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肆無忌憚地掠過春末的北河礦山,風捲雲動,原本灰白的天空被陰鬱的黑色調取代,墨色的濃雲擠壓在一起,像是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遠處的天邊時不時響起幾聲驚雷,震懾得人們心底發毛,淡漠的風凌厲地在人羣中往來穿梭,捲起漫天塵土。
歷時兩年的北河礦坑回填復綠工程在順利通過了初驗,縣級驗收之後迎來了最終的市級驗收,原本精心搭建的舞臺也因爲天氣的原因取消了一切慶祝演出,只簡單的保留了一個主席臺供幾個走過場的“大咖”進行屬於他們的那一部分不可或缺的“表演”。
因爲變天的原因,礦山的天色本就陰沉,再加上整個商務車都拉上了窗簾,車裡更是一片昏暗,但通過前擋玻璃透進來的些許微弱的光,還是能看清車上坐着的兩個沉默的男人,正是楚尋劍和周福忠。
“這是多少人的努力才爭取來的全市唯一一個磷石膏礦山回填的試點項目,你也說了,徐世重在工程後期做了補救措施。”在沉默了半響之後,周福忠摟着楚尋劍的肩膀說道:“現在看下來,對周邊的環境影響也並沒有預想的嚴重,你要是現在把違規回填的證據拿出來,不光是一棒子打死了徐世重,還是在原本就吃緊的縣財政數據上捅了一個大窟窿,更重要的是今天要是當着這麼多市領導的面捅出這麼大的事兒,那整個望源的天就塌了呀,望源再難爭取到市財政甚至中央資金的扶持項目,到時候受影響的就不單單是跟北河礦項目有關的人了,那是整個望源縣五十多萬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發展建設問題啊。”
楚尋劍十指緊扣地抱着拳頭趴在膝蓋上,仍舊不出聲,只是把頭埋得更深了些,呼吸卻顯得越發急促。
“老弟,我比你更想扳倒這羣老鼠屎。”周福忠伸手在楚尋劍背上輕輕的拍了拍,接着說道:“我知道你氣不順,你放心,你搜集到的證據我會在縣委常委會上提出來的,不該他們的,我會讓他們全都吐出來,補償周邊農戶也好,作爲環境改善投入也罷。但今天,真的不是時候。”
“關存義!”楚尋劍依舊埋着頭,咬牙切齒地吐出三個字,悠悠地擡起頭看着周福忠,眼神堅決地說道:“是生是死,事情總要有一個結果,你忍心讓一個女孩子就這麼一直被壓在尋找父親的五行山下一輩子麼?”
周福忠沉默着不說話。
一羣人在山上逛了一圈後朝主席臺走來,周福忠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了拍楚尋劍的肩膀說道:“兄弟,別讓我難做!”說完,推開門走下了車。
關心開門上車,輕輕關上門默不作聲地坐在楚尋劍身旁。
車窗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都是些歌功頌德的官話,關心十指緊扣,身體激動得微微顫抖,拇指在手背上掐出一絲血痕。忽地感到一陣噁心,是過度憤怒和激動引發的胃痙攣,關心趕忙開門下車,嘔吐起來。稍微緩和些,關心回頭看時,卻早已不見了楚尋劍的身影。
楚尋劍緩緩地向主席臺走去,握緊的拳頭不住地微微顫抖。
周福忠坐在臺下的第一排,一直心神不寧地時不時看向楚尋劍的車子,看到楚尋劍朝着這邊走來,躬着身子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人羣。
楚尋劍戴着墨鏡站在人羣的最後,即便如此簡單的僞裝,在這熱鬧喧囂的竣工慶典現場也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狂風呼嘯,吹得音響嗞嗞直響,主持人走上臺,跟作爲項目指揮部副指揮長的餘琛耳語了幾句,
餘琛又湊到縣委方書記耳邊說了些什麼,方書記回頭對着主持人點點頭。待到坐在主席臺正中的人講完話,主持人走上臺前說道:“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望源縣礦務局在這裡帶領着勤勞的北河鄉人民用人背,馬馱,牛拉的方式爲新中國的繁榮昌盛做出了傑出的貢獻,而北河鄉鄉政府作爲原望源縣礦務局遺址一隅,對於今天的北河礦山歷史遺留礦坑回填項目有着重要的意義,逐本朔源,讓我們的北河礦坑回填項目指揮部指揮長方思宇書記作爲嚮導,帶着我們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移步北河鄉鄉政府參觀北河礦遺址文化館。現場驗收工作由望源縣縣長趙懷安同志和北河礦坑回填項目指揮部副指揮長餘琛同志組織完成。”
在一片掌聲中,坐在主席臺中間的幾人起身離開,楚尋劍正欲上前,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回頭看時,正是方明宇。
“你也是來阻止我的嗎?”楚尋劍看着方明宇,眼神凌厲冰冷。
“情況我已經跟方書記彙報過了。”方明宇說道:“等市裡的同志走了,咱們望源的問題咱們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是解決問題,還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楚尋劍眼睛血紅,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絲毫不顧及多年的好友情誼,冷冷的問道:“你站哪一邊?你大哥站哪一邊?”
“我站法律!方書記站望源縣五十多萬百姓!”方明宇見楚尋劍像失了智一般,有些生氣地說道:“你說我站哪一邊?”
“違規回填的事兒我可以不提。”楚尋劍冷靜下來,聲音很小,但卻一字一字無比堅定地說道:“但礦下埋着的人今天必須‘挖出來’。”
“兩年了,你能不能清醒點?”方明宇壓低了聲音吼道:“就算真在這堆東西下面,也早已經化成……”轉頭卻看見關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後,話到嘴邊卻終究沒有忍心說出口。
“就算……就算什麼都不剩,我也要殺害我爸爸的兇手受到應有的懲罰!”關心泣不成聲地祈求道:“方……方大哥……我求……我求求你了……”
臺上的餘琛,徐世重正圍着趙懷安談笑風生。
“趙縣長,,這之前就已經驗收過三次了,今天也就是市裡邊兒來人了做做樣子”餘琛笑呵呵地說道:“您看今天天氣也不好,要不咱們也撤了吧?”
“之前幾次我都沒時間參加,今天既然來了,那該看的還是要看看的嘛。”趙懷安一臉嚴肅地說道:“不然我就真成了來拍照片,走過場的了。怎麼?難不成你們這裡邊兒還有什麼貓膩不成?”
“怎麼會,怎麼會。”徐世重陪着笑說道:“我們這是真金不怕火煉,趙縣長您可是技術出身,我們哪兒敢在您面前幹偷工減料的事兒啊,更何況,咱自個兒的良心也過意不去啊。”
“那你埋在腳下的人呢?”方明宇帶着楚尋劍和關心朝趙懷安三人走來,方明宇對着趙懷安敬了個禮,斜瞟了一眼餘琛,轉頭對着徐世重厲聲問道:“他能讓你的良心有一絲絲過意不去嗎?”
三人聞言一驚,擡頭循聲望去,看到方明宇身後的楚尋劍,餘琛,徐世重嚇得下意識地連連後退。
“怎麼回事兒?”趙懷安惡狠狠地看向餘琛和徐世重。
方明宇對着楚尋劍使了個眼色。
楚尋劍上前一步,一邊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本資料,一邊盯着徐世重說道:“還得感謝在大理刺殺我的兩個殺手,讓北河礦的兇手放鬆了警惕,也讓我可以假死脫身,避開你們的監視暗中調察。”說着,把資料遞給趙懷安,說道:“趙縣長,這些是北河鄉關家寨村村民關存義於前年四月二十八日被埋屍北河礦的證據,屍體就在腳下,北河礦坑回填項目二號礦坑。”
在沒人察覺的角落,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冷眼看着臺上的衆人,而後又猶如幽靈一般悄然退場。
趙懷安翻看着手裡的證據資料,氣憤地將文件夾狠狠摔在徐世重胸口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啊,望源的天難道姓徐了不成?”
徐世重撿起地上的資料,雙手瑟瑟發抖地翻看着,辯解道:“我從來沒見過關存義這個人,更沒有把他推下山崖,四月二十八號晚上我在星光夜市酒吧街的,從來沒有到過礦上,怎麼可能見過這上面提供證詞的駕駛員?至於磷石膏違規回填的事兒......”
“徐世重,你好大的膽子。”餘琛忽然厲聲打斷道:“你說你在,和誰在一起?誰能給你作證?你就這樣草草把屍體埋在這裡, 有沒有想過他的父母妻兒?就算人不是你推下山崖的,隱瞞礦山施工事故不報,你也少不了要蹲一年半載的監獄。”
徐世重猛地驚住,這才反應過來,在北河礦每一次驗收的時候,餘琛都會讓他那個開旅遊公司的女朋友安排自己的家人出門旅遊,而這一次市級驗收,也是北河礦最重要的一次驗收,更是讓他的女朋友親自陪着自己的家人去了泰國,而送她們去機場的,正是李健,這是把自己的家人當成了人質,一旦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自己就成了那個扛雷的人。徐世重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成爲餘琛棋盤上的棄子的。是從餘琛得知李健安排人大理刺殺楚尋劍的時候開始的嗎?還是早在李健口口聲聲承諾着有事他來扛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被取代了?不,或許更早,早到餘琛和李健只第一次見面,餘琛的一句玩笑話,李健就心甘情願的在屁股上紋身表忠心開始,自己就已經成了下一個扛雷的候選人。
“徐世重,是不是真的要把這二號坑翻過來,證據確鑿了你才認罪?”趙懷安的聲音如雷一般驚醒了魂不守舍的徐世重。
“趙縣長,屍體不在礦下面。”方明宇接完電話回來,說道:“負責埋屍的駕駛員到北河派出所自首了,屍體在那兒。”
聽到方明宇的話,包括楚尋劍在內的所有人不可思議地看向方明宇手指的方向。
天空的陰霾深得恐怖,山風呼呼地吹過山崗,飛沙走石,樹影搖曳,猶如鬼怪小說裡面地府開門的景象一般。
驚雷大作,暴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