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絕地反擊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崢嶸畢露的危險終究是沒有避免過去。

我淡定的看着天上的雲彩, 夕陽在它的周身鑲嵌了一層金黃明亮的光圈,溫暖而柔軟。

“我知道。”我轉過頭,淡淡道, “可是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告訴自己, 我應該相信你一次。”

胡狼未置可否, 靜靜的一揮手, 立刻有宦官高聲宣喝, 牧民們磕頭跪送,口中唸唸有詞。

我跟在他後面坐上馬車,車廂的氣氛安靜而壓抑。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諾言, 現在該是你履行你的諾言的時候了。”

“嘉洛,你爲什麼一心要走。你既然已經離開中土, 來到西秦, 又爲什麼執意離開。你已經決定和過去斬斷聯繫, 爲什麼不能放下過去的事。”胡狼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比起前一段時間的強勢, 他最近的態度更加讓我捉摸不透。

“我離開有我自己的道理,我來到西秦也有我自己的打算。什麼放下放不下,曾經種種,皆是過眼雲煙,相見不如懷念。我出現在西秦, 最大的錯誤就是又叫你給遇見了。如果不再見面, 會對我們彼此都好。”

“說到底, 你還是放不下。所以一直躲避敷衍, 一味的退縮。”他忽然轉過頭來, 目光一動也不動的盯着我的眼睛,“我曾經說過, 過去的種種,我皆可以不作計較。以前錯過,是我的過錯,今後,我再也不想錯過。”

“卓嘎,我希望你言而有信。”我面無表情。

“我曾經承諾過要放你走嗎?”他的笑容邪魅而誘惑,“你儘可以罵我卑鄙,不擇手段。現在我可以老實告訴你,就是不擇手段,我也要留下你。”

“卓嘎,你懂不懂算學?”我低頭看了一會兒肚子,忽然開口問。

“算學?你對此很感興趣?”

“你可不可以不要我每次問你問題的時候都先反問我。”

“略知一二。”

“那好,我出一道算學題給你。有一隻無聊的兔子決定和一隻烏龜賽跑,爲了顯出他的大度,他讓烏龜先跑三舍,然後自己再追。”

“這隻兔子倒是很有晉文公的風度。”

“你能不能不要插話。”我不悅的白了他一眼,等他噤聲後才繼續說下去,“跑着跑着,兔子忽然發現自己怎麼也追不上烏龜。因爲,當兔子在原地時,烏龜在三舍處;當兔子在三舍處時,烏龜在三又十分之三舍處;當兔子在三又十分之三舍處時,烏龜在三又百分之三十三舍處;當兔子在三又百分之三十三舍處時,烏龜在三又千分之三百三十三舍處;當兔子在三又千分之三百三十三舍處時,烏龜在三又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舍處。”

“停停停,你是存心把我繞暈過去是不是?”胡狼聽的雲裡霧裡,笑着制止我繼續下去。

我不滿的朝馬車頂翻白眼,還不是怪你不知道“米”這個度量單位,把古希臘的經典詭辯翻譯過來翻的多麻煩。

“好,我不繞下去了。你聽我把話說完。簡單點講,就是說,在任何一個時間點兔子看前面的烏龜所在的地方,當自己跑到這個地方時,不論烏龜有多慢,也會向前跑了一點;這時兔子再看前面的烏龜所在的地方,當再次跑到時,烏龜又往前跑了一點,如此反覆,就永遠追不上烏龜了。”

“這不可能,兔子不會追不上烏龜的。——你是把自己比作烏龜,把我比作那隻兔子嗎?”

不能再翻白眼了,否則以後一定會斜眼。所以我只是在心裡腹誹,TND,什麼破比方,要比方也是把你比喻成烏龜。

“我沒那麼無聊。”

“對,無聊的是那隻兔子,是我。我不該讓你跑遠,然後再也抓不住對不對。”

好吧,你要這麼理解我也不反對。

“我相信無論烏龜跑多遠,只要兔子速度夠快,就一定可以追上她。”

“卓嘎……”

“不必再多說什麼,朕心意已決。”

“卓嘎,我既然可以爲你解決問題,同時就可以製造出你也束手無措的麻煩。我說過,請你不要逼我。”我的微笑依舊平靜,指甲卻暗暗嵌入掌心,抑制住眼底快要泄漏出來的殺意。如此緊逼,就不要再怪我出手狠辣。

寶寶啊,看見沒有,東郭先生是最不能當的。再可憐的狼也是狼,就知道老天爺不願意我當好人,每次我心一軟就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是嗎?”胡狼笑得滿不在乎,深邃的眼睛熠熠生輝,“朕很期待這個麻煩出現的時候。”

“那小女子要謝過陛下的恩准。”我的笑容也燦爛的無懈可擊,暗芒微閃,目光落到窗外的時候已經澄澈清靈的宛如春天的晴空,萬里無雲。

死胡狼,你給本姑娘記住今天說過的話,我會讓你知道在一個女人+小人面前託大是一件多麼缺乏理智的事。

回到宮殿,我氣的晚飯也懶得吃,直接回自己的屋裡把胡狼的祖宗十八代給逐個問候了個遍。我不怕君子不怕小人,唯獨害怕無賴。這樣的人可以出爾反爾,視誠信諾言於無物。可這世道,偏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不要臉的無恥之徒,盜亦有道,楚天裔就比他強多了。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忽然百感交集。也許是太累了,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命令自己不要回憶,我的前夫。

前夫。

我忍不住苦澀的笑起來,很多點點滴滴已經融入生活的每個瞬間,不經意之間,我就會想起過往的一切。說給胡狼聽的那個故事,著名的“龜兔詭辯”,兔子的確可以追上烏龜。爲什麼?因爲路程不可能無限的分割下去,阿基里斯追烏龜的故事是希臘著名悖論,在他的條件中阿基里斯是永遠追不上烏龜的,他把路程無限的分割下去,一小段一小段,截然的分開。彼此之間彷彿毫無關係。而事實上,這一段路程是連續的,不可分割。就好像,我的過去和我的現在,不可能完全分割開來;我的現在和我的未來也有一根線聯繫起來。命運如同一個高明的導演,他全盤控制着我們的一切。我曾經以爲我可以改變我的人生,等到後來,卻發現我在適應我的生活。

也許真的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我曾經的信仰和我曾經的執拗或許真的是不合時宜,可那畢竟是我的信仰,要我如何放棄。

不想不想,每次到後來都是兜回原點。兜兜轉轉的背後,無非是誰先妥協。

胡狼叫人送來飯菜,我看着安靜的宮女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盤站在門口,也許是我眼中的悲涼嘲諷太過強烈,她始終不敢擅自把飯菜放到桌子上,只是硬着頭皮等候我的吩咐。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彷彿是想透過她去看別的人別的事。年輕的宮女在我的注視下手腳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托盤上的碗筷在這輕微細碎的碰撞下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不惜把我囚禁起來了。

怎麼沒有人告訴我穿越時空以外又加了個虐戀情深的情節。

我諷刺的勾了勾脣角,輕輕道:“撤下去吧,我不想吃。”

“姑娘,你不吃東西對身體不好。”安靜的宮女美麗的丹鳳眼眨了眨,終於鼓足勇氣開口,雖然聲音低若蚊吟,但總算清楚的把意思表達出來了。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改變主意。若強迫毫無食慾的自己吃下這些東西,怕是會吐出的更多。

“我覺得不舒服,你去把汪太醫叫來。”得找人瞭解一下外面的狀況。鬧成這樣,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我現在身處何處了。胡狼玩這一出究竟是什麼意思,這般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不知是我,神秘莫測,身世忌諱莫深的司嘉洛解決了西秦的蝗災。是在向楚天裔示威?還是想警告中土,我在他的手裡,想以我爲要挾?

狼心詭測,我簡直疲乏不堪。

我摸着肚子,寶寶正在裡面乖乖的睡覺。

寶寶,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你能夠給我安慰和支持了。

“爲什麼不吃飯?”胡狼踏着月光走進院子,清冷寒凜的月光;按理說,初夏的月光應當如山泉般清涼沁人,可此時此刻,它落在我身上只有那徹骨的寒意,侵入骨髓的冰冷。

“你究竟要關我到什麼時候。”我冷冷的看着那羣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會緊跟不放的侍衛宮女。

“關你到即使不再關你,你也不會迫不及待的逃走的時候。”胡狼嘆氣,“我比他們都更早遇見你,你爲什麼不相信是上天指引着我再次遇上你的呢。”

你怎麼不說是仙女託夢叫你去尋找到我的。

靠!格林兄弟還沒出生吧?

“上天的指引?你還真當自己是玉皇大帝了。”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諷刺的把石桌上的瓜果捏在手裡耨來搓去,“不要告訴我,你的手下綁架我是擅自行動。——當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小心讓我給跑丟了,所以沒敢稟報你。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少眼線,安插了多少地方,爲什麼我躲在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都能被你找到。”

胡狼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動,月色很好,儘管他很快就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神色,但小心觀察的我還是捕捉到了這轉瞬即逝的古怪。

我把三個圓溜溜的我叫不上名字的水果抓在手裡,像玩雜技一般輪流拋擲,只要速度夠快,這三個毫不相關的點也可以組成一個圓。

我記得當日那個黑風寨的大當家曾經開口提過要帶我回寨找一個王神醫給我治子虛烏有的天花。當時我沒有在意,以爲那個所謂的神醫僅僅是江湖郎中而已。可是後來遇上王御醫,又知道他進入西秦王宮不過區區數月工夫,我難免會懷疑那個王神醫就是王御醫。對於我的問題,永遠一副仙風道骨架式的王御醫未置可否,只是搖頭嘆息,“姑娘的聰明爲何只會在某些方面發揮到極致。”我對於他話中是否另有別的意思無暇去關心,我只知道,我心中一直隱隱約約存在的疑惑已經越來越接近不爲人所知的秘密。

秘密,所以胡狼的臉色纔會有變。

當日綁架我的人要帶我去見的他的主子根本就不是胡狼!

黑風寨的大當家在被我催眠的過程中,口中一直唸叨的“庫魯”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嘆詞。王御醫告訴我,在西秦語中,這個詞的意思是“王子”。

加上那個不爲人知蹤影的,自胡狼登基後就去向不明的桑格王子,好像我又誤打誤撞碰上了什麼我不該知道的事情。

既然是我不該知道的事,我當然不會告訴別人我知道。胡狼畢竟是一國之君,他說的沒錯,知道太多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所以我只是語帶譏諷,道:“你的手下真是能人輩出,雞鳴狗盜之徒,殺人越貨之僕,一應俱全。佩服佩服。喂,你怎麼從來都沒告訴過我,你還是土匪背後最大的靠山。難怪黑風寨這些年來發展得這麼快,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胡狼笑咪咪的,狼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把我的諷刺當鼓勵,“過獎過獎,爲人君者,自然要顧及方方面面。”

我面帶不屑,怒氣衝衝的回房間去。等蜷縮在黑暗中的時候,我才一個人靜靜的微笑,等着吧,好戲纔剛剛上演呢。

黑風寨的一幫草莽英雄們,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打劫打到我頭上,素來只有我佔別人便宜的份。何況那個大當家的已經被阿奇是殺事剮,與我無關了,其餘的一干人等,對不起,你們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差了點。

人的聰明才智只有在逆境中才會迸發出來。胡狼,是你逼我的,逼得我把你們之間的那層薄薄的紗布拉開,叫你們兵戎相見。

其實我很討厭戰爭,也不喜歡殺戮。鮮血的流淌在我眼裡意味着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的流失。可是我要生存下去,沿着我的生命軌跡走下去。從頭到尾,我都是自私現實的那一個,我不會用所謂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崇高去羈絆自己。說到底,我只是一個小女子,一個在危機重重企圖保全自己和孩子的小女子。爲了我的孩子,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包括無辜者的性命。治國齊家平天下的重責不是我所能擔負得起的。

命運把我逼到不得不奮起反抗的境地,就讓那一地的鮮血去照亮我離開的道路。

孩子,這是媽媽給你上的另一堂課,和平解決固然皆大歡喜,但迫不得已的時候,武力也是最爲行之有效的措施。

而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事情往往難以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