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賽坦的降書前腳才送到了堯曲城中,易旻後腳便開始在月氏王城裡活動了。他聯絡了月氏朝中的幾名重臣,一致開始排擠大王子阿賽坦,說他遞出降書這一節實在是有辱月氏人的聲譽,不配擔當月氏大王的重任。這幾名大臣一站出來反對大王子後,月氏王室裡便掀起了爭奪王位的腥風血雨。
那勒喇的妹妹自然也不例外。她嫁與月氏大王的時日雖不長,但是一直倍受寵愛,也爲月氏大王生下了小王子阿道奇,所以這王位,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需要拱手讓人。
阿道奇正是遲健所屬意的下一任月氏大王,而那勒喇便是這其中的關鍵人物。那勒喇一向喜歡獵奇,否則也不會因爲那無紙與金墨而竟荒唐地同意將蕭墨遲領進了月氏王宮中去。那勒喇自然不會知道正是因爲自己將蕭墨遲帶進了王宮中去,這才釀成了一場大禍,使得月氏大王與烏闊臺死於非命。此時的他正爲着如何將自己的小外甥推上王位而四處奔走。
易旻對那勒喇的舉動了如指掌,但是他卻按兵不動,呆在客棧中,始終閉門不出,靜候着那勒喇這條大魚來上鉤。果不其然,那勒喇打聽到了浮屠宮的易長老正在月氏王城裡,於是備下了厚禮便匆匆忙忙地趕來了。
易旻見自己的大魚上鉤了,明知故問道,“哎呀,好久不見。不知你來找我有何貴幹?”
遲健爲了拉攏關外的各個部落,與各個部落有權有勢的人一向交好,那勒喇自然也在其中。而那勒喇一向喜歡些稀罕東西,浮屠宮投其所好,經常從中原地區捎帶些少見的東西送與他。所以,這那勒喇與浮屠宮其實也是老相識。
那勒喇朝着易旻生硬地行了一禮,“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他相求的話到了嘴邊卻只在舌尖上打着轉,愣是說不出口。
易旻這時詫異地看着那勒喇的僕從進進出出,將不少金銀珠寶擔進了易旻的屋子。他問道,“你這是又惦記上什麼好東西了,指望我們浮屠宮出力幫你找上一找?”
那勒喇先是搖搖頭,爾後卻又點點頭,“也確實是惦記上一樣好東西了,只是這樣東西,有點棘手。”
易旻“哦”了一聲,“你那勒喇向來是只要喜歡的,便一定要到手,哪會有棘手一說?”
那勒喇沉默不語。
易旻只得放緩了語氣,“你且說說看。”
那勒喇這時揮了揮手,他的幾名僕從便全都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他見四下裡無人了,這才湊到了易旻的耳邊說道,“王位。”
這話自然全在易旻的意料之中,但是易旻卻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望着那勒喇,“這……”
那勒喇最是性子直爽,此時也不再繞彎子了,“我知道你們浮屠宮神通廣大,這點小事定不在話下。”
易旻着實被這話刺激到了,“這可不是小事一樁。”
那勒喇卻繼續說道,“浮屠宮一向交遊甚廣,與朝中的幾位大臣均是老相識,這個忙於你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易旻冷笑一聲,“舉手之勞?”
那勒喇卻衝着易旻笑嘻嘻的,一言不發。
易旻只得無奈地揮揮手,“罷罷罷,誰讓我與你是老朋友呢!”
那勒喇這才長吁一口氣,“那就多謝了。”
這陣子月氏的早朝由大王子阿賽坦代爲主持。轉天一早,有位大臣站出來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新一任大王該及早定下才是。”
從月氏大王死於火海之後,這個問題便一直在朝中屢屢被暗暗談起,今兒個還是頭一遭被正大光明地說出來。
阿賽坦立在王位的一邊,一聽這話,不由得挺了挺腰板,覺得自己離正式坐上王位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他溫和地說道,“那依大人的意思,誰纔是合適的下一任大王呢?”
這名大臣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道奇小王子。”
阿賽坦原以爲定會聽到自己的名字,可現在猛地聽到阿道奇的名字,只覺得天好似塌了一樣。
阿道奇?讓那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接任王位?開什麼玩笑……
阿賽坦的臉色瞬間變了,卻還強撐着站在王位的一邊主持着朝會,“其餘大臣可還有意見?”
又有幾名大臣紛紛站了出來,聲明自己同樣支持阿道奇小王子坐上王位。
阿賽坦這下再也繃不住了,臉上佈滿了烏雲。即使後來也有幾名大臣站出來提議由阿賽坦出任王位,他的嘴角也始終下壓着。
一場朝會到最後便變成了一場辯論賽,而支持阿道奇的大臣毫無疑問地佔了上風。
那勒喇最是個人精,朝會才結束便得到了這樣的好消息,於是又顛顛兒地去向易旻道謝,“謝謝易長老,今後月氏定與浮屠宮共存亡。”
易旻擺擺手,笑而不語。這便是大祭司想要的結果。若不出意外,阿道奇鐵定能順利登上王位。這想想還要多感謝那個已經死在絕壁之巔的月氏大王,他這王位本就是自己搶來的,於是在這個位子上時,就連自己的兒子,他也是防得滴水不露。所以,阿賽坦等幾位王子在朝中並無甚威望。可這一下子,阿道奇小王子卻意外地收穫了大把人心,王位豈不已經是囊中之物?
人心所向,於是這阿道奇繼任王位一事進行得格外順利。阿賽坦掙扎了一番毫無結果後也只得灰溜溜地離開了月氏王宮。
明兒個便是阿道奇繼任王位的日子了。易旻坐在客棧裡琢磨着自己的差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終於可以返回浮屠宮交差了,可他的心裡卻總是隱藏着些許不安,只覺得這事未免進行得太過順利。
轉天一早,易旻終於知道自己的不安來自何處了。
阿道奇的繼任儀式上,阿爾闊一身沙盜的裝扮,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月氏王宮。他的身後跟着的人竟是烏卻。
原來烏卻憤而出走之後在大漠中遇着了阿爾闊。兩人原就是舊相識,後因爲烏卻跟了阿爾闊的叔叔,這才翻了臉。兩人推杯換盞之後,盡棄前嫌。烏卻也將月氏大王的所有謀劃和盤托出。兩人靜待事態的變化,可等到最後,他們等來的卻是月氏大王慘死火海,小王子阿道奇繼任大王。
烏卻很是氣憤,“都是烏闊臺那傢伙出的餿主意,現在鬧成這樣,沒法子收場了。”
阿爾闊身邊的人此時也已經不把烏卻當外人,徑直勸道,“頭領,那王位本就是你的,現在正是時候取回來。”
烏卻一聽,雙眼發亮,“有道理。”
阿爾闊卻猶豫不決。他早已習慣了沙盜自由自在的生活,驟然間再讓他回到王宮中去,他自然要好好想上一想。
烏卻見他猶豫不決,自己便又去朝中打探消息。他雖是公然離開了月氏王城,但是他的威望畢竟還在,朝中的各大臣對他很是信服。所以,烏卻沒費多少功夫便打聽到了在阿道奇繼任王位一事中,浮屠宮在其中動了不少手腳。
烏卻很是憤怒,指着阿爾闊的鼻子罵道,“你的身體裡流着的好歹也是月氏人的血,你忍心看着阿道奇坐上王位後,月氏任由浮屠宮擺佈嗎?”
阿爾闊不說話,頭埋得很低。
烏卻見他這樣,一拳砸在黃沙之中,濺起的沙子直打得阿爾闊生疼生疼的。
阿爾闊保持着一個姿勢坐了個把時辰。他在腦子裡把自己與浮屠宮大祭司唯一的一次謀面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遍,尤其是浮屠宮裡那個小姑娘出神入化的易容術更是讓他刻骨銘心。
阿爾闊忽的一下站起來,把蔫蔫兒地坐在他身邊的烏卻嚇着了。
“還來得及嗎?”
烏卻面露喜色,“當然。”
阿爾闊挑了幾個精幹的手下,與烏卻一道快馬加鞭地趕回了月氏王宮。王宮的禁衛軍一見是烏卻將軍,自然不敢不放人。
阿爾闊一行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王宮之中。一衆大臣被他嚇得不輕,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烏卻坦然地走上了王位,將驚魂甫定的阿道奇提溜起來,“這就是你們立下的大王?”
阿道奇的母妃一見不對勁,從屏風後衝出來,張牙舞爪地衝着烏卻大喊大叫,“不許你傷害我的兒子。”
烏卻看也不看這個女人一眼,依舊提溜着阿道奇,一雙眼睛卻看緊了阿爾闊。
阿爾闊大大剌剌地撣了撣自己身上的沙塵,大大方方地走上了王位,又拍了拍手,說道,“這王位,原就是我的。”
一羣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烏卻此時將阿道奇丟向他的母妃,自己揚聲說道,“還不快拜見新一任大王。”
烏卻屢立奇功,在朝中一向很有威望,此時已有大臣跪下了喊道,“參見大王。”但也有大臣不依,對着阿爾闊喊道,“你如今不過是一介沙盜,哪來的臉坐上這個王位?”
阿爾闊斜覷了他一眼,“我那好叔叔不過也是個賊,他有臉坐得,我爲何坐不得?”
那名大臣仍想再說些什麼,烏卻卻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跟前,胳膊肘一橫一使勁,只聽喀拉一聲響,那名大臣已經一命嗚呼地倒在地上了。
餘下仍在觀望的大臣忙不迭地跪下了,“參見大王。”
阿爾闊笑眯眯地望着衆臣。
儀式一散,烏卻走上前質問道,“你爲何不懲治與浮屠宮來往的大臣?”
阿爾闊笑道,“我改主意了。”
易旻這一廂收到了消息後正是焦急如焚、一籌莫展,那一廂,阿爾闊已經領着烏卻登上了秋陰山。
遲健早已得了易旻的消息,不得不親自出來迎見這位今非昔比的沙盜頭領。
“不知大王你大駕光臨,有何貴幹?”遲健說得斯斯文文的,很給阿爾闊面子。
阿爾闊卻並不買遲健的帳,坐下後說道,“原來,你當日讓我扣下的那個姑娘竟是大慶朝的公主。”
遲健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板,不知道阿爾闊這遠上秋陰山後爲何要與自己說起這一樁舊事,不由得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