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並不計較季年若錯綁了自己,也顧不得自己日夜兼程趕路後而落下的渾身痠痛感,忙不迭地向端木恩將堯曲城中的情形一一道來。
端木恩與季年若聽得堯曲城已經被月氏士兵所佔領,對望了一眼,均是無言。
端木恩沉默了片刻後才問道,“小傅將軍的意思是什麼?”
蕭墨遲撓撓頭,“將軍的意思是秋明山上的守軍與城外的援軍裡應外合,將月氏士兵一網打盡。”
季年若插進話來,“這雖是個穩妥的辦法,但還是得從長計議才行。”
端木恩也點點頭,“這是自然。我們須得派個人去秋明山上與小傅將軍商議商議此事才行。季總督,你看這人選定誰比較合適呢?”
季年若也被端木恩問住了,自己琢磨了會兒後,試探着問道,“不妨由端木監軍你去如何?”
端木恩記着皇上此次派他來,明爲監軍,實爲試探。他不願在此時惹得皇上對他動了疑心,所以得儘量減少與小傅將軍的接觸,萬事小心爲上,便拒絕道,“我並不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如何去得秋明山更是一竅不通,怎能當此大任呢?季總督還是另擇人選吧。”
季年若一聽,正是這麼個道理,當即便拍板決定由自己的副將前去秋明山上,與小傅將軍商議合圍之事。
季年若的副將戴靖中是土生土長的邊關人士,憑着一身本領混到現在的地位,深受季年若的賞識,平日裡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普普通通的公務,季年若總喜歡將他帶在身邊。他對邊關的地形甚爲熟悉,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怎麼看都是前去秋明山商議大計的不二人選。
戴靖中即刻便準備啓程了。季年若則下令吩咐大軍減緩行軍速度,畢竟此時與堯曲城相距不過百十里,既已得知城內的情形,便無必要再急行軍了。他與端木恩的意思一致,等到與小傅將軍商量妥當了計策之後再急行軍也不遲。
戴靖中坐在馬背之上,向着衆人抱拳辭行。
季年若上前一步,吩咐道,“千萬注意不要被人盯上。”
戴靖中點點頭。他的身手在季年若的大軍中當是數一數二的,若有人想攔住他的去路,怕是不可能的。
蕭墨遲傻乎乎地站在一邊,遍尋不到給自己準備的馬匹,便上前捅了捅端木恩,“端木侍郎,我的馬呢?我得和戴副將一道回去纔是。”
端木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搖搖頭,“你暫且留下吧。”
蕭墨遲歪歪頭,“留下?爲什麼?”
端木恩看看蕭墨遲無辜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將實話說與他聽。讓蕭墨遲暫且留下是他的主意。蕭墨遲幾斤幾兩,他這半個上司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若是讓戴靖中帶着蕭墨遲一道上路只怕會耽誤時間。可這戰場之上,須得爭分奪秒纔是,哪來的時間被浪費呢?
端木恩假裝咳嗽了幾聲,慢條斯理地說道,“還有些城內的事想問一問你,你就暫且跟在我的身後吧。”
蕭墨遲這麼一聽便也不追着問了,規規矩矩地跟在端木恩的身後。
是夜,大軍停止前行,紮營休息。季年若吃過阿爾闊的虧後,便時刻提高了警惕,安排了兩班士兵巡夜。
行軍打仗的途中,一切從簡。端木恩琢磨着既是自己的主張留下了蕭墨遲,便讓他與自己同住一個帳篷之內,免得季年若爲着這件小事再煩心耗神。
蕭墨遲對此自然不甚介意,加之已經一連好幾日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了,簡單的洗漱後便爬上了牀榻打起了呼嚕。
端木恩就着燭火仍在研究堯曲城一帶的地形圖,蕭墨遲卻在一側睡得津津有味。端木恩一時間被他的呼嚕聲分去了注意力,只覺得哭笑不得。這人也真是一點兒也不見外,當初在京城之時,對着上司也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老老實實的樣子。現在看他這副模樣,只怕是腦子裡沒一根神經能記住上司與下屬之分了,看來他與錢侍郎相處甚歡哪!
靜悄悄的夜裡,蕭墨遲的呼嚕聲一聲高過一聲,端木恩卻在這呼嚕聲中漸漸鬆弛了自己緊繃了好幾日的神經。現如今總算是聯繫上了小傅將軍,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端木恩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但是卻捨不得放下手中的地形圖。這一次離京監軍的機會不可謂來之不易,他很是珍惜。
一陣喧譁聲突然傳入了耳中,激得正打盹的端木恩一瞬間清醒了過來。他凝神聽着帳外的動靜,馬蹄的嗒嗒聲、慶軍的高呼聲和異族的吵嚷聲全都夾雜在一處。
他暗道不妙,只怕是阿爾闊又領着那幫沙盜來作亂了。他忙掀開帳簾走了出去。而榻上的蕭墨遲卻還在夢鄉之中雲遊着,此時正吧唧着嘴翻了個身。
帳篷外,已是一片混亂。果然不出端木恩的所料,前來作亂的正是阿爾闊和他的沙盜。
阿爾闊順利地絆住了彭晟的行軍步伐後,注意力便又轉移到了季年若和他的大軍上。畢竟,比起彭晟這個不遠萬里而來的江浙總督而言,季年若這個川陝總督的威脅才更大一些。現在雖然月氏大王已經領着士兵攻下了堯曲城,但是秋明上的守軍一日不驅逐個乾淨,這堯曲城便還算不得被攻了下來。這個時候,拖住季年若,謹防他與秋明山上的守軍聯繫上便顯得尤爲重要了。只是,這個季年若並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自從上一次搶掠軍糧得手後,他便提高了警惕,使得阿爾闊毫無下手的機會。現在眼見着季年若已經率領大軍越來越接近堯曲城了,阿爾闊決定鋌而走險,無論如何都得再把這大軍攔上一攔,好爲城中的士兵再爭取一些時間。
這一回,阿爾闊親自打頭陣,暗中尾隨季年若的大軍好幾日了。下午時分,阿爾闊瞧見一人一騎離了大軍往秋明山而去,心知這是派出去聯繫守軍的士兵,便也暗中派人跟上了這人,下令伺機做掉他,斷了這援軍與守軍的聯繫。而他也暗暗下決心,若是今晚季年若紮營休息,他便再去幹上一票,若能搶得糧食,皆大歡喜;搶不得,也得給這季年若的大軍下點兒絆子纔好。
夜幕才拉開了一角,季年若果真命令大軍原地紮營休息。
阿爾闊潛伏在不遠處,暗暗地掃視了一圈自己身邊這五百來個精挑細選的兄弟。這些兄弟一直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就連這一回他攙和進了月氏進犯堯曲城,這些兄弟也二話不說地跟着他繼續幹。他們常年在關外搶掠過往軍隊和商隊,練得了一身好武藝,個個如狼似虎,否則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跟着季年若的大軍這麼些日子而未曾被發現。
阿爾闊心下對這幫兄弟很是感激,但是現在,他的心裡所記掛的則是他的父汗未竟的遺願。
經過了這些天的觀察,阿爾闊已經摸清楚了這幫慶軍的習慣,對慶軍的巡夜習慣更是瞭若指掌。趁着兩班士兵交接的短暫空隙,阿爾闊做了個進攻的手勢。這羣豺狼一般的沙盜便如惡神降臨一般涌進了季年若的軍營中。慶軍在阿爾闊纔有舉動的時候便已經意識到了敵人的偷襲,但是比起這羣早已準備周全的豺狼虎豹,慶軍還是節節敗退,被這區區五百人牽着鼻子走。
季年若很是氣不過,不願自己的一世英名頻頻在一個人的手上折了,於是他自己披上盔甲,揮舞着長槍也衝進了廝殺的陣營中。
端木恩被廝殺聲引出了帳篷後,見到眼前的景象,便聯想起了阿爾闊的這幫沙盜曾經劫走了軍糧。他的武藝雖平平,但是此刻卻也顧不上這些了,操起身邊的一杆長槍,領着一小隊人馬便趕去了糧車。
果然,雖有一部分的沙盜絆住了季年若等人,但是這幫沙盜還是打起了軍糧的主意。輜重車更是被他們毀得七七八八了。
端木恩心下着急,命人攻過去護住剩下的輜重車。此時季年若也回過了神,奮力從三五個沙盜的包圍圈殺了出來,也往輜重車這兒趕來。
蕭墨遲此時終於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在榻上翻了個身,喊道,“水……水……”他又揚聲喊了一遍時,終於記起東哥並不在身邊。他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肩膀,這才聽見了帳篷外的混亂聲。他連鞋也趕不上穿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外頭,慶軍與沙盜正戰到酣處。蕭墨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己難道與這幫沙盜果真有着不解的緣分,在此處竟又能再見着,也真是……
蕭墨遲並不尋個武器護身,而是跌跌撞撞地在混亂中穿行着。他雖不知自己的目的地究竟是何處,但是他卻直覺自己此時此刻該找到端木侍郎纔對。
與慶軍廝殺在一處的沙盜見到蕭墨遲這個熟臉孔竟都不曾爲難他,只把他當作空氣。蕭墨遲便也順利地在輜重車附近找到了正勉力抗敵的端木恩。
端木恩武藝平平,與蕭墨遲只得是個半斤八兩。蕭墨遲見狀,拿起一根趁手的棍子便衝到了端木侍郎的身邊,直着嗓子問道,“端木侍郎,現在該怎麼辦?”
端木難得露出幾分猙獰氣息,惡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拼死守住糧食和武器。”端木恩至今仍記得皇上重新撥糧時的滿臉不悅,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也得守住了糧食。
阿爾闊挑了幾名最強幹的手下困住了季年若,自己則領着一撥沙盜前去輜重車處。眼下這情形是沒法子從慶軍手上再劫走糧食了,但也不可讓慶軍稱心如意,能毀去多少便毀去多少纔是。
阿爾闊一勇當先,劫了一支火把便直衝着軍糧而去。端木恩自顧不暇,但眼瞅着阿爾闊越來越近了,便大聲喊道,“蕭墨遲,攔住那人,快!”
蕭墨遲慌亂中也管不上那麼多便緊趕着往阿爾闊那兒衝去。
阿爾闊自然不把蕭墨遲放在眼裡,冷笑着說道,“咱倆當真是有緣哪。”
蕭墨遲氣喘吁吁,眼睛盯緊了阿爾闊手中的火把,“孽緣,孽緣。”
阿爾闊虛晃了一下避開了將自己擋得嚴嚴實實的蕭墨遲,將手中的火把丟向了糧車。
說時遲那時快,蕭墨遲竟直接撲身出去想截住火把。
阿爾闊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被嚇得怔住了。
而蕭墨遲撲是撲出去了,接下來該如何行動卻未深思熟慮過,直愣愣地衝着已經燒着的糧車飛出去了。
禾之晗隱在黑暗中看得心驚肉跳,他劈掌揚沙,就在蕭墨遲重重地摔下之時,未成氣候的火也恰巧被紛飛的沙石滅掉了。
蕭墨遲正憂愁着自己多舛的命運時,不想只是摔得疼了而已,外加吃了一口沙石,未被火傷到。
阿爾闊見自己的計謀未曾得逞,心中雖疑惑這從天而降的沙石究竟是怎麼來的,但此時卻也容不得他多想。他對蕭墨遲不禁起了殺心,直欲拿蕭墨遲來祭自己的彎刀。
蕭墨遲見形勢不對,忙抄起手邊的一隻羽箭防身。
禾之晗眼睛一錯也不錯地盯着蕭墨遲,手上捻着若干個小石子,隨時準備出手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