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馬車又到了另一個小鎮。蔥油餅的香味四溢,田七忍不住向外看去,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蔥油餅似乎很受歡迎,買的人絡繹不絕,好多人就站在路邊吃,一個也沒出事。田七嚥着口水道:“這餅也吃不得嗎?”李尋歡道:“他們吃得咱們卻吃不得。”這時,街口兩個個小童叫道:“娘,我要吃餅!我要吃餅!”一個胖嘟嘟的女人罵罵咧咧道:“臭小子,有餑餑吃就是你們的造化了,等你們的死鬼老爹發了財再吃吧!”一邊罵,一邊揪着他們的耳朵往家裡拖。
過了一會兒,兩個小童手裡抱着一個瓷碗出來,坐在門檻上,委屈地抹眼淚。瓷碗裡有幾個餑餑,正冒着熱氣兒。田七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跳下車買了一大包蔥油餅。他徑直走到兩個小童面前,道:“你們想吃嗎?”那兩個小童的眼睛立刻亮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叔叔,我們想吃!”田七笑道:“我給你們吃蔥油餅,你們把餑餑給我吃。”兩個小童立刻將瓷碗塞到他手裡,搶過蔥油餅囫圇吞棗地吃起來。
田七上了馬車,得意地笑道:“若是五毒童子能算出這兩個小孩會吵着吃餅,我會和他們交換,那我田七死也無憾!”心眉笑道:“田檀越果然聰明,老衲佩服。”田七給了心眉一塊餑餑,自己大笑着將一碗餑餑都吃了進去。李尋歡還未說話,突然咳嗽起來。梅聽雪心道:“田七,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我雖然不會殺人,卻也絕不會救你。”心眉大師慢吞吞地咀嚼着嘴裡的餑餑,出家人重視養生,既是很餓,依然細嚼慢嚥。因此,田七已經吃了一碗,他卻只咬了幾口。
心眉道:“再走一會兒,少林寺的弟子就會前來接應,到時候…”他話未說完,身子突然顫抖起來,手裡的碗也晃盪着,彷彿隨時要倒下。田七驚道:“大師,你…”他突然一把抓住李尋歡的胸口,道:“你看看我的臉色,是不是也…”李尋歡沒有說話,可是這已經是最壞的回答。田七惡狠狠道:“既然我要死,我也不能讓你活着!”說罷,眼中兇光畢露,一掌拍了過來。梅聽雪自然不會閒着,她搶先一步解開了李尋歡的穴道。李尋歡還未出手,田七卻已經倒了下去。心眉大師氣喘吁吁道:“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盜,你們都快走吧!”李尋歡道:“你肯放我走?”心眉大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若真是梅花盜,只盼你從此以後改邪歸正,老衲也沒有白救你一回。”梅聽雪氣道:“李尋歡纔不是梅花盜!”
只聽馬嘶的一聲,趕車的人已經大叫着飛了出去,馬車撞到一棵大樹上,整個翻了過來。李尋歡他們都摔出了馬車。這時,一個陰毒的聲音從傳來:“我做的餑餑好吃嗎?”李尋歡和梅聽雪將心眉扶起來,樹林裡朦朧一片,夜色靜謐得有些恐怖。心眉道:“我已經中毒,必死無疑。你快帶着梅檀越逃走吧!”李尋歡道:“你救我一命,我又怎麼能棄你而去?”他又對梅聽雪道:“你輕功不弱,還是先走吧!”黑暗中,梅聽雪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飛刀。”
其實,此時此刻,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不確定自己能否逃過這一劫。可是,當他看到她清澈而堅定的眼光,他的心微微一暖。他突然覺得,她就像一個小小的火爐,會在寒冬裡給人些許溫暖。李尋歡沒有再說什麼,飛刀已經到了指尖。這時,一個陰毒的聲音從傳來:“我做的餑餑好吃嗎?”李尋歡朗聲道:“既然閣下想要李尋歡的命,何不現身相見?”五毒童子道:“我無須現身,便可以要你的命!”
李尋歡笑道:“早就聽聞五毒童子是個侏儒,而且奇醜無比,因此不敢見人,原來傳聞竟是真的。”半晌,五毒童子才道:“若是我讓你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便對不起你了!”他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近在咫尺,又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邊。李尋歡道:“我一定可以欣賞到明天的日出,可是閣下卻不一定了。”突然,樹林裡傳來奇異的吹竹之聲,接着地上無數條黑影蠕動,黑夜中看不分明,空氣中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味。
黑影成羣結隊地向他們蠕動,不一會兒便將他們團團圍住,有的甚至爬上了他們的腳。梅聽雪雙手捂着眼睛,根本就不敢往下看,她也不敢叫出聲,生怕影響了李尋歡的判斷力。心眉大驚失色道:“五毒一出,人化骨枯,你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李尋歡卻道:“聽說極樂峒主養的毒蛇毒蟲成千上萬,我不過看到了幾條小蟲而已,難不成極樂峒主也是徒有虛名之徒嗎?”吹竹之聲更急,黑影蠕動得更加迅速,只聽五毒童子大聲道:“等你們三位連皮帶骨地被它們吞進了肚子裡,就會知道我這極樂蟲的厲害了!”他話未說完,突然刀光一閃,小李飛刀已經出手!
心眉大師驚訝地幾乎要叫出聲來,李尋歡不僅飛刀如電,聽聲辨位也令人驚歎!就在這時,刀光一閃而沒,只聽一聲慘呼,一個人從黑暗中衝了出來。他身形矮如幼童,腕上戴着鈴鐺,衣服也甚是怪異,發出“丁玲丁玲”的響聲,彷彿是個天真的孩子。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星,此時,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喉嚨裡“格格”作響。他的喉嚨上,赫然插着一把不起眼的飛刀!他的眼珠已經凸顯出來,喉嚨裡憋着一口氣,實在忍不住,他突然拔出飛刀,狂吼道:“好毒的刀!”
飛刀拔出,鮮血四濺!地上的毒蟲聞到了血腥味,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全部釘在極樂峒主的喉嚨上,“沙沙”之聲不絕於耳,轉眼間,極樂峒主已經化爲一堆枯骨!慘不忍睹!心眉合十道:“阿彌陀佛!”他口中喃喃自語了一會兒,嘆道:“李探花不僅飛刀獨步天下,定力也是天下無雙!”李尋歡道:“不敢當,我只是知道這些毒蟲聞到血腥就會走。其實我心裡也怕得很。”梅聽雪的雙腿已經軟了,只是勉強靠着身後的大樹支撐着。天知道,她雖然從小在梅大身邊,卻對這些毒蟲怕得很,因此,梅大隻傳給她花草之毒。
梅聽雪這時才勉強將雙手從眼睛上拿開,李尋歡看着她道:“你沒事吧?”梅聽雪搖搖頭,哆嗦道:“沒…沒事。”心眉突然捂着胸口,看來毒性已經發作了。李尋歡將他扶住,道:“我送你回少林寺,他們可能有法子救你!”心眉嘆道:“我已確定你不是梅花盜。”說完便昏了過去。心眉大師畢竟內力深厚,還可以挨些時辰。梅聽雪道:“你可知這樣去少林寺,其他人會如何看你?他們會以爲是你殺了心眉大師!”李尋歡道:“無論如何,我不能見死不救。”梅聽雪笑道:“你可別忘了,我是梅大的女兒。‘五毒水晶’雖然厲害,我卻恰好有解藥。”
李尋歡喜道:“傳聞除了極樂峒主,誰也解不了‘五毒水晶’。你此話當真?”梅聽雪笑道:“傳聞畢竟是傳聞,其實早在五年前,我爹已經配製出解藥,只是無人知道罷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取出一顆透明的藥丸,乍看之下,宛如真正的水晶。梅聽雪只將藥丸放在心眉的脣瓣只見,頃刻間,那顆水晶便化作一股清泉流進心眉大師的口中。梅聽雪道:“十二個時辰之後,他就會醒過來。”李尋歡道:“梅大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你爲什麼會隨身帶着解藥呢?”梅聽雪道:“我聽說極樂峒主來了中原,要在半路上毒死你。”李尋歡看着她,道:“你連這也知道,我實在是小看了你。”梅聽雪道:“你還要去少林寺嗎?”李尋歡道:“我當然不願意去,不過…”梅聽雪道:“心眉大師剛纔說了,他已經相信,你並非梅花盜。心眉大師的話誰也不會不服,所以,你不必去了。”李尋歡笑道:“總要等他醒過來,和他打一聲招呼再走。”
心眉大師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午時。他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地道:“老衲還活着嗎?”梅聽雪笑道:“是,你活着好好的。”心眉大師道:“這裡不是少林寺,誰救了我?”梅聽雪笑道:“我給你吃了解藥。不過,你不用謝我,反正我也不是爲了你。”心眉微微一笑,道:“李檀越呢?”梅聽雪道:“他逃走了。”心眉搖頭笑道:“李檀越不是那種人。”梅聽雪撅嘴道:“你說的沒錯,他只是去林子散步,馬上就回來了。你不會再抓他了吧?”心眉笑道:“老衲要抓的是梅花盜,李檀越既然不是,老衲爲何還要抓他?”梅聽雪笑道:“你總算還沒有老糊塗。”
李尋歡的聲音突然響起:“聽雪,不可對大師無禮。”梅聽雪吐吐舌頭,道:“我哪有?”心眉大師笑道:“年輕人快人快語,也說不上什麼無禮。”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合十道:“李檀越,梅檀越,老衲告辭!”李尋歡拱手道:“大師慢走。”梅聽雪看着心眉大師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於鬆了一口氣,她轉身注視着李尋歡,道:“你現在要去哪裡?”李尋歡苦笑道:“除了李園,我終究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