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51.

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面,我幾乎每天都和蘇辰膩在一起,就像他所說的,我不再躲着他,嘗試着和他在一起,從而忘記過去。

可我們在一起,不像情侶,更多的就像相熟的朋友。沒有過牽手、擁抱、接吻,沒有纏綿的情話,沒有耳畔的私語。我想,蘇辰是懂我的,他懂我的心結,所以尊重我的選擇。唯一變的,只是他出現在我面前的身份,僅此而已。

我們時常坐在“銀杏公園”的綠草地上畫速寫,那裡有大片大片的銀杏樹,和鬆軟的綠草地。最美的往往是在十一月,整個公園的銀杏葉慢慢過渡到嬌嫩的黃,風輕輕地吹過,泛黃的葉子逐漸脫落,染黃了公園的大地,就像披了一層黃色的衣裳。

其實它們,是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告別儀式,爲了告別秋天,迎來冬天。

蘇辰專注地在紙上畫着前方的一顆銀杏樹,挺拔而優美。

“蘇辰,等十一月,和我一起來看銀杏葉紛飛的公園好不好?”

他手中的畫筆頓了頓,淡淡地笑了,“如果那時,你還願意,我當然好。”

“這是什麼意思?”

他只是笑着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吱——吱——”蘇辰的手機在草地上持續不斷地震動。

他掃了眼屏幕,沒停下手中的筆,只是熟捻的語氣說道:“是琦,幫我開免提。”

我“哦”了一聲,便點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急促而匆忙的呼吸聲。

“小辰,出事了。”

“怎麼?”蘇辰的筆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便又接連上去。

“世傑和阿瑞都接連被打了。據說是一個人,以一敵二,偷襲了他們兩個。”我倒吸了一口氣,靜靜地聽着,腦中不由自主地搜刮着黃琦組織中劉世傑和於廣瑞的樣貌。

鉛筆停頓了片刻後,“怎麼會?之前不是還好好的麼!”蘇辰放下了畫板,把手機拿到嘴邊,“他們得罪了誰?”

“我懷疑是飛鷹。”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鐘,“是我與他有些私仇,所以這些天,你也要小心。”

“琦,你也要……”

“嘟——嘟——”電話被掛斷,那頭出現了忙音。

“怎麼辦蘇辰?”我焦急地拽着他的袖子,“我聽說小場面‘飛鷹’從不親自出馬,而且我還聽說‘飛鷹’出馬,死神來找!這下恐怕是要發生大事了!”

“他真的這麼厲害?”蘇辰挑起一邊眉,一如既往的平靜而溫柔,像他平日的作風,遇事楚而不驚。

“真的!”

他表情溫柔如水,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語:“沒關係,有我在呢。”

“不是,我是擔心……”話語突然止住,停頓片刻,“你啊。”

“你是在擔心我?”他的眼睛裡面閃現着從未有過的光芒。

我低着頭,點了點頭,“我只是不希望……”

“噓!別說話……”他的目光匯聚在我臉上,身子一點點,一點點地靠近我,溫暖的鼻息噴到我的臉上。

就像無數個星期之前的時光,我們坐在校園裡的一張長椅上,他慢慢地靠近我,說他發現的驚天秘密。

只是今日,似乎不再是他發現了秘密,更像是……

我猛然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他。

因爲慣性作用他的後背猛然後傾,他睜開眼回過神後,微微低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對不起,依婷。我……”

“我先回了,你路上小心。”我手忙腳亂地收拾着散落一草地的畫具,釀蹌着撒腿就跑,好似盜賊一般。

你不願意種花

你說:

“我不願看見它

一點點凋落”

是的

爲了避免結束

你避免了所有開始

我愛背顧城的詩,揹着揹着,總要閉上眼睛,讓眼淚倒流回心臟。因爲他的詩,總會輕而易舉的戳中我心中的軟肋,崩潰的淚點。

李鋮昊,我要怎樣忘記你?

蘇辰,我要怎樣去愛你?

52.

再次見到黃琦的時候,是在老王的畫室上課的時候。

他整個人,至少蒼老了三歲,鬍子拉碴,一看就是好幾天沒有刮鬍子,青澀的胡茬參差不齊的裸露在外,無精打采,眼睛裡面始終找不到對焦,簡直像一個街上四處遊蕩,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但他立體的五官始終沒有被絲毫遮掩。

“今天臨摹青年男性四分之三側男性。”老王一聲令下,大家紛紛翻書找着畫像。只有黃琦,漫不經心地掏出一本陳舊破爛的素描書,隨手翻了一頁,支在板凳上。

“琦,你還好吧?”蘇辰拍了拍黃琦的肩膀,輕聲詢問。

“我沒事。”僵硬的聲音沒有絲毫生機。

“可是,你的書……都放反了。”

他雙手無力地把書翻倒了個面,始終沒有任何表情。

“小琦,你也別太擔心了……”

“就在我來的路上,剛得知的消息,周洋也被打了,”黃琦打斷他,聲音低沉得就像患了抑鬱症的患者一般,“銅仁市,能偷襲的如此神速的只此‘飛鷹’一人,可我對他卻束手無策。而且,現在是放假,堵川滬都找不到人。”

“‘飛鷹’就是知道你是個重義氣的人,自己兄弟被打了比自己被打還難過,他要報復,這招也是挺狠的。”蘇辰低着頭,淡淡地說。

黃琦的臉色在蘇辰的話語中慢慢變化着,原本舒展的手指,不經意間慢慢握起拳頭,所有的憤怒、不安、恐慌,都在緊握的掌心之中慢慢膨脹,越來越大,直至轉化爲力量,重重地捶在了畫板上。

“——嘭!”

“——他媽的偷襲算什麼本事!”

“——他媽的有本事直接衝老子來!”

情緒的肆意宣泄,忘了場合,忘了時間與地點,控制不住地突然迸發。引來了無數注意的目光。

“黃琦!有事下課解決!”老王怒了,但黃琦絲毫不在意。

“吱——吱——”黃琦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顯示着一條陌生信息。

屏住呼吸,慢慢打開頁面。

“——這纔剛剛開始。”

他緊攥着手機的手指慢慢顫抖,骨節分明的暴露在外,“他媽的!別讓老子逮到你!”

蘇辰的眉毛擰在一起,“小森呢?下一個恐怕就是小森了!”

“我和小森說了,讓他這幾天別出門,暫避風頭。”

蘇辰的眼中一抹耐人尋問的光芒,“這恐怕不妥吧,‘飛鷹’知道了豈不是笑話。”

黃琦鋒利的目光對上蘇辰,“這有什麼辦法,是他先孫子,先帶一幫傢伙偷襲,咱們想找他又找不到,屁點影子都沒有,媽的,總不能等着被打吧。”

在戰場上,不怕勢均力敵的戰鬥,最怕的,就是敵人在暗,我們在明。天不怕地不怕的黃琦,在“飛鷹”面前,還是少了些計謀。

“也好。”

“但是,辰……”黃琦聲音低沉突兀地萌發在渾濁的空氣中,“你爲什麼一點都不害怕?”

蘇辰低下頭,髮絲遮擋住低垂的眼眉,睫毛微微顫動,“世人都說‘飛鷹’無情,但他也是人,也有心。琦……你和他的私仇究竟是因爲什麼?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微微擡起額頭,看着黃琦。

“我……”他沉默許久,只是嘆了口氣,“沒有。”

世人總是陷入一個又一個謊言的死循環,多少差一點點就要說出的話語,總是因爲遲疑,被掩埋與歲月的長久風乾之下,多少即將大白的真相,總是要等等、等等、再等等,才能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