰鷙無比的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有許多‘爲甚麼’要問,尤其是我爲甚麼要硬受你一掌,爲甚麼要用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一個修爲在我之下的人?但是……陸某曾經說過,糊塗鬼比明白鬼好當不少……”說着,居然平穩的站立起來,似乎已無大礙。
“翁護法,其實你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爲了一個‘情’字可以在這裡守上十六年,陸某起初並不想殺你,但孔老兒既然令下,卻也無可奈何。”陸清風緩步走到翁顏身旁,將其扶正:“休想偷襲於我,你中毒已深,一運內力只怕立時便要歸西,何況你武功與我相差不少,絕無傷到我的可能。”見翁顏只是苦笑,沒有動手的意思,便低喝一聲,轉瞬在他前胸後背連拍三掌,下手雖不很重,卻有“大嵩陽神掌”、“天長掌法”、“伏虎掌法”三種變化,正是嵩山、恆山、華山三派掌法之精要。
翁顏內傷、毒傷在身,口中不住涌出黑血,連連咳嗽。
陸清風舉掌比劃了一下,自語道:“玉璇子武功太低,傷不了他。”便直起身來,道聲:“翁兄,告辭了!”說罷狂笑不止,身影逐漸遠去,充盈着內力的笑聲驚起墓地中無數烏鴉與夜梟,圍繞着那幾具屍體不住盤旋,只透出無盡的蕭瑟與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