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侍郎與古鏡川並不相識,但聽得他是來尋蕭墨遲的,忙走了出來,衝着古鏡川笑得歉疚,“蕭墨遲他……”
古鏡川心急,練武之人的沉穩早被拋到了一邊去了,“他怎麼了?”古鏡川生怕自己會聽到蕭墨遲的噩耗。
錢侍郎衝古鏡川擺擺手,“他應該沒事,可也找不到他了。”
古鏡川詫異地看着錢侍郎。
錢侍郎解釋道,“他原是被月氏大王扣在了地牢之中,可後來這前大王死在了火海里,新任大王將公主送回來時,卻告訴我們說蕭墨遲早打死了地牢的看守逃出去了。”
古鏡川一聽這話,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他?打死看守,逃出了地牢?”
錢侍郎看着古鏡川默不作聲。
古鏡川嚴肅地問道,“你信嗎?”
錢侍郎搖搖頭,“不信。”
古鏡川於是問道,“既然不信,你爲何不去找他?”
錢侍郎自然能聽得出來眼前這人話裡透着股子怒氣,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能有什麼辦法?學蕭墨遲那傻子一樣,隻手空拳地闖進王宮裡去找人?”
這下子輪到古鏡川不說話了,他略沉吟了片刻後問道,“你爲何不找月氏大王討人?”
錢侍郎仍舊搖搖頭,“找他要人?”錢侍郎已經不止一次和這阿爾闊打交道了,雖說阿爾闊現在已經是月氏大王,可他畢竟當沙盜的時間久了,骨子裡的痞性一時間還是沒法子洗刷乾淨。
阿爾闊將公主送回邊關大營的時候,錢侍郎與傅容一道去問阿爾闊討要蕭墨遲。阿爾闊卻一個勁兒地說起了王宮裡被毀壞了的地牢,要大慶酌情賠償。說起來也是真可笑,月氏前大王死得不明不白,月氏本該向那夜的闖宮之人討個說法纔是。這也正是遲健當日命人假扮慶軍的用意。可前大王一死,這纔給了阿爾闊機會登上王位,所以他也不計較那一夜究竟是誰闖了王宮,卻和錢侍郎與傅容論起了地牢的破損。
錢侍郎與傅容只得無可奈何地閉緊了嘴巴。而後來不久,傅容便被皇上的一道聖旨召回了京城,錢侍郎的公務還沒完,自然理所當然地留了下來。這段時間,錢侍郎也到處去找過蕭墨遲,始終是一無所獲。
阿爾闊其實在浮屠宮早已見過了蕭墨遲。他這樣精明的人,來與浮屠宮談交易,自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浮屠宮的大祭司曾經從自己的手上討走了一名慶人,所以他自然要問個清楚。
遲健明白眼下不可與月氏人撕破臉面,於是也拿出了自己的誠意,領着阿爾闊去見了彼時仍舊昏迷不醒的蕭墨遲,介紹道,“這是我浮屠宮的少宮主。”
阿爾闊半信半疑,“少宮主?那他又怎的在慶朝爲官?”
遲健此時笑笑,“大王,這便是我們浮屠宮自己的事了。你只需知道,浮屠宮與月氏往後就是自己人。”
阿爾闊放下了心,自然也不去追問究竟,“好好好,自己人。”
所以,阿爾闊一遇到錢侍郎與小傅將軍纏住自己要人,自然幫着浮屠宮將這個馬虎眼糊弄過去了,於是一個勁兒地追着兩位要賠償地牢。錢侍郎與傅容均是無可奈何,只得揭過這話,不再說起。
古鏡川卻不甘心,不日便向東哥與柳細細告辭道,“你們二人且先留在這堯曲城裡,我去月氏王城裡探探風聲。”
東哥還是想跟上二當家的,古鏡川此時卻是說什麼也不依了。自己若是單獨前往月氏王城,別說是王宮了,就連那王宮地牢都可來去自如,再帶上個拖油瓶豈不是累贅?
柳細細心裡也能大概猜到古鏡川的打算,於是說道,“東哥,你我便聽從二當家的意思,留在這兒等着吧。”
古鏡川於是一人一騎單獨往月氏王城裡去了。
禾之晗這時卻緊趕着給遲健去了書信,說是古鏡川已來堯曲城尋找少爺。遲健接到書信一看,忙命禾之晗退回了浮屠宮中,古鏡川的身手不凡,且對禾之晗的武功路數知曉得一清二楚,再讓禾之晗盯梢是會盯出問題來的。
禾之晗退回了浮屠宮後,便與他的師父三當家的一道看緊了蕭墨遲,生怕這蕭墨遲知曉了真相後做出傻事來。可這蕭墨遲卻總是老樣子,一直悶在屋子裡頭,藥來了,眉頭不皺一下一口氣便下去,飯菜來了,也是一樣不落地全都吃進肚子裡去,看着並無任何異常。遲健卻是再瞭解蕭墨遲不過了,他知道這小子的神筋拐了個彎兒,所以得過上個幾天才能消化掉他的親人竟是被宛央的母親與皇兄一手殺了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遲健很是擔心蕭墨遲,可現在古鏡川離了京城,魚莊與錢莊的生意全都交在了何守財的手裡。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他得速速趕進京城裡去面見何守財纔是。
臨行前,遲健千叮嚀萬囑咐道,“千萬不要出手傷了蕭墨遲,可明白?”
禾之晗點頭應允。三當家的則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遲健無奈,看緊了禾之晗,“你費點心,也看着點你師父。”
禾之晗模棱兩可地應下了。
遲健心事重重地上了路,未免發生意外,他照舊將遲寅的那張人皮面具敷在了臉上,一頭白髮也找了個帽子藏得嚴嚴實實。
何守財正是志得意滿之時,見了老友,喜不自勝。
遲健卻開門見山地問道,“當日我救你一命之後,你曾經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何守財不知從不提起那救命之恩的遲健緣何說起此事,但也點點頭,“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遲健點點頭,面上帶着微笑,“現在便是時候了。”邊說着,遲健邊拿下了自己頭頂的帽子。
何守財目瞪口呆地看着遲健的一頭白髮,“你……遲先生……這……”
遲健怕何守財一時間沒法子接受,於是便沒有繼續揭下自己的人皮面具,而是緩緩地說道,“我其實叫做遲健。”
何守財納罕地看着遲健,嘴裡嘀咕着,“這名字我好像曾經聽過……”
遲健繼續說道,“這個是自然,我曾經是這裡的大當家的。”
何守財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不,大當家的已經死了。”
遲健笑着搖搖頭,揭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不,我還活着。”
何守財一面被嚇得目瞪口呆,一面卻又提高了警惕,“你是誰?你把遲先生究竟怎麼了?”
遲健見他不信,便把自己曾經受傷的手臂露出傷疤來湊到了何守財的眼前,“臉可以戴着面具,這個卻是假不了的。”
何守財上前摸了摸,確乎是那熟悉的疤痕。可他一見遲健放在一邊的人皮面具,便又長了個心眼,往那傷疤上使勁捏了一把,不一會兒的功夫,那一塊皮膚便開始發紅了。何守財這才相信眼前這人便是當初救自己一命的遲寅。
遲健倒沒想到何守財這樣謹慎,一轉念卻又覺得自己能看中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於是他淡淡地問道,“現在可信了?”
何守財點點頭,“信是信了,可你說你是這裡的大當家的,我還是……”
遲健突然打斷了何守財的話,說道,“書櫃的後頭有個暗格,裡頭放着錢莊地下倉庫的鑰匙。”
何守財張大了嘴巴看着遲健。這一趟二當家的遠上堯曲城,這纔將暗格的事情告訴了他,可這人卻輕易說破了暗格的存在。何守財記得清清楚楚,二當家的曾經說過,這暗格只有大當家的和他知道。
“你難道真的是……”何守財還是有幾分不信,畢竟他做看門人的時候,曾天天經過大當家的祠堂。
遲健見何守財仍是半信半疑,便提醒道,“古鏡川那麼摳門,武功又高強,若是外人知道了這暗格存在,還能活命?”
何守財這時不由得想起了頭一遭見到二當家時的場景,他與那御林軍統領武直對上了拳腳,而威名在外的武統領竟是有些招架不住。這麼一想,何守財有幾分信了,“你真是大當家的?”
遲健這時說道,“這錢莊,在京城裡頭有兩家分號,出了京城一路往南去,共有十三家分號。這錢莊每個分號的掌櫃的都是這總號裡出去的。而地下倉庫則是存放金條之用,京城的三家,只有這兒有地庫。而出了京城,雖有十三家分號,可地庫卻也只有七個……”
遲健滔滔不絕地說了許久,何守財聽得目瞪口呆,一些事是他所知道的,還有一些事,他卻聽也沒聽說過。他也只得信了眼前這人便是已經逝去的大當家的。
何守財理了理自己的情緒,“大當家的有何吩咐?哎……”他頓了一下,又問道,“你究竟是怎麼死了又活了?”
遲健笑笑,“哪裡會有死人真變活呢?我一直就活着。”
當日,遲健藉着外出行商的名義遠去關外創立了浮屠宮,後又撿回了阿蘅。而也正是因爲阿蘅的身子弱,他這才延請了一位關外的名醫上了秋陰山,爲阿蘅調理身子。大夫見遲健的神色憔悴便給他把了把脈,不想卻診出了遲健已經中毒許久。遲健再回京城時便提高了警惕心,察覺到是古鏡川在自己的飯菜裡下毒後,卻也順水推舟地吃下了那些有毒的飯菜。他知道,古鏡川動手,必是西太后動了殺心。自己若不死,蕭墨遲定難保性命。於是,遲健一面請大夫研製出瞭解藥,一面又讓他費心調製出了一種可以暫停脈象七日之久的藥物,好讓古鏡川與西太后放下心來。
從遲健察覺到了古鏡川下毒之後,他便一直籌備着自己的身後事,最重要的便是他深恐蕭墨遲傷心過度,於是便假裝自己中毒已深,身體江河日下,好讓蕭墨遲提早有個準備。他原就打算好了自己假死之後便一心準備復仇的大事,可無論是聯絡關外的部落,還是秘密購進武器,都需要大筆的銀子。他活着的時候已經暗暗轉走了錢莊裡的一大筆銀子,可爲了不讓古鏡川生出疑心來,他也只能收了手。現在正是一舉顛覆大慶的時機,而他亟需銀子,所以,他纔會來見何守財一面。
何守財聽遲健說了一通他如何製造死亡的假象後,只覺得好似聽了一遍天書一樣,他搖搖手,表示不願再聽下去,一擡頭又問道,“你要我如何報答你?”
遲健淺笑,“我需要一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