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平時讀報紙、寫材料的年輕幹部，一下子就被鋪天蓋地的數學概念名詞震懾了。
開始，只是初等的加減乘除，偶爾出現幾個專業公式，人們也尚能聽懂，但是，到了下午，開講三角函數，塞因阿拉法、扣塞因阿拉法、譚振特塞因阿拉法、正弦、餘弦、勾股弦，西格瑪、衣普西龍……一連串的名詞爆炸，像是聽外語，將這些自詡爲青年領袖的人們炸得暈暈呼呼，這些大部分靠講政治起家的青年新秀，哪兒能禁得住如此折磨？不一會兒，就有人跑到走廊裡抽菸、聊天兒，實際上是去發牢騷了。
“這玩藝，太難了。”
“是啊，根本聽不懂。”
“他們講這些玩藝，是不是故意爲難我們？”
“臭老九就是這種作風，瞧不起咱們企業的人。組織部讓我們上大學，他們非得讓我們考試。”
“我看，來的這些人基本都聽不懂。一個一個迷迷糊糊，強打精神在那兒挺着。”
“最缺德的是考試還要淘汰那麼多。人家都說我們是來上大學的，送行的酒宴都辦了。考不上回去多丟人！”
“爲了上學，我們把職務都讓給別人了，要是考不上，空手回去。太虧了！”
“我看，組織部得給我們想辦法，不能讓我們丟了職務又丟面子。”
“組織部，能有什麼辦法？這大學歸高教部領導。市委根本就管不了人家。”
在走廊裡發發牢騷，還算是文明的。有幾個企業的小頭頭，在課堂上就與講課老師衝突了。
“老師，你能不能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地講？一下子講這麼深，誰聽的懂？”一個小廠長大概是把眼前的輔導老師當成了他的車間職工，上來就用了一副訓斥的口氣。
“這位同學，你這麼說可不對頭。我這麼講，是考慮到整體利益。你覺得我講的深，有人還覺得我講的淺呢！”
“這麼難懂還嫌講得淺？誰的水平這麼高？”小廠長站起來，示威似的前後左右巡視了一圈兒。
“我。”這時，後面一位戴眼鏡的人高個子站立起來，他看看這個小廠長，不屑一顧地說道：“我就覺得老師講的太過淺顯易懂，應該講點管理學的新知識才好！”
“怎麼，你是高三畢業麼？”
“不。我是清華大學畢業。”戴眼鏡的高個子弄了一口湖南話說道。
“清華大學？清華大學畢業生還來這兒扯什麼蛋啊？”小廠長半是吃驚、半是嘲諷地說道：“你有了那個金牌文憑，還跟我們這些文盲湊什麼熱鬧兒？要我說，有這工夫你還不如回廠子乾點實事，省得在這兒消耗費精力。還與我們搶指標。”
“我不是與你們搶指標，是組織部通知我來學習現代化管理知識的。這位同志，剛纔老師講的不過是初中數學，難道你連初中課程也沒學過？”
“我們那時候，光他媽的停課鬧革命了。畢業了還得上山下鄉。誰有心思學習？”小廠長出口不遜，他原以爲主動站出來爲民請命，沒想到遇到一個清華大學畢業的。這種人，怎麼會有興趣聽這些初中課程？
“是啊，敢情你遇到了好時候，能夠正常參加高考。我們這些人，光是改造思想了，聽這些玩藝兒確實難受。”小廠長的思想情緒終於遇到了幾個知音。有人跟着抗議起來。
“各位，你們沒弄錯吧？市委組織部的通知明明規定，這次參加進修者必須具有高中文化程度，最起碼也要初中畢業，你們，怎麼會聽不懂初中數學課？”
“各位，你們難，我們老師也難。”老師停止了講課，訴起苦來，“按進度講吧，有人跟不上；不按進度講吧，輔導任務完不成。另外，你們這些同志的文化水平參差不齊。水平高的有清華大學、哈軍工畢業的。水平低的連初中都沒畢業，你們說我該怎麼講？與其大家爭論這事兒，倒不如抓緊時間聽課。輔導時間就一個月，你們現在是聽一點兒，會一點兒，不聽，一點也不會。反正高教部來了通知，免試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考試的時間也定了，不容更改。怎麼樣？各位，你們有問題向市委組織部反映好不好？咱們的課，照常進行吧？”老師客客氣氣用了一副商量的口氣，小廠長只好啞火了。