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之晗已經不眠不休地盯着沙盜的帳篷三天三夜了。
這羣沙盜擄走了少爺等人之後,便在距離堯曲城不遠處紮下了營帳,一邊派人送書信進城交涉此事,一邊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少爺被擄走之後,他便給二當家的飛鴿傳書了。二當家的只叮囑他見機行事,並再三強調只要少爺的性命無虞,便不必急於出手救人。於是,他便一直守在暗處,靜靜地盯着那關押少爺的帳篷,好確保少爺平安無事。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曾在這沙盜的營地裡溜達過幾圈,爲着萬不得已需出手救人之時做着萬全的準備。
他曾想過是否該給大當家的回一聲消息,但是大當家的卻並未留下任何聯絡方式,只說自己若有事了自會聯繫他,他也只得作罷,依舊盡心盡力地守着少爺。
這羣沙盜已經遣人往堯曲城一連送了好幾封書信。只是禾之晗聽不明白他們那稀奇古怪的話語,所以也不甚明白他們究竟提了些什麼要求。他唯一明白的就是,信送進堯曲城裡有好些日子了,可堯曲城的守軍卻並未有任何動靜,更不見有人出城答覆這羣沙盜。
禾之晗的心裡很是犯嘀咕,這堯曲城的守軍難道是不準備搭救這些人了?可他再琢磨琢磨卻又覺得不應該。暫且先不提這些人當中有個前途一片光明、在朝中頗受重用的兵部左侍郎錢世忠,想來堯曲城的守軍中任誰也沒有天大的膽子不理會這位錢侍郎。更何況,這堯曲城的守軍頭領是傅容,那他便沒有不搭救自家的家將傅柏年的道理纔對。只是,這些沙盜與禾之晗卻久等不來堯曲城的信兒,禾之晗倒安然處之,左右少爺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雖是被扣押着,但他該吃吃,該喝喝,日子卻也不難熬,比不得那個叫做魏楚生的年輕人。
沙盜們則坐不住了,又三番去次地遣人往堯曲城送了信。堯曲城的守軍們書信照收不誤,但就是一直拖着不給沙盜們答覆。但其實,堯曲城內遠不似沙盜們所見如此平靜。
堯曲城是邊關重鎮,背倚秋明山而修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這堯曲城雖小,但卻一直由傅容親自鎮守着,使得西域與北疆的各部落不敢輕易來犯。
堯曲城內的士兵皆是傅容一手訓練出來的精兵。只是,現如今這堯曲城內的士兵正是久經戰爭、精疲力竭之時,每日守城已是勉強,又如何能與沙盜交戰呢?城外的這幫沙盜人數雖有限,但他們不僅手中握有人質的性命,而且身強力壯。若與他們輕易開戰,真是完完全全撈不到半分好處。
傅容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絲毫不理會這幫沙盜,只裝傻與他們拖延着時間。好在朝廷的旨意也並未下來,所以這邊關仍是他說了算,但是好幾名將領卻頗爲不滿,私底下很是騷動。
岑迦便是其中之一。他多次當着衆將領的面質問傅容道,“傅將軍,沙盜的人數不過爾爾,我們這麼多士兵,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傅容也不看岑迦一眼,只反問道,“不過爾爾?”
岑迦是前些日子才被派遣到這邊關來的,好容易大敗了西域與北疆的騎兵之後,被皇上大加讚賞,因此很是驕傲,自以爲無所不能,全不把這羣沙盜放在眼中,一心認爲他們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
岑迦很是蔑視地說道,“出去偵察的探子回報說這城外的沙盜也就三四百人而已。難道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岑迦原很是敬佩這個名鎮邊關的小傅將軍,但如今見他對着三四百人的沙盜卻如此畏首畏尾,心裡很是不屑。
傅容細細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匕首的刀刃如鏡面一般明晃晃的,映出了岑迦氣憤的模樣。傅容晃了晃匕首,“你初來乍到,對這羣沙盜的來歷並不甚明瞭。”
岑迦冷哼一聲,並不接話。
傅容心中雖不耐煩,但還是嘆口氣慢慢解釋道,“這羣沙盜的頭領原是月氏族人的太子殿下,後被其叔叔謀權篡位後,才淪落成了沙盜。如今這城外雖然只有三四百人,但你可知,這關外的沙盜如今全投靠了他,都是他的麾下,統共得有三四千人。若是激怒了他,到那時,你覺得,這城裡的士兵可還扛得住?”
岑迦雖看不慣傅容一直閉城不出,但也心知肚明士兵們已經到了極限,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時間。他立在原地,喃喃地說道,“可是……”
傅容唰地一聲將匕首插回刀鞘之中,一絲凜冽的寒光應聲從他的眸子裡閃過,“月氏族現在在北疆的勢力頗盛,若我們一不小心弄傷或是怎麼着了這位月氏族前太子,那月氏現在的王只怕便有了由頭來攻打大慶了。”
岑迦終於不再吭聲了。即使他心中再不甘,但聽傅容解釋得明明白白後,也只得放棄。他雖衝動、暴躁,但並非莽撞之人,事情的輕重他還是能掂量清楚的。
傅容勸退了岑迦之後,自己卻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奏摺一封一封地遞了上去,但是始終不見朝廷有何指示,這實在奇怪得很。他估摸着朝廷裡只怕現在也是一團糟,各說各的道理,所以皇上才遲遲未有任何旨意下達。只是,對着岑迦或衆人之時,他雖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但其實他的心裡也並沒有底。加之身經百戰的傅柏年不在,更使得他的心頭空蕩蕩的,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傅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不祥的預感不久便成了真。
今日早朝之上,皇上被文武百官吵得頭痛難忍。朝中現在幾乎分立成了兩派,一派以吏部尚書鄧坤爲頭領,堅持要宣揚大慶國威,不可對這羣沙盜示弱;另一派則以兵部尚書爲代表,一心覺得不宜與這羣沙盜輕易宣戰。
雙方爭吵得不可開交。他便高高地坐在龍椅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但縱是如此,他額際的青筋還是突突直跳着。
大臣們還在聲嘶力竭地爭辯着什麼,他卻漸漸地走了神。這幾日,被扣押的那幾名大臣雖令他揪心,但是更讓他寢食難安的卻是那一日在宛央處恰巧撞見的信箋。
蕭墨遲?蕭墨遲……爲什麼偏偏會是他?
皇上百思不得其解。宛央與他牽扯上關係後比肅親王嚷着要納他爲女婿更爲難辦。那信箋之上的“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這幾日總是在他的腦海裡轉悠着,好似一根根銀針似的,扎得他難以有個安穩之時。
如今蕭墨遲被北疆的沙盜扣押着,他的心思微動,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機派人偷偷取了他的性命,也好絕了後患。
皇上思量着此事正入神,朝堂之下,傅德昱尚書微微提高了聲音喊道,“皇上?”
皇上回過神,淡淡地掃視了一眼傅德昱,問道,“尚書說了什麼?”
傅德昱意味深長地看了皇上一眼,重新回稟道,“皇上萬萬不可動了念頭與這羣沙盜動武。邊關傳回來的文書也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這沙盜的頭領乃是月氏的前太子,若動了這人,只怕日益強大的月氏便會按捺不住,恰好有了理由來攻打大慶了。”
鄧坤聞言,向前邁出一步,朗聲質問道,“憑我大慶的人力物力,難道還怕他小小的月氏不成?”
傅德昱這幾日真是越發不喜歡這個鄧坤了,幾乎懶怠與他辯駁,便依舊看着皇上說道,“皇上,您登基不過才三年,三年內已經兵戈四起,將士們疲於奔命。現在,萬萬不是與月氏起衝突的時候。”
皇上垂下眼瞼,靜默了片刻後,突然下定決心說道,“傳朕旨意,命傅容將軍親自帶領堯曲城的守兵前去清繳沙盜,不得有誤。違令者,斬!”
他的聖旨中提也不提解救人質一說。他只盼着蕭墨遲那廝能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場戰亂之中便最好不過了。畢竟,如今的他還未能調查清楚蕭墨遲的身世和來歷,若是特意派人去取蕭墨遲的性命,只怕會不明不白地觸動了蕭墨遲背後暗藏的勢力,到那時便難以收場了。
傅德昱聞言,面色大變,“皇上……”
皇上不再看他一眼,耳邊亦只有異口同聲、響徹大殿的“皇上聖明”之聲。
聖旨加急傳到邊關後,傅容大爲震驚,但也有早已按捺不住的將領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要用這羣沙盜的鮮血來祭一祭自己飢渴的刀劍。
傅容很是無奈,收好聖旨之後便開始點兵,準備即刻出發,清繳這批沙盜。
點兵臺上的他意氣風發,心中卻很是迷茫。他發現現在的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明白皇位之上的那個人了。他總以爲憑他對那個人的瞭解,他不會輕易冒這個險,去誅殺這羣沙盜,而引得月氏前來攻打大慶。可是爲什麼到最後那個人做出的還是這個選擇?甚至連父親竟也勸不住他了……
臺下的士兵們經過這幾日的修整,精神已好多了。此時一聽將軍說要去清繳沙盜,更是羣情激奮,揮舞着手中的兵器大喊道,“清繳沙盜,揚我國威。清繳沙盜,揚我國威。”
軍令鼓一下一下地響着,有力且渾厚。只是這聽慣了的聲音如今落在傅容的耳朵裡卻總透露着一股不祥。畢竟,清繳三四百人的沙盜不難,難的是這羣沙盜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和蠢蠢欲動的月氏一族。
可聖旨如山,他沒得選擇。
他拔出腰間的長劍,指天而喊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